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38节

  谢长明道:“要么他对你有兴趣,留下你,要你为他做事。”
  如果是普通修士,那么只会有第一种可能。可巧就巧在,丛元是个半魔,亦正亦邪,宛如墙头草,可以顺风倒。
  丛元想了半天:“为他做事,那岂不是要跟着……”
  然后深入虎穴,与虎谋皮。
  想到这里,丛元面无表情道:“那我希望今夜被杀。”
  屋内有轻轻地“咔嚓”声。
  丛元有点疑惑地抬头,陡然发现床上也有一个人,那人的影子落在屏风上,影影绰绰的,伸出手,手腕细且白,轻轻地捻起一枚松子。
  盛流玉吃东西很安静的,可松子太脆,咬开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响动。谢长明剥完松子后,他吃松子的声音就会很明显。
  原来谢长明的松子是剥给盛流玉吃的吗?
  丛元一度觉得这样的情景很诡异。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谢长明可能是小重山派来的护卫,为了保护长明鸟的安全,所以做了许多事,修为要较他们高上一些。
  现在他对这个结论感到疑惑。
  因为谢长明的修为太高了,高到整个修仙界几乎无人能敌的地步。虽然丛元本身不怎么样,可他有一双修为高强的爹妈,眼界很高,看人也算得上准。
  谢长明这样的人,似乎只要存在着,就可以轻易拥有世上的所有的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照顾另一个人?
  没有必要吧。
  他有什么不能得到的吗?还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小重山或是盛流玉手中吗?
  丛元想不通,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隔着屏风,唯一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上。
  谢长明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丛元陡然一惊,移开目光,出于求生本能找了个话题,立刻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长明道:“在魔界的时候,地阎罗伤了他的眼睛和耳朵,现在还没好。”
  又添了一句:“但是城中过于干净的事,是殿下发现的。”
  丛元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觉得以自己的水平,还是不要想那些太复杂的事,容易误入歧途,乖乖回房间等死为妙。
  房门再次被合上,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盛流玉轻轻道:“你叫我殿下?”
  他的耳朵虽不大好,离得这么近,还是能听到些话的。
  谢长明笑了笑:“殿下,怎么了?别人都这么称呼您,我不可以么?”
  盛流玉总觉得他是在打趣自己,不想理他。
  谢长明找到了新的捉弄鸟的法子,很促狭,不会轻易放弃,又唤了他几声殿下。
  他将方才对丛元的计划复述了一遍,又添了几句:“如果真的是第二种,那么,不仅他要扮,我们也要找个身份。”
  谢长明自是不必多谈,他装起魔修来,比丛元这个半魔更像魔族。
  至于盛流玉,一直被抱在怀里,没露出脸,也不怕被人看到。
  就是,得换个样貌。
  谢长明看着他,片刻后方道:“殿下,你长的,”他顿了顿,略抬起头,凝视着灯火中的盛流玉,“太过漂亮,世间难寻,令人过目不忘。”
  盛流玉一怔,睫毛抖了抖,偏过了头,就是脸颊有点红。
  然而,虽然长明鸟天生擅长幻术,盛流玉却不擅长平平无奇,折腾了半天,模样依旧很美,只是不如原来那样出尘。
  谢长明有些无奈,像是终于放弃:“罢了,殿下就当是我见色起意掳走的美人。”
  他说这句话时,两人离得很近,额头抵着额头,互相看着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有一瞬间,盛流玉以为谢长明会吻自己。
  在片刻的迟钝后,他慢慢地垂下眼,是顺从和默许。
  谢长明却没有。
  那枚佛珠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胸前。
  谢长明吻了吻他的指尖,很珍惜似的,用很轻的声音道:“睡了。”
  第133章 谎话
  一夜无风无雨,似乎也无事发生。
  丛元在楼下焦虑地等了一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才看到谢长明扶着盛流玉下楼。
  他们走的很慢,丛元有点着急地迎了上去,发现盛流玉的脸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却与以往的印象大不相同,依旧很美,却不似从前那样出尘,一眼就辨认出他不是凡人。
  客栈里冷清得很,昨日的军士全走完了,只有有几个饮风餐露的有人,大约是清晨才到,正在大厅里歇脚。
  他们坐在一扇雕花的薄木门后面的方桌边,有光透进来,又临窗,视野很开阔。
  陈婆婆瞧见谢长明,上了壶热茶,先问了盛流玉的身体如何,要不要请大夫,又问他们要吃什么。
  谢长明认真地点了几样,都是给小长明鸟的。
  丛元装模作样地随口说了些,斟了杯茶,握着滚烫的茶壁,几度欲言又止。
  谢长明也倒了两杯茶,他抬眼看着丛元,不紧不慢道:“昨日他来找你了。”
  丛元谨慎地点头,似乎很怕隔墙有耳。
  他知道那人的修为高深,布置这些也不算费力。
  窗外吹来一阵风,谢长明微微蹙眉,抬手遮住茶杯,将飘落的尘灰挡在外面,问道:“你们昨日说了什么。不必担心,他不在。”
  丛元才勉强开口。
  当时那人一进屋,先是迎头一击,说要捉拿魔族,满身的正气,差点吓住丛元这个怂货。丛元不过金丹修为,哪里敌得过对方,几乎立刻束手就擒,就在他在心中高呼谢长明救命的时候,郑合升却没有结果了他,反倒心平气和地问起了丛元的身世。
  幸好早有准备,加上谎话是半真半假,说起来也不太费力。丛元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是不争的事实,说自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也有底气。他说自己一直在麓林书院潜伏,这次书院出事,正在全院彻查,眼看就要查出自己的身份,却联系不上魔族那边,为了小命,只好跑路。没料到法阵由于魔族上一次的入侵也失效了,现在毫无办法,只能往外逃窜保命。
  那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又问丛元身边那人是谁。
  丛元负隅顽抗,说是不敢说。
  那人突然和善下来,自称叫郑合升,东洲人士,无门无派,是个流浪天涯、见多识广、不分正邪的散修。而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从前因果未断,必须要报恩,才会掺和进凡人的浑水。但他是修道的,不能直接对凡人动手,这样即使能瞒得过道心,也瞒不过天道,正苦于无法,凑巧来了丛元。丛元是魔族,不必受道心拘束,只要他愿意帮自己解决这件事,郑合升也愿意帮他回到魔界。
  只是这件事于双方都很重要,不能轻易交托信任,须得知道彼此的底细。
  比如丛元身边那人是谁。
  再三逼迫下,丛元只好磕磕绊绊地说出谢长明那边早就编好的故事。
  最后,丛元道:“他是个疯子,我不敢招惹。”
  第134章 小猫
  丛元的话在这里顿了顿,抬头看着谢长明,又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撑着额头,闭着眼的盛流玉,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茶水稍凉了些,谢长明抿了一口,尝出来是两年前的陈茶,味道不好,剩下来的那盏也没递给盛流玉了。
  谢长明侧着脸,目光落在小长明鸟身上,却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丛元继续往下说。
  丛元回忆了片刻,将当时的情景明明白白地说了。
  丛元的谎话说的是半真半假,但他本来就是个怂人,演的也是个怂人,倒也很真。
  郑合升逼了他两句,丛元便开口道:“那位也是书院里的学生,我与他同级,不算熟识,点头之交罢了。这次突发意外才撞到了一起。我是慌不择路逃命,正好撞上他布置阵法,一眼被他识破是半魔,大约是有点用处,才顺手被捎带了出来。”
  郑合升站在丛元面前,他的身量高大,与一般修士的清瘦不同,显得很魁梧,倒像是人间的将军,压迫着被自己影子笼罩的丛元,沉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逃?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丛元像个鹌鹑,老实交代:“他是个人族修士,但却是堕魔。只知道是和我一起入学的,怎么骗过书院的检查,我并不清楚。这次为什么要逃…………”
  郑合升:“嗯?”
  丛元眨了眨眼,暗示似的:“你看到他抱着的那个人没有?”
  “那人是书院里一个先生家的侄子,从小体弱多病,入不了学,受不了苦头,只能在院子里养病。有时候病好些了,就同我们一起上课念书。他是个天纵奇才,即使根骨有缺,却早就修到了元婴。不仅如此,又生了一幅清风朗月似的好容貌,和凡间的女孩子似的养在深闺,也抵不住旁人的追求。”
  他这话说的明白,郑合升又见多识广,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有些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这人……”
  丛元笑了笑:“没料到,他趁乱将人掳走了。听闻那人身后是高门名族,人间也呆不得,现在只能往魔界去避风头了。”
  他又道:“所以才说他疯。你是没看到,罢了。我要是有他的修为,能避开书院的耳目,在人间不是快快活活。当初答应当卧底也是因为魔界的日子太难熬。何苦来?”
  屋里很安静,丛元表面很害怕,实际也很害怕,一边担忧这人不相信自己的这番规划,又害怕他突然下手,谢长明来不及赶来,自己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郑合升沉默了半晌,问道:“你确定他是堕魔?你知道他是什么修为么?”
  丛元道:“确定。不知道。你要真去找他,别说这些是我讲的。”
  郑合升突然对他笑了笑:“你且等着,莫要慌张,等过些时候,我再接你去细细商量。”
  丛元的话音刚落,陈婆便端着早点上来,有几道点了的,也做不出来,谢长明还是推给她一块不小的银子。
  陈婆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劝些什么,到底还是收了,只是道:“接下来的几天的饭钱都有了。”
  谢长明端起鱼片滚粥,舀起一勺,尝了尝,很烫,但很鲜,不腥,味道也不错。
  丛元也饿了,饭菜一上,也顾不上烫,反正魔族皮糙肉厚,胡吃海喝了一阵。飞速填饱肚子后,看到谢长明还在晾粥,一边和一边吹气,甚至很注意鱼片的完整,没搅成一团糟的模样。
  丛元心里琢磨着,没料到谢长明吃东西这样将就,从前也没看出来。
  谢长明又尝了一口,没换勺子,喂给了小长明鸟。
  丛元受到了些许惊吓,目瞪口呆,“唔”了一声:“即使是做戏,也没必要这么真吧……”
  况且,况且现在盛流玉是眼睛瞎了,耳朵也听不见,若是发现了,怕是要和谢长明打架,到时候殃及池鱼,十分不妙。
  想了想,还是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丛元低声问道:“即使要编,为什么要编那么离谱的。比如为了活命从书院绑了人,或者为了交换宝物,以弱点要挟什么的,不都比现在好,更通情达理。”
  谢长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似乎是在等他继续。
  于是,丛元越发大胆起来:“男子与男子,世间少有,旁人很难相信,也于清誉有碍。”
  魔界是很乱,但大多魔族茹毛饮血,大多是混战乱杀。与人间的花花世界相比,十分落后,而丛元在那出生长大,思想也很朴实。虽然在书院熏陶了几年,都是很规矩,于风花雪月之事并不明了,骤然让他接受男子之间相爱是很惊世骇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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