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十三)

  小林等不到我的下文, 挂断了电话。他问我:“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不想同他说话。
  他很显然也看出了这点,他说:“我还以为至少会说一句表达爱意的话呢。难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那就在死前,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我用干涩的声音说:“他是我男朋友, 但我觉得没必要把爱啊喜欢啊挂在嘴边。”
  “不愧是稻井老师, 真是充满着文字创作者的那股子含蓄呢。”他可能是在笑, 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什么,他说完后就背过身去,去将炭火盆搬到房间里。
  “我本来想用别的方法,但是怕死后身上留下伤痕,会吓到小葵的。果然还是烧炭最保险, 毕竟要给小葵一个完整无损的新妈妈嘛。”他自顾自的说话, 然后往火盆中加木炭块。
  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给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但凡是在我这短小的人生中同我有过交集的任何人都是。
  我死后会怎么样, 大家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今剑要怎么办,他会被人重新送回时政吗?会被重新封印起来?继续在黑暗中度过余下的无尽刃生吗?我觉得非常的对不起他,胡乱的给他的未来增添了我的颜色实在是太抱歉了,他有许多比我更好的选择, 回想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让他摒弃了刀剑的本职,和人类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写作业、参加社团活动、练习竖笛。他会不会因为我被其他刀嘲笑?
  很遗憾,我无法成为令他骄傲的存在。
  我的葬礼上真菰会哭吗?最好还是不要, 我知道她看起来娇小,实则内心比我顽强坚韧太多,如果我的死让她如此悲痛,那我是何等的罪人啊!我的葬礼还有谁会来呢?离得近一点的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夏目他们也许就没办法了, 说不定我要离世几个月, 才会被察觉到异样。
  好不容易重逢却是在我的墓前吗?
  还好我们交情不深,不需要他浪费太多心思替我神伤,只需要给我一束百合花就好。
  小林将我的手机关机,点燃了炭火。房间里很快就飘起了一股燃烧物的异味,我被束缚着身体,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几分钟,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应该早早写下遗书,用文字记录下我浪涛般汹涌起伏的情绪,不管是爱意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我敢肯定至少能写成一本中篇小说——其实我所拥有的记忆不足以支撑我写出这么多篇幅,但我在抽丝剥茧的从记忆中剥削出一条又一条关于他的事情,每一个微表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他说下的每个句子。
  不仅是他偶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身上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像春日里被风吹到眼前的叶子那般令我的视线紧随其后的魔力。
  我想光是絮絮叨叨的写这些,我能写上自己也想不到的篇幅。
  好了,但是遗书也会被人看到,所以不行,以上都是废话。写出来了要是被人烧掉了也很可惜。
  就算我有再多的想说的话,最安全的还是封闭在心里——这是对谁都好的最优解,当我离世,我便不会有遗憾。
  房间里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舌卷起木炭的边缘,将他舔舐得焦黑。
  可我好想活下去。
  和你一起。
  在我的意识被吞没前,这是我最后的祈愿。
  ……
  ……
  黑发青年的眸中倒映着远处的发电风车,白色的影子骨碌碌的转着圈。一阵季风从大衣的底部钻了过去,没引起他注意。工作和生活这两件事在他身上是不分家的,是伴生而行的两条轨迹,总有人会将它们汇集到一起。
  手机湿哒哒的,好在是防水款,和它的主人一样不被水害困扰。
  全是未接来电。
  他对这种屏幕提醒是习以为常的,通常来说都是国木田的工作催促。
  中岛敦在天台上找到他时,他正在检查手机上的电话留言。前者急急忙忙的跑上楼,手还搁在门把上,与此同时太宰已经举起了手机,一条条的听着自己的留言。
  “怎么了,敦君,慌慌张张的。”他说,“又被国木田君教训了吗?”
  “太宰先生,侦探社来了一位小学生找你。”他一口气攀至最高层,还没喘过气来。
  等中岛敦重新抬眼,就看到青年的表情与平日里有着他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察觉的差异。
  本是一潭只映着一轮央央明月的深不见底的池子,如今有人从外部捣进来几根枯枝,放肆的将水中的月影打碎个凌乱,将笼罩着水草的寒潭给搅出了波澜。
  竟是连一丝朦胧的月影也不肯留给他。
  “走吧。”
  ……
  ……
  小山编辑承受着非同寻常的压力。
  那条邮件是从他的手机里发出去的,万一稻井老师遭遇不测,他必然有责任,哪怕从法律上来讲和他的瓜葛是清算好的,但他做人的良心底线是无法承受这种可能性的。
  他面前的青年相貌端正优雅,一双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山编辑,后者嘴唇翕动,什么话也说不出。
  被对方找上门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武装侦探社,在了解到是稻井老师关系者后,他跌宕起伏的心更加不安了。
  在以为会面对对方的怒火和盘问时,青年却什么话都没说。太宰治抛出一串车钥匙,小山编辑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车钥匙,什么时候到了对方手里?
  他心中百感交集,而太宰已经拿着钥匙走到了车边,自顾自的插入了钥匙。
  小山说:“警方的人已经去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了解了前因后果而一起前来帮忙的中岛敦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野兽的敏感已经让他察觉到太宰身上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气氛。
  小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连忙说:“请,请您随意使用。”
  “你能感应到她吗?”太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身旁的今剑。
  首先向他求助的便是今剑,而他在听到那通堪称复杂的电话留言时也瞬间明白了——
  无伊实有生命危险。
  她今天唯一的行程就是和编辑见面,结果他们找到小山时对方才报警没多久。
  今剑的感觉很模糊。他和无伊实没有正式的契约关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应是否正确。好在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去寻找了合理的外界条件进行帮助——也许这得多亏了学校带给他的教育。
  他咬了咬下唇,说:“阿伊现在很痛苦。”
  他无法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凭借细丝一般风吹就倒的联系来抓住她的生机。
  “救救她。”今剑说,“阿伊那么努力的活着,她不应该死。”
  回应他的只有提速的码表和开车人的呼吸声。
  ……
  ……
  警察就比他们先到了几分钟,看着包围在外的警车,小山心中不停的喊着阿门——他根本不信教。他想,万幸的是房子没有冒火,如果用火烧那就一切都完蛋了。警车的声音没能刺激到房间里的任何人,他立刻精明了起来,担心起了更恐怖的的事情。
  “该死,房间被从里面钉死了!”
  “门也一样。”
  “能找到在哪个房间吗?”
  “联络消防!”
  现场的声音嘈杂了起来。
  所有窗户都拉上了窗帘,他们根本没法判断无伊实在哪里。今剑早就从车上蹦了下来,他跑到紧闭的窗前,大声喊着:“在这里!”
  “等等,小朋友,这里很危险!犯人可能持有武器,会劫持人质!”警察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校服后领,却被他灵巧的躲开。
  今剑对着后面的同行者笃定的大喊:“打破这里的窗户!”
  “敦君!”太宰的指令来得极快。
  被喊道名字的少年一秒会意,将窗户和定死的木板一起打碎。玻璃的震响将所有在场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而他在闻到屋内的气息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烧炭!”
  他运用异能,立刻将周围的房间也打碎玻璃,让人从其他房间进去,让内部的空气尽量疏散。
  “请叫救护车!”
  太宰治则是说:“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这句话等于说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想再迟一步了。
  就在中岛敦面前,摆着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在钢琴背后还露出了人的身体,那是成人的男性躺在地上。其余人一进来,就闻到了令人不适的气味。再接着,就见到屋内一男一女、以及和一位早已死去的幼女尸体。
  太宰率先一步将无伊实从室内搬了出来,她双目紧闭,刘海服帖的搭在额前,四肢已经因为捆绑而留下了红痕。不知道吸入了多少一氧化碳,即使被搬动也毫无知觉,唇色也显出的樱桃红。
  他用小刀划开她身上的绳子,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保证呼吸顺畅。
  太宰只是又一次的感受到了“人是脆弱的”这个无法控制的事实,无论是智慧、权势还是金钱,都无法改变这一铁则。
  只有无伊实尚在微微起伏的胸膛能给他实感。
  闪着红灯鸣笛的救护车如约而至,全程观望的中岛敦松了口气。
  可被送上担架的无伊实毫无睁眼的迹象,中岛敦又心里揪得紧张起来,因为他站在远处,望着太宰治的背影,伴随着孤独和忧郁的影子,简直快和空气中压抑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心想——希望那位获救的女性一定要平安无事。
  三人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口,今剑始终站在路中间,望着顶部的指示灯。中岛敦作为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可能在这时说什么不负责任的乐观话。当他从急诊室的大门移开视线,依靠在墙后,却发现太宰同样背贴着墙壁——
  他正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言不发,看起来不像是在接电话。
  “……太宰先生?”
  “嗯?”
  少年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在些许明亮的灯光下,太宰的表情明暗难辨,足足有好几秒,中岛敦才听到他的回答——
  “在听刚才没听完的留言。”
  ※※※※※※※※※※※※※※※※※※※※
  警方办案什么的我瞎编的不要深究不要深究!
  今剑和无伊实是没有签订契约的,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另一种很特别的、并不稳定的感应。
  就像是蓝牙吧,离得越近效果越好(?)
  这个烧炭效果不太行主要是小林没把门关牢,总之是苟住了。
  ……这算是发糖了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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