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夜晚山路本难行,三当家却也并没有难为人, 一路上带的路绕了较为平坦的近路,所以也没有费多长时间一众人都到达目的地。
  土匪的特征便在此时显现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规格较为高的房屋,雕梁画栋尚可入眼, 而放眼回望一片低矮房屋或是山洞。
  三当家在房子前面停住,转身对二人道:“二位请进,我便不进去了。”
  江怀璧立刻习惯性警惕起来,那袭红色嫁衣此刻竟生出一种绝艳的凛然之感,发髻上的簪子在火光下熠熠生光。
  那一瞬间, 让沈迟有一种错觉,江怀璧他……真的是男子么?总觉得女子身份要更适合他的模样。
  可千万次探来的消息, 都告诉他,江怀璧的确是江家的儿子。
  管书探来的消息是什么来着?似乎是当年江怀璧曾与书院众人一起共浴过,还是说他与那些学同窗共读数载光阴, 吃睡都在一处,或是后来他曾不慎闯进江怀璧房里,看到他形体上的男子气概?
  连生活中细节也都天衣无缝。
  梁祝那样的千古佳话又能有多少?更何况祝英台在书院也不是好多事都避着人,并时有小女儿作态。如今的世上,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罢了。男扮女装就是男扮女装,哪里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随即收了收心,江怀璧嘛,偶尔调戏一下还是可以的,不必太认真。
  江怀璧此刻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自己也是浑身不自在。
  这嫁衣,真是这辈子都不要再穿了,怎么这么别扭。
  现在是肯定没有衣服让他换的,只好暂时先忍住了。
  沈迟看了看江怀璧,想想若是他去开门怕吓着人家大当家,还是自己去敲门。
  “进。”应话声居然是个女子声音?
  沈迟愣住,僵硬地转过头看三当家。
  三当家这人之前是个秀才,也是读书人,有些脸面,尽管上了山会了些功夫,但那份骨子里的斯文还是没改掉,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房里有人,二位进去那女人会出来的,请放心。”
  沈迟无奈,轻轻推了门进去,江怀璧紧随其后。
  江怀璧浑身戒备,但手中并未带剑,暗器也没有带,自觉有些不适应。
  两人一进去门便被外面的人拉上,空间瞬间缩小到一间房里,两人心都提了起来。
  房子很空阔,四角都燃了明火照亮,上首的石椅上端坐着一以黑蓬遮面的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到身旁千娇百媚的女人温温顺顺地坐在他怀里,低低地说了几句然后起身从侧面走出。
  房间里瞬时又静下来。
  沈迟环顾四周,发现那些明火是燃在骷髅头里的,每根石柱上有石盘拖着大概五六个骷髅头,里面似乎有油,骷髅头在火里生生不息地燃着却不碎裂。
  黑蓬大当家身下石椅的扶手上也雕刻的是骷髅头图案。
  果然像是土匪的作风。
  黑蓬显然是知道他们要上山的,从那女人走后便面朝着他们,似乎是戴了面具,黑乎乎地看不清楚。
  他忽然从上首走下来,缓缓将头套卸下来,青铜面具上的图案张牙舞爪。
  沈迟早已经收敛了在外面时候的嬉笑轻松,换上冷峻的面庞,锐利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他。
  黑蓬人却没有看沈迟,径直走到江怀璧面前,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无论男儿身还是女儿身,你这幅皮囊是真的让人着迷。”
  江怀璧面色不变,心中却是略微一沉。她最警惕的便是旁人提起她的身份。
  “不知阁下是何身份?”江怀璧开口问道。
  黑蓬人并不回答,却反问:“无论我是何身份,都是你今晚所求之事的主要谈判者,不是吗?”
  两人说话很奇妙,一句对话,却是并未将江怀璧包括在内。黑蓬人说的是“你”,而非“你们”。
  沈迟自然也听出来了,有些疑惑地看着江怀璧,难道这家伙还隐藏了什么事情不成?自己好心来帮忙,竟然还有些事情被蒙在鼓里。
  黑蓬人语气低沉:“自然,永嘉侯世子也是有事相求的。于世子而言两人所求一事,于江公子而言,两人所求差别甚大,我说的可对?”
  两人皆惊。
  身份摸查清楚了,连动机目的都知道。
  沈迟在惊奇黑蓬人知道他身份的同时,还疑惑江怀璧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江怀璧这会子已经不觉得身份多重要了,她满脑子都在想,这人究竟是有多大的通天本事,连京城中皇宫里他与景明帝之间的约定都一清二楚?
  要么此人常在京中,并且与景明帝来亲密,要么此人在御前有眼线。可是能在御前有眼线的,如何会不被景明帝发现?
  只略一思量江怀璧便迅速回过神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提步出手,迅速来到黑蓬人面前,欲摘下他的面具。
  黑蓬人却纹丝不动。
  顷刻间面具被摘下,里面……却还有一个面具。里面的面具是半面,紧紧能遮住上半张脸,但黑蓬人全脸涂了人黑色,让人仍然分辨不清。
  黑蓬人似乎是早有预料,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江怀璧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刚想再次出手,黑蓬人已开口道:“二位不是来谈事情的么,动手可不太好。”
  说罢他扬手一指一边的两把椅子,“请坐。”
  两人心有灵犀般默契地觉得那椅子会有机关,动作一致地先去探查。
  “放心坐吧。既然是诚信要来商谈正事的,哪来那么多刁难。”
  二人坐下。
  沈迟觉得这屋子里到处都不自在,心中万分想赶紧脱离,是以开门见山道:“大当家的就直说,劫盐这件事你们准备怎么办,有什么条件?”
  连二人私事都调查那么清楚,这件事也不需要再复述一遍了。
  “老三估计给你们说了崎岭山的规矩,劫进来了就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我们是土匪,也不会和地方官勾结,只要朝廷不派兵上山,自然是不问世事,井水不犯河水。”
  沈迟怔住,就这么简单?
  江怀璧却反应过来,黑蓬人的意思是,官匪界限分明,互不干涉。可若这件事陛下及朝堂上知道了,那肯定是要有人提出剿匪的,众目睽睽之下要暴毙崎岭山可不是容易的事,弄不好会被认作有意谋反。
  这年头,要独善其身的土匪数不胜数,最终能善终的寥寥无几,那个地方官愿意在自己管辖区内住着一帮随时可能炸出来的土匪呢。
  能保住土匪的办法倒是有,不过量他们也不答应。
  黑蓬人听罢随即摇头,“招安?你们在说笑吧。要能招安我还在这崎岭山当土匪?笑话。”
  沈迟一手抚了抚椅子,觉得那手感还不错,轻松一笑:“大当家的意思是那批盐准备独吞了?”
  黑蓬人转身坐下:“独吞算不上,我们山上的兄弟一年也吃不了多多少。崎岭山潮湿的很,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化了。五湖四海的商人来来往往总要捞点油水,我低价卖出去也是一条好路子。”
  “私售?那不是明摆着要引来朝廷么?”沈迟不解。
  黑蓬人混不在意:“地方官能值几个钱,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年年售盐那么多人,官私混杂,浑水摸鱼可比坐吃山空强得多。”
  他又加了一句:“自然,被发现了我有的是办法把这个球踢回晋王那里去,他现在麻烦事可多得很。”
  他们过来不就是解决这件事的。
  江怀璧淡声开口:“若你真的只是想保全自身,何必与我们谈这么大的条件。你能查到那么多消息,只怕所求的不止这些吧。”
  “江公子有江公子的当下之急,我的大可往后放放,”黑蓬人将手从椅子上挪下来搭在腿上,“这样吧,你们暂时只是想让朝廷审崎岭山的时候审不出来什么,要查也查不出来什么,那我的条件是——”
  两人齐齐抬头看着他。
  “要,一条人命。”
  .
  二人回到山下客栈时已经戌正十分,四名侍卫也都提前在客栈中候着,看他们回来,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江怀璧看到木樨袖子上细微的血迹,又看了看她精神抖擞的模样,便知她无恙,还是问道:“可还顺利?可处理干净了?”
  “公子放心吧,土匪毕竟是土匪,那双手拿得起刀剑,耍的还是打狗棒。”木樨眉眼轻悄,笑意满满。
  沈迟轻笑,“你这丫头有意思。杀匪她有份,处理尾巴推给归矣管书他们真是毫不客气。”
  木樨有些赧然。
  她忽然抬头,还想问问沈迟背着自家公子的事情,江怀璧却已开口道:“你们都快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事。”
  木樨木槿齐齐行礼告退。归矣管书也都自觉关门出去。
  沈迟环顾四周,屏息凝神察看周围情况,确定安全后才去关了窗子。
  二人面对面坐下,神色严肃。
  “对于那黑蓬人你有什么看法?”
  沈迟却无心谈论这些,唇角带笑地看着江怀璧:“黑蓬人我没有什么看法,我现在的看法是,你这身嫁衣还要穿着入睡吗?”
  江怀璧微窘,一看身上果然嫁衣还套着,穿的时间有点长也不觉得不习惯了。
  第45章 反意
  “算了算了, 咱们说正事, 这衣服你穿着也行, 反正以后娶媳妇迟早要穿的, 你看你这男女都穿了, 多幸运。沈迟笑道。
  江怀璧:“……”
  沈迟清咳一声, 拉回正题:“你说黑蓬人啊, 我觉得他的身份可疑。”
  江怀璧颔首,这他们都能看出来, 主要是身份查不出来。
  “江怀璧,你和他交手一次, 觉得如何?”
  江怀璧眉峰微凝,想起来黑蓬人并不多开的场景, 心中豁然开朗。
  “他没有还手我甚至感受不到他的防备,摘下面具的那一刹那, 我感觉不到半点杀气。”
  沈迟疑惑,“会不会是他可以隐瞒?青铜面具里面还有一个半面的,很显然他早有准备。”
  江怀璧摇头:“我觉得不大可能。他行动间看不到任何有异于常人的影子,常年习武之人或是脚步稳重,或是脚底生风, 而黑蓬人却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所以我觉得他大概不会武功。”
  沈迟觉得惊奇,那样一个一手能遮天的人不会武功?那他如何做的大当家?手底下那些小喽啰可都是会些功夫的。
  “我觉得会不会功夫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的条件。”
  江怀璧默然。
  条件要简单也简单,要难也难。
  要一个叫丁瑁的人的性命,带回左手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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