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 ...
  计英睡在了地上,没有温暖的被子,只有湿漉漉的铺盖和不断泛着寒气的地板。
  方才的痛尚未消退,她想清洗,宋远洲不许,计英平平躺着,感受痛意和湿冷将她包围。
  当年,她对宋远洲那张寒霜似的俊颜晃了心神,终究是铸成了大错。
  如果她和他没有定过亲,那该多好。
  她错了,她不该在三年前的上元节灯会闲逛,在流光溢彩的花灯里认错了人,将灯谜贴到了他身上。
  彼时,他转过身来看她,花灯将他的眉眼照的如月光下的冰晶,她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那样的美。
  计英慌了神,他将灯谜从手臂上揭下来给她。
  “计大小姐,认错人了吧?”
  他笑着跟她点头,转身走了。
  路边灯光在他宝蓝色的锦袍上环绕,少年身姿挺拔。
  计英定定站着,人潮在她眼中散去,她眼里只剩下那个宝蓝色的少年。
  三哥找到了她,一扇子敲在她肩头,“英英,看什么呢?你的灯谜呢?”
  她没回答三哥,反而指着前面的少年,问,“三哥,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识得?”
  三哥识得,“你说宋远洲吗?宋家二爷。他身子不好,不太出门。怎么了?”
  计英听了这话,咽了口吐沫。
  “他认识我。”
  他见到她,就准确地认出了她。
  计英想到少年跟她点头带笑的模样,上元节的灯会完全看不下去了。
  她生病了,相思病,一连半月,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少年的模样。
  半个月后,她忍不住了,打听了宋远洲出门去书肆的机会,跑去书肆堵他。
  她看见宋远洲拿着书走出来,心都快停止跳动了,紧张到差点把帕子扯烂。
  她想叫宋远洲一声,少年已经抬头看见了她。
  他有些意外,“计大小姐?”
  他又一次准确地叫出了她,计英止不住激动,她攥着手走过来。
  “你、你怎么认识我?”
  他约莫没想到她问这么个问题,顿了一下,又笑了。
  和上元节那日的笑一样。
  计英心跳加速到几乎要跳出来,她听见他道。
  “苏州城里,还有不识得计大小姐的人吗?”
  这个回答和计英想的有些出入,她以为他是因为格外注意她,才认识她。
  她噘了嘴。
  宋远洲瞧着又笑了,“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轻柔,好像羽毛拂过计英心头。
  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痒了起来,她在少年清凉如水的目光中,突然壮了胆子问道。
  “你、你喜欢我吗?”
  宋远洲被问懵了,愣了一会。
  计英那时急得不行,她等不及也不敢真的等来他的回答,她急急忙忙道:
  “我喜欢你!”
  她把她半个月里翻来覆去想了太多遍的话说了。
  她紧张地等待着宋远洲的回答。
  可宋远洲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计大小姐,宋某从小已与家表妹定亲,不便回答你的问题。”
  这次轮到计英愣在了当场。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远洲,宋远洲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减了下来,没有再把目光落到她脸上,拿着书离开了。
  计英傻愣愣地在书肆站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家。
  还是三哥从书肆前面路过,发现了她站成了石雕,把她扛回了家。
  计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三哥吓了一跳,“谁敢欺负你,还把你欺负哭了?!”
  三哥的认知里,不存在能把她欺负哭的人。
  计英哭得更大声了,“宋远洲他定亲了,不成了。”
  三哥这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把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搂进怀里。
  “别哭了,英英!宋远洲定亲了,咱们就不要他了,哥哥再帮你挑个好的,行不行?宋远洲冷了吧唧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不要也罢!”
  但她从三哥怀里挣了出来。
  “他怎么不是好性子了?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三哥傻了眼。
  这事根本捂不住,很快大哥二哥和爹娘都知道了。
  娘和大哥二哥来瞧了她,都劝她想开些,他们越是劝她,她越是拗不过来这个劲儿。
  但宋远洲定亲是既定事实,她能有什么办法?
  半个月的工夫,人就瘦了一圈。
  还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心情阴郁。
  但吃了一个月药,还是没好,每日里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出门跑马去了,郁郁寡欢。
  有一天,爹突然来了。
  “英英,你就那么喜欢宋远洲吗?”
  她止不住落了眼泪,她不想再提这件事,但爹爱怜地看着她,开了口。
  “宋远洲也不是不可。”
  “什么意思?”她一时间没明白,解释道,“他早就定亲了,不行的。”
  爹却笑了一声,“若是退亲了呢?”
  “还、还能退亲吗?”
  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告诉爹爹,若是他退了亲,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计英连想都没想。
  “我愿意!”
  ... ...
  她说她愿意,没过多久,宋远洲就退亲了。
  宋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计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没再见过宋远洲,宋远洲的父亲生病卧床,他在床前尽孝。而她也不敢再找机会去堵他,她羞得不行。
  计英以为自己或许就在这样的激动羞涩中,待及笄之后嫁去宋家,嫁给那个上元节灯会令她一见倾心的少年。
  但她错了。
  没到半年,计家出了事。
  腊月里,父亲和大哥二哥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娘和三哥开始到处找门路,可惜舅家离得远,一时半会联系不上,三哥认识的人都表示不敢插手。
  计英想到了宋家,想让三哥去问问,但三哥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说算了。
  宋远洲的父亲在两月之前病故,宋远洲在家守孝。
  计英以为是这个原因,但当她不甘心找上了门去,才晓得三哥摇头的原因。
  宋远洲根本不见她,甚至寒冬腊月,连门都没让她进。
  计英震惊,宋远洲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不信邪,她就站在宋家门外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风冻得她手脚发麻,终于等到宋远洲抱着手炉走了出来。
  她抿嘴看着他,想让他解释。
  可他只是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计大小姐,你没必要在这等,我不会帮你,不会帮你们计家。”
  他说的那么明白,计英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两家可是姻亲!”
  “姻亲?”他笑了,笑得那么冷,不是从前令她心醉的清凉,而是冷,彻骨的冷。
  他说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那块玉佩只有一半,另一半计英一直戴在胸前。
  是他们定亲的信物。
  宋远洲却将玉佩咣当一下扔到了地上,扔在了计英脚下。
  “退婚了就不再是姻亲了吧?”
  计英看着那块玉佩,玉佩滚落在灰尘里,青砖磕掉一角。
  她胸前的另一半忽然冷了下来,冷得吓人,冰着她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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