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5
程声压根没干过什么活儿,顺从地听人指挥,两只手从鼓底托起,跟随前面人的节奏慢慢往客厅移。
屋里白炽灯耀得不像话,照着两人头顶打下来,程声在这个间隙无意抬了次头,想看清对面男孩的样貌,恰好对面那人也在这时抬起头,狭长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程声的脸。
那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眼,像看所有陌生人那样,轻飘飘的,对上眼就迅速垂下。
两道目光,一道好奇一道没什么兴趣,就这么在白炽灯余温里对上了短短一秒,但就这么一秒钟,程声看清了对面男孩的眉眼,一张和这座黑烟飞扬的城市格格不入的清秀面孔,瞳仁黑沉沉的,随便一扫就像根尖针猛然刺了他一下,程声积攒许久的燥热情绪忽然找到发泄口,顺着这一眼刺出来的针孔轰地喷涌出来。
他停下脚步,托着鼓的两只手被这一眼刺得打了个颤,白天云城广播电视台里高温预警的播报从广播里转移到程声身上,闪着红灯的警报器在他大脑和血管里疯狂叫嚣。
第3章被发现啦
“放电视机旁边吧?”
对面的人忽然出声问他。程声这才猛然回过神,连应好几句,恍惚间跟着人把鼓挨墙边放下。
他们俩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趟,才终于把程声那堆没用玩意儿全搬进家。程声借着客厅的白炽灯看了这个和他一同搬东西的男孩好几次,把人家从头到脚盯了个遍,可惜对面的人却再也没像刚刚那样看过他,只是自顾自地把程声那些晃得叮咚响的玩意儿摆得规规整整。奶奶家房子本来就不算大,被这些东西一挤,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都要变得逼仄。
两个陌生人把东西整好,在一堆乐器堆里勉强找了个落脚地方,都有些相对无言。程声平日里明明是个能言会道的人,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两片嘴唇像被订书机按过似的,挣扎半天也没挤出一句话。
男孩侧头看看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率先解释:“我今天给奶奶修收音机,修完之后太晚了才留我在这住,奶奶已经睡着了,明天早上再跟她说你已经回来了比较好。”
程声点点头,后知后觉想起两个人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出声问他:“你叫?”
“张沉。”
程声“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哪有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做“沉”的?往哪儿沉?往下沉?云城这一百八十线小城市,再往下沉真就要沉到地底下去了。
他琢磨的间隙,张沉去把大门合上了,铁门叮咣响,可他一来一回竟然丝毫没有好奇程声的名字,只是认真地把该锁的地方锁好,拉了几下确认没问题才返回来。
程声抱着胳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估摸着自己不跟他主动讲话,他俩大概要冷一晚上,于是挑了个话头:“你怎么不问我名字?”
张沉刚把门锁检查好,回卧室床上拿了浅蓝色的睡衣,出来往程声肩膀上一搭,回他:“奶奶跟我讲过你,我知道。”
他不等程声反应就又从卧室柜子里拿出条新的夏凉被,利落地给他铺好,电扇调了两档,自己拿着另一条薄单子主动去了沙发。
“哎!”
程声看他真要去沙发睡,在后面用气声喊他,怕吵到奶奶,“沙发那儿没电扇,你不怕热啊?”
张沉却说:“没事。”
“也没凉席,晚上肯定会热死的。”
“没事。”
“那沙发特硬,睡一晚上明早起来腰得折了,男的别随便折腾自己腰。”
张沉抱着床薄被单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哪儿都能睡,你不是坐了一天车吗?赶紧睡去吧。”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视线交错,张沉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挑衅的错觉,程声被他扫一眼就要打个哆嗦,可这阵哆嗦里既没有讨厌也没有害怕,只有一阵让人酥麻的电流在他身体里滋滋作响,程声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定义这种感觉,他只是觉得这人有意思、够拧巴,相处久了大概和他合得来。
程声这次恢复了以往那副混样子,主动过去把他手里那床单子抢过来,放回自己卧室床上,不容他拒绝,“我这床一米五,俩人凑活一晚上也行,要是明早奶奶起来看到你在沙发上得骂死我,你可别害我。”
被他抢了被单那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张沉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这次倒也没推拒,他只不过因故借住一晚,人家主人让他去哪儿睡他就该去哪儿睡。他把这张不大的床盯了半天,忽然出声:“那你睡里面靠墙吧,外面容易掉下去,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走。”
“行,那我等会儿去洗澡,你先睡吧,我尽量小声点儿。”程声刚把行李箱摊开,一边在里面翻东西一边朝后面的人说。
张沉无意间朝他行李箱里瞥了一眼,半箱子外文书、黑白漫画册、散得哪里都是的草稿纸,上面记了些谱、他见都没见过的零食,还有几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他盯了行李箱里的东西许久,才轻声开口提醒他:“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动静小点,老人睡眠浅。”
程声一边从行李箱整理出自己的洗漱用品一边回答他:“知道了。”
他收拾东西颇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本来就没多整齐的行李箱被他翻得似狗啃。一旁的张沉一只胳膊撑着床边,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只手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皱着眉观察程声这架势。
程声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他一想那一副黑漆漆的眼睛黏在自己身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心里,克制地收敛了手上翻找的动作。
“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