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贵客请用茶。今年的早春茶金山翠芽,胜在新鲜。”周掌柜笑眯眯道。
  顾青舟作势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在对方殷切目光下,从画师徽章里取出画卷,交给对方。周掌柜双手接过,动作轻巧的打开看了一眼。
  顾青舟装作漫不经心,实际上留神对方见到图后的反应。
  也许是画作与斗图大陆的人物画风格太接近,见多识广的周掌柜并没有露出异色,只是笑容中添了几分童趣。
  之后,他视线落在画作署名上,停留片刻,重新将画轴卷起,交给旁边的中年画师。
  “贵客请稍等。本店的测图师会对画作功效进行测试,以便了解其中内涵,精确推广给需求者。”
  顾青舟颌首,面具下唯一露出的嘴唇,轻轻勾起。只要周掌柜对画风没有异议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人物画没有熟悉的原型,画成什么样都说得过去,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自感与脑子人物对比,这幅画作还有欠缺的地方,但作为一名年轻的画师,外界对技法的容忍度也会变得相当高,最终多少人会临摹此画,关键还是看画作点睛后的效果。
  测图师手捧画作离开,周掌柜借着这段时间的空暇闲聊起来。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画师的兴趣,比他带来的这幅画作更加大。
  这位年轻画师所戴面具一看就不是凡物,还有这身墨池画院弟子的行头。周掌柜再看到画作上的署名——叶墨凡,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他问道:“敢问贵客,可是墨池学院墨画尊的爱徒叶墨凡?”
  顾青舟闷声道:“正是。”
  周掌柜笑容更和煦了,“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叶公子,真是年少有为,气宇不凡。”
  “你知道我?”顾青舟挑眉。
  周掌柜客气道:“叶公子在芜砚山一鸣惊人,连林院长都称赞过的青年才俊。我这种生意人,消息灵通,自然有耳闻。”
  叶墨凡过去名不经传,第一次出手是在芜砚山,一手斗图本事能让魔兽飞天遁地,主动排队送死。他向其他画斋掌柜打听过,对方点睛所用的画作,与现在流传在外,供人临摹的画作都没有特别符合的。
  这说明此人手里掌握着一些斗图好作品,至今没有示人。周掌柜这个画斋老板,自然是见猎心喜,心痒难耐了。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也知道此时是拉拢对方最佳良机。
  他暗下决定,哪怕叶墨凡送来的画作毫无临摹价值,他也要大力推广出去,结一个善缘。举手之劳就能结交一个前途光明的画尊弟子,周掌柜的心里美滋滋。
  这次只拿出一幅试水,若合作愉快,后面将收获源源不断的作品。
  周掌柜本就富态讨喜的脸上,笑容更加亲切,刻意迎合的话语,也让气氛变得融洽。一通马屁拍的顾青舟即使戴着面具,都觉得臊得慌,有些坐不住了。
  顾青舟心想,他到底是太年轻,脸皮薄。
  如果云知仙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定当面唾他一口。
  呸!此子最会装腔作势!不然她也不会输给对方。
  周掌柜察言观色,见对方渐渐露出了不耐烦,可画作还未测出结果,他手背在身后挥了挥,就有伙计悄悄出门去催促测图师了。这是店里以前约定好的手势。
  周掌柜话题一转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叶公子在芜砚山战绩显赫,获得了一批质量上乘的端石,不知道是否有意出售?好砚难得,老朽会以最高价收购,决不会让叶公子吃亏。”
  这笔买卖,顾青舟愿意谈,那么多端石他也用不掉,出售几块好让自己更宽裕一些。毕竟笔墨纸砚都费钱,哪怕他改道学习水墨,颜料上的投入小了许多,消耗的笔和宣纸,依旧是一笔开销。
  两人商议好价格,顾青舟从徽章里挑出五块品相最差的,卖给了对方。不过还是比市面上的端石品质高了一截。这桩生意成交,双方都很满意。
  两人愉快的结束了端石交易。不过侧画师还未回来。今日测试作品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顾青舟不愿意多等,问道:“还未测完吗?”
  “我去催催。”周掌柜和气应道,也很诧异。他又指派了一个听候差遣的伙计,催促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让贵客久等!”
  伙计连忙一路小跑出门,过了不一会儿,中年测图师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红扑扑的脸,气息不稳,一路擦着脸上的汗,显然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周掌柜对他的不满,稍稍消下去,问道:“这么磨叽,贵客与我都在你的测图结果,拿来吧。”
  “还没测好……”测图师面露愧色,拿不出详尽的测图结果。
  “怎么回事?”周掌柜拧眉。
  “出……出不来了。”测图师一想到那张画作点睛后的效果,双眼变得恍惚,脑子里回荡的,全是泼妇有节奏的骂街和敲门声,循环再循环,根本出不来。
  魔性的声音在测图师脑海里一直循环着,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全方面测图。等到伙计第二次来找他,他才暗叫不好,竟然耽误了这么久!
  顾青舟嘴角轻勾起,非常理解这位中年测图师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包容对方的失态,没有露出不满。不过周掌柜可没有经历过表情包的洗脑,对自家测图师,面露不悦之色。
  “什么出不来?你测不了就换其他人,店里老黄他们几人呢?没跟你一起测?”
  他两盏茶前,还信誓旦旦告诉客人,选择他家画斋明智,他家实力超群,有旁店没有的优势,手下人关键时候掉链子,简直是打他的脸。
  “都出不来,这图效果有毒。”测图师苦笑道,“掌柜子,您去测图区亲自看看吧。这位客人带来的画作了不得,我从没见过如此闹腾的画作,如魔音穿耳,奇异的节奏感让人无法集中心神专注做一件事。”
  周掌柜听了对方这番话,被勾起了好奇,不管是办事不利的借口,还是这图真有神奇的地方,他都先夸一拨叶墨凡就对了。
  “叶公子出手果然不凡。是否愿意随老朽一起去后面的测图区瞧一瞧?”
  顾青舟投桃报李,礼貌道:“周掌柜先请。”
  两人起身,在伙计的引路下,来到位于画斋后面空旷的测图场地。
  几位测图师站在场地中央,围着一副画作讨论,见周掌柜上前,纷纷行礼,相互交谈了一会儿。因为这图太魔性,他们已经取消了点睛效果,依旧被荼毒的精神恍惚。
  周掌柜要看效果,中年测图师只得再示范一遍,提醒道:“掌柜子,我这就要开始点睛了。”
  他如临大敌的表情,让周掌柜态度变得不再那么随意,怕掉以轻心。
  顾青舟闷声道:“这图没有攻击力,是一幅有趣的画作,我让它现世,使更多人知道,只不过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掌柜点点头,并没有松懈。画师对自己的作品经常高估或者低估,他更愿意相信专业人士。
  中年测图师,从众人手中取来画作,对着一块空地道:“点睛!”
  【开门,我知道你在家.gif】效果被激活。
  一个满头珠钗,风韵犹存的妇人,连同旧木门一起具象出来。
  周掌柜对这美貌妇人的容貌打扮,心中品鉴了一番。刚刚浮想联翩,这妇人尖利刺耳的声音,就开始对他进行了一拨又一拨的洗脑。
  开门呐!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去犯事,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开门呐!
  ……
  魔音穿耳,美妇人泼辣的叫嚣,让周掌柜打了个冷颤。就是这个味!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让人怀恋,周掌柜瞬间想到自己已故的原配夫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周掌柜居然哭了。
  顾青舟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周掌柜,你这是怎么啦?”
  周掌柜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见笑了,老朽只是想到了家中的悍妻。”
  “……”顾青舟无语,看来周掌柜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能是因为这张图勾起了周掌柜的回忆,周掌柜在签订契约时,给了顾青舟极大的优待。
  拿到合作凭证,顾青舟就准备离开了,这时候周掌柜又交给他一块牌子,正面刻有“风云”两字。
  “周掌柜,这是什么意思?”顾青舟不解道。
  周掌柜笑容和善道:“叶公子,这是出入风云府的凭证,也是一个推荐名额。”
  “推荐名额?”顾青舟微敛下眼,可惜被面具挡住,看不出他的表情和想法。
  周掌柜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利诱道:“风云府食客三千,出身自五院的弟子不占少数。不知道叶公子,有没有兴趣,让自己跟陶画尊结一个善缘?”
  第四十一章 血污画卷
  少主您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顾青舟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招揽有些诧异, 虽然想到双手被打断,回风云府养伤的仇家,心底微微意动,想要借机去一趟风云府寻仇, 但他没忘记自己现在所扮演的身份。
  “周掌柜, 你应该知道我是墨画尊的弟子, 为何会想到我?”顾青舟依旧是闷声说话, 语气冷傲没太多情绪起伏。
  周掌柜笑容和煦, 不因为对方冷淡的态度而减少, 叶墨凡没有直接拒绝, 而是好奇提问, 这意味着并非完全无法招揽。
  “墨院长的爱徒, 前途无量,也可以为风云府的座上客,两者不冲突。”周掌柜为对方耐心解释道, “五院很多弟子外出试炼时,都暂时加入过风云府。作为风云府的食客。不但能获得府中帮助, 若所做画院试炼任务与风云府重合,在完成这项试炼时, 还能两边都有收获。这种好事, 何乐而不为?”
  顾青舟接触的圈子, 没听过这种事。也许这么做的人,不敢在画院宣扬。总之他师父也从未与他提过外界招揽画院在册弟子的事。
  他挑眉道:“画院知道后, 会纵容这种取巧行为?”
  周掌柜一听就知道, 对方还未被其他势力招揽过, 自己手快抢了个先,笑容越发和善, 解释道:“叶公子是天之骄子,自在独行,不清楚普通弟子试炼的艰辛。画院是教画育人的地方,弟子离院后的去向,画院不会一直操心,若能自己找到出路,师长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阻人前程?所以大部分弟子,在未离开画院时,就已经为自己铺后路了。”
  顾青舟从未想过自己学成离开画院后的去向,他对未来从没有规划过。因为顾家本身就是书画世家,家中有良田和铺子,足够他回去做个富家翁。而且身为画君墨雪涛的弟子,今后可能会留在画院作为一名师长,教画育人。
  他现在所用的身份叶墨凡,在旁人看来与他面临同样的处境。所以周掌柜并不奇怪对方在前程问题上的忽视。
  “墨池画院院长的爱徒,不愁将来。”周掌柜眯着眼微笑道,“不过多认识一些人,多一条后路,也能增长阅历。五院的院长,不是天生就是坐上了院长位子,在成为画尊前,都在斗图大陆上有过一段传奇漫长的历练经历。老朽的提议,正是因为看中叶公子的将来。若哪天心血来潮,想起了风云府,叶公子不妨去看看。”
  顾青舟手里捏着牌子,摩挲上面的“风云”二字,显然在思考他的话。
  周掌柜和煦的表情,坦然而认真道:“这个推荐名额,永久有效,并非现在就要叶公子做决定。加入了风云府,不存在任何约束。强者是无法被约束的。”
  “周掌柜的好意,我明白了。”顾青舟道,他不拒绝也没有接受。
  不过他这态度,只要不当场退还那块牌子,周掌柜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只将招揽意图传递给对方知道。让对方考虑后路的时候,不要忘记风云府也是其中一个选择。
  其实如果对方真有意加入风云府,有没有他这份推荐名额都无所谓,他之所以拿出珍藏的名额,是看好对方身份。才释放善意,提前投资。
  结的善缘多了,今后他的路才会越走越宽。身为风云画斋的掌柜,他也为自己留后路。
  顾青舟将风云府的牌子,放进画师徽章里。周掌柜又叫伙计送来了一坛酒,作为临别赠品。
  “这是老朽自酿的酒,每次在店里做成了买卖,都要赠给贵客一坛品尝,很多回头客,便是冲着老朽这酒来的。”
  顾青舟看着酒坛子上贴的红纸,读出黑字所写内容。
  “忆春醉?”
  周掌柜点头笑道:“老朽名叫周忆春,这忆春醉与我名字相似,代表是我酿的酒。”
  顾青舟嘴角一勾道:“好名字,好酒。”
  他将酒收入画师徽章,出了风云画斋的大门,竟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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