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柴绍忍不住跟着往外就走,沈英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随后便转头看向了巢元方:“太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柴绍好不纳闷:这种时候,她怎么不跟着凌云,反而想起要跟巢太医私下说话了,还要拉上自己?不过在井陉道上,他早已见识过沈英的神出鬼没,更清楚她在凌云姐弟心目中的分量,此刻见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巢太医走向了屋子的另一头,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默然跟了过去。
屋子的这头带着一个小小的耳房,柴绍刚刚走到耳房门口,就听到了沈英那压低了冰冷声音:“巢太医,我知道,三郎根本不是睡梦中安然去世的,他是自尽而亡,而且就是你生生逼死了他!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走上绝路?”
柴绍心里原是乱纷纷的,此刻却是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抬眼看去,耳房里,沈英已将巢太医逼到了死角,她的声音并不算高,手里也并没有拿出兵刃,但整个人分明有如一柄雪亮的钢刀,柴绍看着心头都为之一寒,正对着沈英的巢元方更是脸都白了,脱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圣人,是陛下!”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然而沈英的目光依然直直地盯在他的脸上,神色之中并无半分惊讶,只有更加冰冷的愤怒和决心,显然早已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当然猜得出来,在看出巢元方的愧疚不安后,回头一想,一切简直是昭然若揭:玄霸就是从这位太医第一次拜访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在昨夜见到这位太医打发来的车夫后,他的不对劲就更明显了,他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在嘱托后事;当时她想当然地觉得,这些不对劲都是因为他不习惯凌云的离开,因为失望于凌云没能及时回来,如今她才明白,这孩子早已默默地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维护所有的人……
对着沈英了然的锐利眼神,巢元方不由得颓然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柴绍越听越是震惊悲愤,眼睛几乎都红了,纵然知道巢元方原是有心转圜,却已别无选择,听到他让手下来催促玄霸时,却仍旧忍不住想给他一记。
沈英的神色自然也是越来越冷,待得巢元方终于说完,她更是良久不语,半晌之后才突然上前一步,抬起手来。巢元方早已避无可避,惊恐之下只得闭上了双眼,耳中却听沈英缓声道:“太医见谅,适才是沈英无礼了,此事原来怪不得太医,太医这般谋划,也是一片苦心,既成全了三郎,更保全了李家,这份恩德,沈英代三郎三娘,也代李家,谢过太医了!”
巢元方愕然睁眼,却见沈英已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了一礼。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摆手作揖,直道十几个不敢当。
沈英却还是坚持道谢,最后方叹道:“太医自来宅心仁厚,屡次出手救治三郎,想来为此所受的煎熬,更是胜旁人十倍,沈英无以为报,只是行走江湖多年,在外伤跌打上算是略有心得,还有几味药膏,日后愿悉数托付给太医,只望能借太医之手,为三郎略积福德。”
巢元方听到“煎熬”二字,心头不由得便是一酸:是啊,因为这件事,自己何尝不是备受煎熬?只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才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来!好在三郎走得比他想象的更安详,而李家人到底也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待到听说沈英要把外伤方面的心得药膏都交给自己,他心里更是一震——作为医者,这些东西在他看来自然是珍贵无比,何况他还曾亲眼见过凌云救治阿哲的奇妙手段……
他有心推辞,却到底无法坚拒到底。心潮澎湃之下,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沈英送出了庄园,送上了马车,晕晕乎乎地一路往长安而去了。
柴绍自然更是百感交集,他此时也已反应过来:三郎已经为保全家族亲人而自尽,无论如何,他们都让巢元方回去后能全心全意地为三郎说话,为李家说话,如此才算是没有让三郎白白丢掉性命。
沈英的做法自是最妥当最周全不过的,只是接下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做才对呢?
抬眸看着仿佛突然间变得凄凉的庄园,他心里多少有些茫然。
北风之中,远远地传来了凌云的呼唤声:“玄霸,归来!玄霸,归来!”刚开始还算平静克制,唤到后来,却还是渐渐地哽咽起来。
柴绍心里一阵难过,转头却瞧见沈英也在静静地听着这个声音,神色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绝。他心里一跳,脱口道:“沈前辈,这件事……这件事能不能不告诉三娘?我怕她……”
沈英淡淡的一眼扫了过来:“你怕什么?怕她受不住?还是怕她一时激愤,冲动行事,会让三郎白白送命?”
柴绍怔了片刻,点头叹道:“前辈说的是,三娘和三郎手足情深,如今既已认定三郎是在睡梦中安然去世,又何必知道这些事情,反而不得安宁?”
沈英并未反驳,只是上下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地问道:“柴大郎,若你的兄弟被那位狗皇帝逼死了,你是想被蒙在鼓里,还是想知道真相?”
柴绍被问得一愣,脱口道:“那如何能一样?前辈请放心,柴某虽是不才,却也断然不会让三郎白死,我会查明是谁在圣人面前胡言乱语,诋毁三郎,我会为三郎报仇雪恨,只是三娘她到底只是个娘子……”
沈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只是个娘子,因此你便觉得,她不必亲手报仇雪恨,你还担心一旦让她知道真相,她不是会悲痛欲绝,便是会冲动行事?”
这正是柴绍所想,他只能默然点了点头。
抬头看向远方,沈英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远处的屋宇上,就在房檐最高的地方,凌云在哽咽过后已再次站直了身形。屋檐上,那些残存的冰雪正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而她就站在这片耀目生辉的光芒之中,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凌厉地指向了头顶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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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二合一的大章,这个阶段总算结束了。
下一更是周二中午十二点。
第206章 岂有此理
又起风了。
长安城的这个冬天并不算冷, 只是一旦刮风下雪, 便会席天卷地,分外烦人。冬月初的那场大雪就用了七八日才化尽, 随之而来的狂风更是让南郊大祭都不得不草草收场。这不,刚到腊月, 北风眼见着又是一阵紧似一阵了。
刚刚下值的宇文承趾带马走上长街时,便被迎面而来的大风拍了一脸的沙子,他的脸色原本就不大好,此时更是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卫心里暗暗叫苦:他家二公子的心情一不好, 有人就会倒霉, 今日不知谁又会撞在枪口上了, 可别捅出什么大篓子来才好……说来说去,都怪那该死的流言!
仿佛印证着他的担忧,宇文承趾果然“呸”的一声吐出了口里的沙土,随即马鞭狠狠甩出,那匹青花骢顿时一声长嘶, 沿着长街狂奔起来,行人车马纷纷躲闪。几名亲卫都忙不迭地催马跟了上去, 有机灵些的便高声叫道:“二公子, 二公子,今日乃是三九,府里定然有酒宴, 二公子且行慢些, 若是被这风吹着了, 岂不是让大将军担忧?”
听到“大将军”这三个字,宇文承趾的马速果然渐渐降了下来,脸上虽然依旧是阴云密布,却到底敛了几分怒气。
开口的亲卫心里微松,正想着再劝说几句,却见宇文承趾猛地勒住了马缰,咬牙看向了侧前方,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孔愈发扭曲,眼里更是仿佛能喷出火来。
亲卫忙跟着抬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终于,来了!
在长街的另一边,迎面走来了一支小小的车马队列,领头之人骑着黑色大马,穿着素色长袍,那黑白分明的颜色,愈发衬得他的一张脸如斧削刀刻般深邃冷峻,正是月余不曾在长安城里露面的柴绍。
柴绍自然也瞧见了宇文承趾,目光里同样多了几分逼人的锐利,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冷冷地移开了视线,似乎并不打算跟宇文承趾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来一场“相见欢”。
宇文承趾却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拨马头穿过街心,毫不客气地拦在了柴绍的跟前,冷笑道:“柴大郎,好久不见啊!”
柴绍的脸色顿时更冷了几分——就在一个月之前,在离此不远的金光门外,宇文承趾就是拿这句话做了开场,令他带人将斛律政挫骨扬灰,也因此害得他和凌云当日没能赶回武功,没能见到玄霸最后一面!
这件事本是他心头大恨,每每念及,都是又痛又悔,此时面对着宇文承趾这个始作俑者,他实在不愿有任何的虚与委蛇,只是冷冷地瞧着宇文承趾,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样。
看到他这副脸色,宇文承趾自然也懒得客套了,用马鞭一指柴绍,傲然道:“柴大郎,本将军好歹也是你的上峰,你不下马行礼,居然还敢摆出这副脸孔来,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么?”
他居然还想以势压人?柴绍浓眉一挑就要说话,身后突然有人问道:“姊夫,这位将军是?”
宇文承趾闻言看去,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有人带马从柴绍后头的马车边上走了过来,也是一身素袍,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眼熟!
那边柴绍已淡淡地解释道:“这是宇文府的二公子,如今在御前做着鹰击郎将。”
来人点了点头,向宇文承趾含笑一抱手,气度竟是说不出的落拓潇洒:“原来是二公子,久仰!在下李世民,在家中也是行二。”
宇文承趾心里顿时一松:原来是李二郎,难怪跟那姐弟俩生得有些相似,倒叫他虚惊了一场。
他上下瞧了李世民一眼,只觉得这位李二郎虽然年少,倒也有些气势,这半道里杀出来插话,显然是想帮柴绍打个圆场。不过宇文承趾的这一口气已憋了好几天,看到世民的面孔,想起李家的事情,这股郁怒更是宛如火上浇油,当下毫不客气道:“你是李二郎?我倒是从未听过你的名头!如今我有话和姓柴的说,你且闪开些,莫回头又说我欺负了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这话着实轻蔑无礼到了极点,世民却并没有动怒,心头反而愈发警醒。他这次惊闻噩耗,千里迢迢地赶回长安之后,才知道了真相,在悲痛愤怒悔恨之余,自然也生出了深深的疑虑:到底是谁又盯上了李家?这一次他们又该如何应对?虽说巢太医那边传来的消息还算好,他却无法就此彻底放心,如今宇文承趾又是这副态度,他就更是不能不警惕了——
难道说,要对付李家的,是宇文述?
柴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压了压火气寒声道:“宇文将军,你若有话要说,不妨直言相告,不必这么夹枪带棒!”
宇文承趾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柴绍都这么说了,他索性昂然冷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瞧你不大顺眼,却不是嫉妒你有什么身手本事,更不是被你打败了寻机报复,我就是瞧不上你这模样而已;至于让你办什么差事,那也是我职责所在,天经地义!你和你那些兄弟,以后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些,若敢再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柴绍越听越觉得不对,皱眉道:“你说什么?”
宇文承趾怒道:“你还敢不认!”如今这些侍卫和京洛子弟里头,人人都在议论,说他宇文承趾在洛阳时被柴绍教训过,故此假公济私,故意逼着刚刚成亲的柴绍做那挫骨扬灰的晦气差事,还说什么那李三郎就是因为没盼到姊姊姊夫回门,担忧之下才病发而死的!
啊呸!这叫什么话?他是跟李家姐弟交过手,可什么时候败给过柴绍这厮了?至于李三郎,他分明是见势不对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李三郎这一死,陛下就此坚信,李渊这一家子都是忠心本分之人,绝不敢有二心;他们倒好,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事情推到了自己的头上,真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那些难听的议论,他心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咬牙切齿道:“姓柴的,我可从没在你手底下输过一招半式,更不会嫉妒你这一事无成的本事,至于那位李三郎,他原是个胆小如鼠的短命鬼,他是什么时辰死的,为什么死的,跟我宇文二郎半点关系……”
他没说完,柴绍已忍不住喝道:“你给我住口!”他说自己也就罢了,怎么敢如此侮辱三郎?
世民原本还在猜测宇文家的立场,此时脸色变得有如寒霜一般,脱口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两人怒视着宇文承趾,目光之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杀气。
宇文承趾被他们两人这么一喝,一时竟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完,他的几名护卫见势不对也忙不迭地围了上来,有人低声叫了句“二公子”,宇文承趾心神一定,自是愈发羞恼:这光天化日之下,柴绍和李世民居然还敢这么威胁自己?难不成柴绍还敢对自己动手?那他可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对着柴绍和世民愤怒的目光,他干脆“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怎么着,你柴绍都敢污蔑上峰了,我宇文承趾还不能实话实说了?那李三郎会死,是他自己胆小短命,跟我有什么干系?难道我还说不得了?”
看着他嚣张的笑脸,柴绍的手不知不觉地已握上了腰刀的刀柄,倒是世民怒极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伸手一拦柴绍:“姊夫,我来!”毕竟宇文承趾是柴绍的上峰,宇文述又是权势熏天,柴绍背上这样的罪名还不定会被如何处置,还不如自己出手来教训宇文承趾一顿。
宇文承趾也听到了这一句,笑得愈发讥嘲:“你来?你们唐国公府的儿郎不是各个都忠心本分得很么?怎么,要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让大伙儿瞧瞧你们的忠心本分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世民心底顿时一冷,忠心,本分,这分明是三郎用他的性命才在皇帝面前挣下的印象,宇文承趾显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若宇文家就是主谋,他们说不定正等着他们露出破绽来……
他这一迟疑,宇文承趾心里更是雪亮:是了,李家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呢,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斜睨着世民,他的眉毛几乎都飞了起来:“刚才是你这小子让我再说一遍吧?那我就成全你,再说一遍——你家李三郎,就是个胆小如鼠的短命鬼!怎么样?你还要我再说么!”
瞧着柴绍和世民已气得铁青的面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落在柴绍耳中,尖利得宛如一根钢针直刺了进去,他再也忍耐不住,带马就要上前,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好,那就你再说一遍。”
宇文承趾正笑得意犹未尽,闻言不假思索道:“我再说十遍又……”只是目光一扫,他的下半句话顿时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柴绍身后那辆马车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马车的前板上是一个素白的身影,那本白的颜色跟柴绍和世民身上分明并没什么两样,但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孤绝和深寒。此刻她正静静地瞧着宇文承趾,从声音到目光分明都是平静之极,宇文承趾却只觉得全身寒毛倒立,不由自主地带马退后了两步。
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两年前,她就是这么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自己的腿!
宇文家的几名亲卫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此刻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刀柄,随即才觉得有些茫然,有人失声问道:“这妇人是谁?”
宇文承趾蓦然回过神来,左右一看,发现身边亲卫围绕,再远些的地方,还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在好奇地驻足观望。他心里多少松了口气:自己其实不必这么害怕对不对?这么多人呢,李三娘她再厉害也是个妇人,这么多年都装模作样的从不敢在人前出手,如今难不成就敢在光天化日下殴打朝廷命官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挺了挺胸脯,有心想再说一遍李三郎是短命鬼,但对上凌云平静的目光,到底没那个底气,微微吸了口气方冷笑道:“我才不……”他原想说“我才不跟你个妇人一般见识”,只是话没说完,身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都扯落马下,随即眼前一个拳头迎面飞来,仿佛是一柄锤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在极度的惊恐和羞耻之中,他的满口鲜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人就已经晕厥在地。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凌云已扔下手里那柄将宇文承趾扯下马来的长鞭,看着被她一拳打晕过去的宇文承趾,神色淡淡地甩了甩手:“我还以为,你的嘴能有多硬!”
她还以为,不顾一切地当众出手能有多难,不择手段的报仇雪恨能有多难,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就从宇文家开始吧!
宇文家的几名亲卫原已拔刀出鞘,但看着她此时若无其事的神色,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往前。凌云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微微一扫,漫不经心道:“对不住了,一不小心手重了些,烦劳你们回去禀告大将军,明日,我会亲自上门谢罪。”
她的目光并不锐利,语气更是温和有礼,但众人瞧着她的模样,心头的寒意却是瞬息间又深了好几分。
世民也是瞠目结舌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喃喃地叫了声“阿姊”。
柴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的凌云,他已经,有些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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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凌云已经变了。
小剧场:
宇文承趾痛哭:你不讲理,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你为什么还打我,而且还直接打脸?
凌云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说,我就不打了?打的就是你们宇文家的脸!
第207章 魂飞魄散
坐在自家主院的上房里, 柴绍只觉得一阵阵的恍惚。
眼前的院落屋宇明明就是他的住处, 但此刻看去,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了:屋里新婚时的喜庆装饰都已被撤下, 取而代之的,是颜色素淡的青帐纸屏、白瓷银盏;屋外的庭院也显得冷冷清清,就连阶前盛开的腊梅仿佛都带着几分孤寒。
当然, 更让他觉得陌生的, 还是眼前的凌云。
凌云的模样其实并没有变,虽然比以前苍白消瘦了好些, 却依然是身姿挺拔,神色沉静,只是他此刻才注意到,她的眉目之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份漠然, 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疏离和寒意;那个沉默寡言却一腔热诚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这个平静如水却让人再也琢磨不透的她。
这样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柴绍茫然回顾, 片刻后才蓦地想了起来:那一次, 沈英坚持把真相告诉了凌云, 之后的两天两夜, 凌云一言不发地守在玄霸的尸体边上,直到第三日大殓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应该就是那一刻, 她的身上就多了这样的寒意, 但那个时候他竟然只觉得庆幸,庆幸她没有崩溃,也没有冲动,庆幸她总算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