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这个馒头,是她家如今能拿出来最好的食物了。
她家最小的女娃祝小五,站在门外,她整张脸瘦的几乎只剩那双眼睛。
她紧紧的盯着谢琼暖怀中的馒头,口水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吞。
谢琼暖眼睛有些发酸,她拿着馒头走过去,弯下腰,将馒头塞进了小女娃的手中。她往怀里掏了掏,又掏出一把麻糖,放入小女娃的衣兜里。
小女孩儿眼睛越睁越大,瞪成了一个铜铃,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美丽的仙女姐姐,原本呆滞的大眼睛,落下两行喜极而泣的清泪。
祝小五太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生出这等想要痛哭的情绪,她只是木楞的站在原地,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身后传来祝铁柱妻夫的阻拦声。
谢琼暖却推着孩子,将她退出了房门,她的唇贴在孩子的耳朵边:“小五,出去玩会儿。”
祝小五乖巧的咧嘴点头,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祝铁柱呵斥的声音卡在嗓子口,将出不出,她看着谢琼暖纤细的身板,脸上俱是动容。
妻夫二人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尴尬的红晕。
“小五这孩子不懂事,琼暖,怎可给她糖果这种珍贵之物,如今粮食紧缺,你独自一人生活,本就更为困难……”
祝铁柱满脸愧疚,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甚至带了丝哽咽。
都说庄户人家,最为朴实,谢琼暖仿佛从祝铁柱身上看见了这个时代农户人家最纯朴的一面。
她冲着她笑了笑:“铁柱姨严重了,只是几颗糖果,侄女还有很多。今日侄女找上门,是有一事儿与铁柱姨商量。”
祝铁柱脸上的神色一凛,她冲着一边的祝杨氏使了个颜色,见他退出去,这才回道:“这里没有外人,侄女,有何事?尽管说。”
谢琼暖坐直了身子,她一改往日慵懒的神色,郑重的看过来,问道:“如今庄稼地里遭遇蝗灾,旱灾,铁柱姨往后有何打算?”
祝铁柱沉默了一瞬,她黝黑的脸上,盛着抹挣扎无望的茫然,半响才低声道:“俺……守着这片庄稼地……倘若家里的粮食没有了……就和你姨夫、几个侄子侄女一并死在这片土地上。俺……俺无能,不能给他们衣食温饱,死却能死在一起,想必也是好的,阖家团圆!”
祝铁柱说到最后,唇角微勾,她明明看起来是笑着的,却比哭还难堪。
谢琼暖抿着唇,心中的那点悲悯之心,再次扩大了一些。
她定了定心神,不急不缓的问道:“铁柱姨,倘若我有办法,将庄稼地,起死回生,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干?”
……
祝铁柱倏然回头,她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美的不似凡人的女人,她许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体面美貌的人,可是美丽在灾难饥荒面前没有用……她纤细的身形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到,种地?如何有说服力?
祝铁柱眸中的希冀的亮光渐渐的暗了下去。
谢琼暖见她脸上寂灭的神色,不由心底叹了口气,往日废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也无怪乎旁人不信她。
她也不再多做解释,拉起祝铁柱布满厚茧子的手掌,温声道:“铁柱姐,我带你看看我家的菜地,看完,咱们再坐下来细说,可否?”
眼前的女子神色太过认真,祝铁柱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跟着她向崂山方向走。
走在上山的路上,祝铁柱觑了眼前方女人单薄的身形,暗自苦笑。
自己是想要活下去,想疯了。竟真的对前方女君的话,有半分信任和希冀。
她想活着……与自家夫郎孩子们一并好好的活下去。但凡有一点儿希望,她都想看看,也许,也许真的有奇迹呢?
……
谢琼暖带着祝铁柱,走到她家院子里,只用了小半个时辰。
打开门,眼前一片青色的菜地,一下子照亮了祝铁柱的眼睛。
她有些激动的快步上前,一双粗糙的手,呵护珍宝一般,捧着地里生长旺盛的菜叶。
她一双眼睛定在眼前的菜地上,专注的看了很久,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落了下来,她低头无声啜泣,似个孩童一般。
这天,祝铁柱在崂山谢家待了很久,待回到自己家,上了床,她的手依然在颤抖。
她抱住眼含担忧的夫郎,抖着嗓音,激动道:“阿满,我们有救了!落水村留下的村民有救了!”
祝杨氏不明所以的与她相拥,他以为自家妻主陷入了魔怔,不由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妻主不急,咱家粮食省着点吃,还能过完这个夏天,我们……不急……明天我做糙米粥的时候,再节省一点儿……再……”
祝杨氏的话被柱铁柱封在了唇缝间。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祝铁柱背着锄头,与谢琼暖一并上了崂山。
崂山上有去年秋天谢琼暖种下的土豆种……
还有她前些时日移植过去的杂交水稻……
还有……
第62章
第二天晚上, 祝铁柱背着一小篮筐土豆回了家。
这夜, 铁柱家里的几人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烤土豆。虽然7个人只分吃了两个土豆。可是那味道, 却香的令人回味。
最近一些时日,村里人发现, 祝铁柱又开始每天在地里忙活了。
他和自家大女儿祝志、二儿子祝同、三儿子祝道一并在地里,烧蝗虫,开垦被破坏了的土地。
村内有那爱说闲话的人, 躲在他们身后嘲讽, 闲言碎语不断。
“祝铁柱这一家忒蠢,明明如今庄稼地里寸草不生, 却仍旧不死心, 想着能种出粮食来,岂不笑话?与其废那等功夫,开垦废田,还不如节省体力,少吃些粮食。”
“唉!谁没有个念想, 铁柱姐这是不甘心放弃从她老娘手中传下来的良田啊!只可惜老天爷不让我等活命, 再如何折腾, 又有何用?”
“铁柱一家真蠢!”
……
落水村统共就那么大, 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闲言碎语多了,很快便传到祝铁柱一家人耳朵里。
村里一些喜欢看人笑话的村民原以为,祝铁柱定是会恼羞成怒,上门讨要说法。却不料, 她和她家夫别提怒火不见一丝一毫,脸上成日挂着笑,哪儿有灾难笼罩在头顶的焦虑与惊慌。
祝铁柱家就仿佛灾难没发生过一般,下地干活,连最小的女娃祝小五每日也乐颠颠的在自家地里烧蝗虫。
他们脸上没有绝望,有的反而是振奋的激动。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这家人许是被灾难吓魔怔了,成日做些无用的耕种。
后来,当祝铁柱将自家所有的良田里,蝗虫尸体收拾的一干二净,并将地里开垦出来后。
终是有人坐不住,他们好奇的站在田埂上问:“铁柱,你这是干啥呢?如今咱村里干旱又逢蝗灾,土地即使开垦出来,有何用?咱的良田再也不是良田了!”
祝铁柱朝着来人憨厚的笑了笑,指着远处崂山的方向,说出了近些时日憋在心里的话:“有用,琼暖,能帮咱治好被糟蹋的良田。”
站在田埂上的几位大妇,差点儿没站稳栽在地里。
“琼暖?崂山懒女谢琼暖?”
“铁柱姐,你该不会是说梦话吧?崂山懒女谢琼暖,她……怎么可能?”
“就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自家夫郎抛弃的无能女,能帮咱重新种上庄稼?铁柱姐,你该不会是被那女人妖怪般美艳的容貌给迷惑了,净瞎说些胡话。”
“铁柱姐,咱如今遇到困难,大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再不好受,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你可不能想不开,被崂山懒女几句怂恿的话给骗了去。你以为她是蓬莱暖生阁里救济苍生的姑姑,她那德行,呵?……那女人就是一个无能又懦弱,夫郎都跟人跑了的的捞种……”
田埂上站着的几人,嘴唇干裂,头发枯黄,身形愈渐消瘦。
因为很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平日说话都无甚力气。
可是几人在说起连她们都不如的崂山懒女谢琼暖的时候,脸上难得出现了几丝得意的神色。
她们再如何落魄,总归比那指不定过几日便将饿死在家里的懒女强上许多。
她们家去年秋收,积攒下来的米面尚有少许,可是崂山懒女谢琼暖家本就没有良田可种,她家如何会有余粮!
人的优越感是经过不断攀比得出来的,落水村的农人虽不懂什么是优越感,却在这一刻,想到崂山懒女的处境,心中无端生出一抹得意来。
即使灾难面前,整个留在村子里的人,最后终将面临死亡,一个都逃不过去。但是倘若还有比她们处境更差的人,想到此,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些。
是以,说出的嘲讽之语,越发的不加遮掩,变本加厉。
祝铁柱脸上的神色黑黑沉沉,她看着眼前几位站在田埂上布满讥讽神色的村人。
气的握住铁锹的手青劲爆出,她快步上前两步,把手上的铁锹重重的插进地里。
粗声粗气的反驳道:“琼暖……不,谢女君,她如何不可能是蓬莱暖身阁出来的救世之人,她能救咱落水村人!……你们这些……”
祝铁柱气的手有些发抖,脑海中想到谢琼暖交代她说的话,顿了顿,稳住心中郁气儿,瞪着眼前几人,怒气忡忡的道:“你们倘若不信,只管去崂山脚下谢家院子里看看,那里种下的几分菜地,所有的作物生长旺盛,比咱丰收之年种下的庄稼长势更好。”
几人将信将疑的退后半步,眼看着祝铁柱一副怒不可揭的模样,仿佛他们再多说几句嘲讽之语,她就得揍她们一般。
虽心里仍旧不相信崂山懒女能拯救落水村,却也住了口。毕竟祝铁柱生起气来的模样,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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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相信谢琼暖能治理干旱,蝗灾的人不是田埂上闲言碎语的这群大妇。
她们只以为祝铁柱是被谢琼暖三言两语给糊弄了,指不定以后有醒悟的时候。
是以,把祝铁柱当日的疯话如讲笑话儿一般讲给村里人听。
落水村本就是巴掌大的地方,村落里挨家挨户住着,祝铁柱被妖女谢琼暖蛊惑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尽皆知。
令谢琼暖吃惊的是,她自己布的一手好棋局,原是想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却不料最先勾来的这条大鱼,是她万没想到的那个人――祝百盛。
整个落水村心思最多的便是祝百盛。她心思多,判断力却也是常人难比。
村子里的人都道:“崂山懒女谢琼暖。无能又软弱,可怜又令人恨铁不成钢。”
早前,她也被她那瘦弱的外表,懒惰的扮相给欺骗。
可是,经历过上次上门讨要卤鸡蛋配方一事儿后。她才知道,崂山不仅奕哥儿不好惹,她的妻主谢琼暖也绝不简单。
她还记得那日挨揍的痛苦,那女人明明轻描淡写的出拳,她们五个欺上近前,身强力壮的大妇,全部被揍趴下。
祝百盛从那个时候起,才知道,崂山懒女,不简单。她与她那夫郎一样,都是不能招惹之辈。
只是她明白的太晚……把那一家人全给得罪了透彻。
自那日从崂山逃回家,她曾发誓,这辈子再不主动上前招惹崂山这两位魔王。遇见他们,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