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凌云心头一沉,这话的意思已是显而易见:玄霸并不是这次的伤有什么不妥, 而是他的身子本来就有不妥!至于巢太医, 原就是他那凝重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模样, 才让她渐渐心生不安的;更让她不安的是,巢太医在三郎幼时就帮他看过病!
此刻,看着刘医师躲闪无奈的眼神, 她心里的这份不安到底是变成了现实。不, 她早该发觉的, 当初师傅就说过, 玄霸练不了上乘功夫, 他们教自己的和教玄霸的,从来都不一样!现在的问题只是,他的身子到底有多不妥, 这次受伤是不是……
见凌云怔怔地站了那里,原本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黯淡无光。刘医师心里叹气,向凌云拱了拱手,没精打采地转身往门外走去,眼见就要踏出门槛,却听见凌云哑声道:“你去找我的婢子拿药膏吧。”
刘医师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边,他忙转身几步走了回来,对着凌云作了个长揖:“多谢,多谢!在下感激不尽!”
凌云微微欠身回礼,不等刘医师再说什么,便默然走了出去。
午时刚到,正是一日之中最清朗的时刻,连着刮了好几日的北风似乎也小了许多,天地之间难得竟是一片清明景象。然而站在空阔的院子里,凌云的心头却一片茫然,三郎以后该怎么办呢?还有母亲……不,她并没有觉得多么震惊失望,只是这两天刚刚看到的一点暖意和希望,到底还是像泡沫一样的消散了。
她早该想到的,母亲这样的人,从不会感情用事,从不做无益之举,若要在两个孩子里选一个,她自然会选身体康健的世民,自然不会允许孱弱的玄霸,威胁到世民的安康。她根本就不是偏心,而是早就在心里彻底地放弃了玄霸,所以才不愿在他身上浪费一丝感情,甚至都不想见到他。只是这件事,她到底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或许就连父亲都不清楚实情,不然的话,那些医生为什么都会看她的脸色?为什么都不敢把话挑明?
原来母亲,从来都没有变过,生死关头,她会帮他们,帮这个家,撑起一片天地,但除此之外,却也不能奢望更多了……
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到了玄霸的院子里,抬头看着上房那低垂的门帘,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迈步进去,还是想扭头离开。
就在这时,她听见屋里突出传出“砰”地一声闷响,仿佛是有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凌云不由一惊:难道三郎的病情又出现反复了?她忙几步上了台阶,就见门内低头退出来一人。此时她也无暇细看,挑帘进了房间,这才发现,李渊和世民都已经回来了,此刻就坐在外屋,脸色都有些沉重。凌云的心不由更是提了起来:“是不是三郎的伤……”
李世民忙站起身来,挤了个笑脸:“不是不是。三郎吃过药,已经睡下了,待会儿太医和御医还会过来看他,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凌云这才松了口气,瞧瞧两人的脸色,又有些疑惑:“是宫里的事不顺?”
李世民忍不住哼了一声:“可不是!圣人说是让那元老贼反省,要给咱们家一个公道,可刚才咱们安排在宫门外头的人都过来回报了——那老贼只比我们晚出来两刻多钟,瞧着全身上下都好得很呢!”虽说这事不算意外,但真正听到了,却还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要再说,窦氏已从里屋出来,皱眉道:“先不说这些了,查不出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再是愤恨也无用处。”
李渊原已沉默良久,闻言才叹道:“这两日里,我已经反复想过,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人忌讳的事!”
窦氏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那就别想了,我再从别处想想法子看。”她上下看了凌云一眼,皱起了眉:“你怎么没回自己的院子?也好,省得我再让人去找你,你赶紧收拾收拾,这就跟我去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适才打发人来看玄霸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有事想早些说个清楚。咱们这就过去,你好好认个错,事情只怕还有挽回的余地。”
凌云原本正想着这次的无妄之灾,她也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母亲说了,不是因为她在市井里打过的那些架,但父亲这样的人,连个仇家都不会有的,怎么就能让皇帝忌讳成这样呢?听到窦氏这句,她心里不由愈发无力:“咱们不用过去了。”
窦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叫什么话!你昨日那般无礼,难道不用去解释道歉?五郎他纵然看重你,大长公主那边总要交代得过去!”
凌云沉默片刻,到底只能实话实说:“五郎昨日瞧见我出手伤人了。”
这一下,窦氏和李渊也就罢了,李世民却是忍不住捂着额头长叹了一声:三姊姊出手伤人的样子他可是亲眼瞧见过的,那份利落狠辣!当时他在一旁看着都心里直发颤,险些连最要紧的“三郎”两个字都忘记叫出来了,窦五郎那么个纸做的斯文人儿会怎样……他简直想都不敢去想!
李渊夫妇昨日固然也惊闻了女儿的本事,却到底没有瞧见过她的英姿。李渊便皱眉道:“你不就是打断了宇文兄弟的腿么?”就算吓人了点,到底也没见血没伤人命嘛。
凌云低声道:“他们当时带了人,我射倒了十个,打伤了两个。”
李渊呆呆地看着凌云,又抬头看了看窦氏,只见一贯镇定自若的妻子也是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忍不住也和世民一样,揉着额角一声长叹。
窦氏定了定神才问道:“那五郎瞧见了多少?你当时怎么也不跟他好好说一说?”
凌云的声音不由更低了点:“大概都瞧见了,我也想解释,他哭着跑了。”
窦氏无语地看着凌云,终于也是一声叹息。
一家人默默无语了半晌,窦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又慢慢地皱了起来:“不,未必如此,你还是回去换身衣裳,此事究竟如何,咱们总得过去一趟才能知晓。”
凌云委实不愿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忍不住抬头道:“母亲,算了吧,如今我只想知道,三郎……他日后究竟会如何?”
窦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凝目注视了凌云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啊,那你就跟我过去,你想知道什么,路上我自会告诉你!”
“还有,你那个婢女,这次就不要带着了。”
第33章 风波再起(上)
再次跟母亲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 凌云只觉得心头的压抑比上次更甚。
窦氏打扮得并不隆重, 她头发自来浓密异常,随意地松松挽起便有绿鬓如云之感, 再戴上几朵小小的钿花和一支凤蝶镶玉金步摇, 便是雍容华贵,不可逼视。相形之下,被按着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凌云,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效颦的东施。
窦氏对她的打扮倒是颇为满意。凌云生得白皙高挑,容色虽不出众,却极为细致耐看,按窦氏的意思柔化了轮廓又突出了眉眼,加上一身格外能衬托出雪白肤色的莲青色襦裙, 看着便完全是个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了, 谁又能想到……窦氏揉了揉眉头, 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凌云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微微直起了身子,轻声道:“母亲, 三郎他……”
窦氏脸上的无奈瞬间散了个干净, 眼帘一垂, 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笑意:“你不是都去问出来了吗?没错, 三郎先天不足, 身子还有隐患,巢太医早都告诉我了。送他走,留下二郎, 是我对不住他。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见他,因为每见一回,便会提醒我一回,让我心里愧疚难受一回。事已如此,大家又何必徒增烦恼?”
果然如此!凌云半点也没有意外,但听到窦氏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心里却依旧一阵憋闷,一阵悲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问道:“那这次三郎受伤,是不是引发了隐患,日后他的身子还能不能……能不能和从前一样?”
窦氏抬眼瞧着凌云,眼里多少有了点哀伤,“不能。”
凌云不由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三郎背上中棍的那一幕,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是她耽误了太多的时间,都是她的错!
窦氏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自责,巢太医说了,这原是迟早的事,躲过这回,自有下次。他这是胎里带来的心疾,巢太医原以为他是长不大的,这次过来还惊讶了一番,说三郎的身子比他预料的好得多,只是他的心疾,终究是无法可防,无药可医,只能慢慢将养了。”
“说到底,是我没能给三郎一个好身子,跟你没有干系。”
凌云紧紧地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待到窦氏给了她块手绢,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窦氏的声音依旧平稳:“赶紧把眼泪收了。事已至此,哭天抢地又有何用?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你跟五郎的亲事,不然的话,你让三郎的心里又如何过得去?何况你还想让三郎留在洛阳,这世上,又还有谁能让你带着三郎一道嫁过去?”
“就算为了三郎,今日你也得好好跟大长公主赔罪,好好跟五郎解释!记住了,如今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也绝不能再做任何没用的事。”
凌云原本已是五内俱焚,听到窦氏冷静的声音,更是憋得胸口都要炸开了:这就是她的母亲,永远都能一眼就瞧见别人心里最大的弱点,永远都能轻描淡写地让人只能按照她的话去做,不然,就连哭都会是罪过,但偏偏,自己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她只能用最大的努力压住眼底的酸热,却还是忍不住涩声问道:“母亲,你是不是,从来都只做有用的事?”——不管是对任何人,对任何事!
窦氏依旧淡淡地瞧着她:“是,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这世道就是如此,一个女人,但凡想过得好点,就得这样,没人可以例外。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此。”
凌云没有做声,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不会!”这个声音在她心头久久回荡,却始终没有出口,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母亲似乎已经听到了,带着不屑,带着嘲讽……
母女相对无言。车轮辘辘,没过多久便慢了下来,窦氏微觉得奇怪:这不还没到大长公主府么?
前头跟车的婢女也“咦”了一声:“夫人,今日公主府似乎有宴会?”
窦氏心里一动,忙把帘子挑开了一线,往外一看,可不,公主府前车马如云,当真是来了不少人。
怎么会这样?窦氏微一沉吟,猛然意识到了一事,忙扬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凑这个热闹……”话未说完,就听车外有人“哎呀”了一声,“这不是唐国公府的马车么,窦夫人来了吧,快请快请,公主殿下都等了您半日了!”
说话间,不止一人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又是请安又是引路,招呼得热络无比。
窦氏的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抬眼瞧着凌云,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待会儿进了公主府,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今日咱们原是不该来的,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凌云心里一凛,“母亲,这是……”这大长公主府,她们原是常来常往的,难不成今日竟成了龙潭虎穴?
窦氏瞧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粉色高墙,笑容里带上了一点自嘲:“是我大意了。我才说过,一个女人但凡想过得好点,就得明白利弊取舍,就绝不能感情用事,没人可以例外,大长公主自然也是如此。”
凌云依旧不大明白窦氏的意思,却也知道,母亲绝不会杞人忧天。她心头的万千思绪此时都只能放到一边,默默调整了一下气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鬓发妆容。
她刚刚收手,马车微微一顿,已停在了公主府门口,车帘高高地挑了起来。
公主府的几个管事嬷嬷都已笑着围了上来,满口的问安致意,这时旁边也有夫人带着小娘子下车过来,少不得互相见礼,无非是介绍下自家女儿,吹捧下对方的衣服首饰。有相熟的夫人便笑道:“大长公主昨日发的帖子,说院里腊梅已开,再不赏就错了花期,我还有些纳闷是不是急了些?今日瞧见贵府的三娘子,可算明白了!”
窦氏也笑:“我家这个最多是棵竹子,你家六娘,还有你家幺娘,这样的才算得上是娇花!”
被窦氏点到的小娘子都微微红了脸,大家自然又是一阵欢笑,夸赞凌云出落得越发清雅,凌云实在红不来脸,也只得微微垂眸,也好显出点羞涩的意思。
正热闹间,就听有嬷嬷笑道:“正是,三娘子不但出落得越发清俊了,人也越发仔细了,这不,昨日就打发了婢子过来给五郎问安,真真是个伶俐丫头,殿下都生怕委屈了她去,还好窦夫人和三娘子总算来了,我们也好完璧归赵了。”
说话间,公主府这边的婢女仆妇们微微一分,露出了人群后的一个婢子,包子般的小脸上一片煞白,不是小七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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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风波又起(下)
原本欢声笑语的人群彻底静了下来, 人人都好不惊愕:这李家三娘和窦家五郎不是好事将近了么?怎么公主府的嬷嬷们会当众说出这种话来——未婚的小娘子派贴身婢女去给未婚夫“问安”, 公主府急着要“完璧归赵”,这可都不是什么好词, 这么公然说出来, 跟打脸也没什么分别了。
凌云的心也是彻底沉了下来——小七之所以在公主府,原是她怕窦氏迁怒,自己未必能照顾周全,这才托五郎先收留小七几天的。现在,她居然被直接推了出来,还用了这样的措辞……她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她打起精神了,原来公主府真的已经决心退亲,但她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
她们凭什么!
只有窦氏仿佛半点也不意外, 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嬷嬷说笑了, 这小婢子原是我院里的, 后来我让她去伺候三郎了,什么时辰又变成了三娘的贴身婢子?七巧,你没跟嬷嬷们说清楚么?”
小七心里顿时雪亮,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含泪道:“夫人明鉴, 婢子都说了, 说了不知多少遍, 可嬷嬷们都不信!”转身她又向嬷嬷们磕头道:“您看我没说错吧,您要再不信,婢子可以把三郎饮食起居的习性都写下来, 您随便找人去查去对,若有半点差错,婢子愿以死谢罪!再有,如今三郎的院子里还有婢子的屋子铺盖呢,婢子可以这就带您去看看,看婢子有没有说谎!”
凌云若不是心情沉重,简直想给小七喝声彩——这些年里一直是她亲手照顾玄霸的饮食起居,玄霸的习性小七和小鱼自然是一清二楚;至于屋子铺盖,昨夜小七可不就是在玄霸的院子里睡的?小七的确没有说谎,只是这话任谁一听,都会觉得是公主府冤枉了人……她目光微微一扫,见大家交换着眼色,显然都信了几分。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了,随即却一声冷笑:“公主殿下果然没说错,好伶俐的丫头,尤其是这张嘴!只是夫人或许有所不知,昨日原是贵府三娘子亲自带着这婢子来咱们这儿的,还把五郎给约了出来,走的时候又特意留下了这婢子。后来听说贵府三娘子去探望二娘子了,似乎是惹出了什么事,又是这个婢子挑唆着五郎偷偷溜出府去,好给贵府的三娘子撑腰!”
她看着窦夫人,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就算贵府三娘和三郎手足情深,但窦夫人硬要说这婢子与三娘无关,是不是也太勉强了些!”
听到这席话,凌云心头不由更冷:难怪五郎会跑出来找自己,这也罢了,之前自己找他,确实是自己太不谨慎,今日才会落人口实,说不定还要连累母亲受辱!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窦氏,想说点什么,却见窦氏神色镇定地向她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转头看着几位嬷嬷,一声长叹:“原来如此,怪道公主殿下会有这般误会,这原是怪不得公主殿下,却也怪不得三娘,说来说去,都该怪我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掠过,眼神诚恳之极,却也无奈之极。每个人顿时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在请求自己相信她的话,一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窦氏又是一声涩然叹息,这才苦笑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实话实说,让大家见笑了。”
“李家的亲朋好友想来都知道,我家三郎是在外头长大的,他和二郎乃是双生,卜者有云,两人须得分开养育才能长大成人,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送走了三郎,这些年来都不曾亲自照料过他,是我对不住三郎。这是我第一桩错处。”
“如今我家二郎已然定亲,三郎却从没相看过亲事。我虽把三郎给接了回来,却又担心他如今还不算已长大成人,担心两个孩子是否可以共处一府,患得患失,不能拿出个主意来,这是我的第二桩错处。”
“三娘这几姊妹见我如此忧虑,竟想出了个异想天开的法子,说三郎成亲前可以在几个姊姊家轮流住。我那两位女婿倒也求之不得,而五郎这边,三娘便想着要先来问一声才好,这才冒昧求见。五郎倒是一口答应了,三娘才特意留下七巧,也好跟五郎说说三郎这些年的情形。不然她既已见到五郎,为何还要留下个婢子?难不成是怕公主不知道她来见过五郎?而我得知此事之后,虽觉不妥,却又心存侥幸,总觉得两家原是通家之好,此事也不算什么大错,好好解释一番也就是了。不想却令公主心生误会,令三娘被如此嫌弃,这是我的第三桩错!”
“说到底,都怪我无能又贪心,妄想着能让儿女们各个都能平安喜乐,谁知到头来却是害了他们!”
说到这里,她眼圈微红,自责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在场众人不是早已身为人母的妇人,就是正在多愁善感年纪的小娘子,自是人人都感同身受,有人便忍不住道:“窦夫人不必自责,咱们做人娘亲的,可不都是这么想的?”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见此情形,心知不好,忙咳嗽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窦夫人既然这么说,奴婢们自然也不好分辨什么,倒不如让奴婢们去跟大长公主禀告一声,殿下自会明辨真假是非!”
窦氏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自然,今日我带三娘过来,原本就是来向公主请罪的。殿下昨日有召,我们就该过来,谁知恰好赶上了我家二娘出事,她被元家断手毁容,还差点丢了命,我只能带着三娘先去看她。刚刚回家,又发现三郎也被元家人暗算了,到家便吐血昏迷,刚刚才苏醒过来。我们这才能抽身出来,上门请罪,此事原是我们的错,公主如何怪罪都不为过,可嬷嬷们这般捕风捉影,硬要给三娘安上这些错处,我这做母亲的,却不能不分辨清楚。”
她这话一说,众人又是相顾愕然——元家和李家昨天公然起了冲突,此事大家原已有所耳闻,但此时亲耳听到窦氏说出“折手毁容”“差点丢命”“吐血昏迷”这样的话,却还是令人震惊。只是洛阳城里,谁不知道李渊厚道,窦氏尊贵,元家却是素来一言难尽,窦氏能这么说,多半便不会有假了,看来李家近日还真够倒霉的……
嬷嬷们的脸色不由越发难看。她们原是奉命打好埋伏,必要让李家三娘今日颜面扫地,美誉尽毁,才好就势退亲,也省得影响了公主府日后的前程和五郎的名声,谁知却被窦氏三言两语便连消带打地尽数驳了回来,反倒显得她们像是无理取闹了,让她这么说下去,可是万万不成的!
领头的嬷嬷忙笑道:“窦夫人,这些事不如您进去之后再慢慢说?公主府今日盛宴,如今还让大家在外头站着,也是失礼不是?”
窦氏含笑点头:“这话有理,都是通家之好,几世的交情,有什么话原该进去后慢慢分说,可是,今日之事,不是嬷嬷们定要当众分说明白的么!”
看着无话可回的几个嬷嬷,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笑意:“说来也是好笑,我家三郎昨日被元家人打成重伤,是满洛阳的名医们不眠不休守了一夜,才捡回一条命来。结果元家今日却到处告状,说我家三郎今日早间意图袭杀朝廷命官,打断了他家大郎的腿!我这才知道,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嬷嬷们见多识广,不如你们也来说说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几位嬷嬷顿时都觉得脸上就像挨了一记耳光,怎么回答都不对,有人刚讷讷地说了句:“这、这贵府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怎好说长道短。”窦氏便立时点头应道:“原来嬷嬷们也知道不好说长道短啊?那适才嬷嬷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又是在做什么?”
这便又是一记耳光扇在她们脸上了,几个嬷嬷只觉脸上都要烧起来了,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回。
正尴尬间,就听内院门内有人笑道:“哎呀这是做什么?大家怎么都不进门,竟在外头起了谈兴?快请进快请进!可不好让大长公主久等!”
说话间,一阵风般卷出来一人,凌云认得,正是大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年纪职位都高,平日便是各家夫人们都要敬着些的,今日却亲自出来迎客了!看来公主府要退亲的心,比她想象的更坚决,更迫不及待。今日这般情形,她们还要再进去吗?她不由转头看了看窦氏,等她示下。
窦氏目不转睛地瞧着公主府那高高的门槛,嘴角笑容冰凉:“去,咱们,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