第3节

  没来得及多想,满脑子优先做好了里边遍布蜘蛛网和灰尘的心理准备。
  吱呀——
  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夏日傍晚,尘封多年的旧物被徐徐打开。
  余晖透过玻璃窗在屋内留下光束,在那束光里,尘埃有了生命般缓缓流动。
  没有想象中那么混乱。
  里边的一切都安安静静沉睡着。
  沈倪轻手轻脚进去,找到窗。
  新鲜空气涌入的那一刻,室内的一切都活了过来。
  她随手揭开家具上的白布,没被料想中漫天灰尘扑一脸。反而像是不久前被人打理过似的。
  她心露嘲讽,猜想应该是沈应铭有定期叫人过来看看。
  这间单元房很小,除了卧室,沈倪很快参观完了。
  时隔多年,很难再发掘出当初住过的痕迹。
  总之现在无家可归,她最不缺的是就是探索时间。只是今晚……
  沈倪敞开行李箱,收拾出需要的生活用品单独装包,打算去外面找酒店睡一晚,明天再来。
  南山镇很小,从地图就能看得出来。
  沈倪收拾完垮上随身小包下楼,不可避免碰到了还留在楼下闲聊的大爷大妈。同样的话题又来了一遍。
  “小姑娘走亲戚啊?哪家的?”
  走的哪门子亲戚,人都没了二十多年了,说出来怕吓到大爷大妈。
  沈倪摇头:“不是。”
  “那租房子来的?”
  “……是吧。”
  “租哪间?”
  “3……02。”
  “哦——302很久没人住了。”老大爷回忆起往事顿了许久,又问:“小姑娘也是来援乡的?”
  也是?援乡?
  沈倪本来只想问个路,被绕了进去。
  她往人群外悄悄挪了几步:“不是,附近有酒……旅馆吗?”
  “哦,招待所啊,要到县城。”
  沈倪:“……”
  沈倪:“那有出租车吗?”
  “巷口桥头有,有摩的。”
  沈倪:“…………”
  在京城出门就有司机接送的沈倪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三十公里外的县城,摩的。
  看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她在这一瞬间萌生了要不就在302对付一晚的想法。
  回到三楼,天正式暗了下来,拉开黑夜序幕。
  沈倪摸了一遍墙头开关。
  啪嗒——
  房间还是黑的。很好,没电。
  想想也对,这么多年没人住的房子,怎么会通着水电。
  她怀着几乎为零的期待转了转水龙头。
  在接连数十秒、酷似垂死病人喘息不止的嚯嚯声后,水声骤响。冰凉触感溅了一池。
  出水前的那段空隙,她其实已经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冲动来到这里。
  为什么不在京城住个酒店,和往常每次小摩擦一样,最后沈应铭来叫她回家,这不就行了?
  很没骨气地,她有点后悔了。
  可在凉水溅满池子的瞬间,那点悔意迅速被打了回去。
  憋了这么多年的话终于趁着这次吵架都喊了出来。
  怎么可能是小摩擦?这次谁劝都没用,她打死不回头,就要和沈应铭死磕到底。
  水流越来越流畅,趋于清澈。沈倪抹了把脸,把心头烦躁强压下去。
  环顾四周,这个地方真的好破。
  她连支渡过黑夜的蜡烛都没有。
  沈倪在无灯的屋里犹豫许久,慢吞吞往楼上爬。
  边爬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大不了我就给他道个歉,能屈能伸才是好汉。”
  敲了402半分钟,才听见有动静。
  门被拉开一人宽缝隙,久违的灯光倾斜而出。
  男人就站在房门口,发梢滴水,衣裤宽松。他脖子上随意搭了条毛巾,一手维持着开门姿势,一手揉着后颈淡淡望过来。
  漆黑双眸把她的倒影盛了个满,看到是她后依然无波无澜。
  湿漉漉的水汽扑了沈倪满脸。
  他刚好像在洗澡。
  这个认知一旦冒出头,沈倪开始打起退堂鼓:“……”
  “有事?”
  他主动问。
  “我刚搬到楼下,下午对不起。”
  江以明视线下垂,不动声色看着这位新邻居。
  新邻居打扮热辣,一双笔直长腿在昏暗楼道里白得晃眼。身材修长匀称,五官尤其精致。只是表情不像她想表现的那么有礼貌。甚至可以说藏着点不满,无语,别扭,以及一切一切他能看得到的负面情绪。
  他垂下手:“江以明。”
  哦,也没那么难说话嘛。
  “我叫沈倪。”沈倪稍微放了点心:“我能跟你借根蜡烛吗?或者……你能告诉我这附近哪有卖蜡烛的吗?”
  江以明没露出不耐,侧过身子:“我找找。”
  他刚离开半步,有个橘白色的东西从眼皮底下慢吞吞晃到了门口。
  沈倪定睛一看,是只胖橘猫,背上橘白纹,底下白手套。
  她对毛茸朋友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蹲下身用指节试着蹭了蹭:“你养猫啊?”
  “算是吧。”里边传来男人的回音。
  养猫的男人脾气好。
  沈倪选择性忘了下午那幕,更放心了。
  毛茸朋友不怕生,用鼻子回蹭沈倪的手指,很快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江以明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别碰它右耳,这两天有点脏。”
  右耳正痒着呢,本来被摸得好好的,突然中断,橘猫不满地咕了一声。
  沈倪直起身,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整个塑料袋。
  “蜡烛?”她问。
  “嗯,不用还了。”
  他的声音有点懒,尾音含糊不清咬在嘴里。除了表情依然寡淡,整个人都比下午那会儿好说话多了。
  沈倪往楼下走的时候,还在感叹这位脾气时好时坏的新邻居。
  在进门那刻,倏地被急促的电话声拉回到现实。
  “沈倪,你什么时候交分镜?!你不会是忘了吧?!”
  沈倪对着电话默了几秒:“我不是交了吗?”
  “靠!你果然忘了!拜托,你现在是月两更啊!纸媒啊!半月刊啊亲!你第二更呢!”
  咚一声,塑料袋坠地。
  撇开最近乱七八糟的生活,沈倪终于想起自己暑假前刚签了《gogo》刊的漫画连载。一个月最低两更,一次24页。
  她再也不是以前随意更新的网漫画手了。
  电话那头声嘶力竭的女人是她的编辑流月,平时说话温柔可爱,一旦切换到催稿模式,每个语气词都会自动带上感叹号。
  非常……有感染力的一个人。
  沈倪深受鼓舞,然后拒绝了她:“……今晚应该可能,真的交不出。”
  她脑子里有大框架,先交一稿分镜不难。
  但和沈应铭这一架吵的,让她出来的有点匆忙。
  沈倪扫了一眼四面,家徒四壁,连台电脑都没。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里,能堪大用的只有一台电量显示28%的ipad。
  “前面打你电话一直占线啊亲!你又不找助手,等审完分镜,线稿阴影配色后期都是你一个人啊宝贝!给我点富裕时间吧求求你!”
  是的,后面还要审核排版校对印刷采样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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