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影二便是当年“夭折”的四皇子黎怀瑾,小字风瑜,是皇帝亲自取的,寓意是怀瑾握瑜,全天下的美好都会双手奉上,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皇后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因而这个孩子的出生让皇帝喜出望外,他大赦天下,宫中宴席如流水,结果也因此受到嫉恨。当时的贤妃李氏威逼利诱了四皇子的乳娘,欲置他于死地,只是乳娘良心未泯,孩子被小太监带出宫去,最后流落民间。
  在原世界中,影二一直是王府中的普通影卫,活得没有自我。在被找到接回宫后,皇帝本想传位于他。可他忠于自己曾经的主子,现在的兄长瑞王,不愿意与之相争,最后便成了个闲散王爷。他曾无比渴望过亲情,后来也拥有了,也想要过自由,不久也得到了,可是他此后漫长的人生却一直无欲无求,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人生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点,他喜欢苏年,想要保护苏年,也就有了新的渴望和新的思想,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而自从苏年选了他作为贴身影卫的那日开始,宏瑞王朝的历史,便注定要被彻底改写!
  围猎的地点在闽山,而女眷一向是不入内的,只在猎场外吃茶谈天,毕竟猎场内有猛兽,实在有些危险。可是燕双双自恃有武艺傍身,又有王兄保护,偏要进去凑热闹,皇帝最后自然是答应了。
  这次的茶宴依旧是淑贵妃主持,只是她昨日刚被夺了凤印,面色有些不好,倒是对各位官家太太态度更为亲和了。谈笑间,每隔一段时间还能听到报官的高喊声。
  “瑞王猎得白鹿三只,黑熊一头!”
  “燕国公主猎得野猪一头,猞猁四只!”
  “忠勇侯世子猎得麋鹿两只!”
  身边的一些贵女听了都开始窃窃私语:“看来那个燕国公主,箭术倒真是十分了得,竟也收获颇丰呢!”
  “不过是沾着瑞王的光罢了。”有的便很是不服气,忿忿道,“瑞王爷的武艺骑射都是一等一,以往哪次围猎不是博得头筹,可你们瞧瞧这次,花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才得了多少猎物!”
  “我也听说了,瑞王先将猎物射伤,再让给那燕国公主,讨她欢心罢了。”
  “正是如此,我还听说啊,瑞王原本要射杀一只野兔,可燕国公主见那小畜生可怜,死活不让。”她刻意把话停住了,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姐妹们着急催促的眼神,这才满意地接着说:“结果人家说不杀就不杀了,还把那兔子当作小玩意儿让她养着了。”
  那些女子七嘴八舌,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苏年听着听着,脸上便显出黯然。她想到从前她也和他提过,想要养一只幼兽陪着解解闷。
  “好啊,这个容易,明年春猎的时候,我便替你捉一只兔子回来。”丰神俊朗的男子轻笑着说,那时他的眼里还满是柔情。
  “为什么是兔子呀?”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他眼睛里是促狭的笑意,然后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看着她慢慢变红的粉嫩耳垂,愉悦地低声说:“因为兔子就和你一样,惹人怜爱。”
  少年人总是这样轻易许下诺言,可是说过的话,就好像喝过的酒,第二天便全然忘却,只留下她痴痴守着这些空话,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里渐渐枯萎。
  她一时觉得眼睛发酸,深吸一口气,沿着一条未封住的僻静小路走进猎场里。走着走着,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意料之中的熟悉身影。
  苏年不甚明显地微微弯了弯嘴角,如今万事俱备,而她所等待的这个转折点,也终于要到了。
  “你胆子很大。”燕林人骑在马上,语气淡淡的,他的脸上没有带着往常的笑意,有几分冰冷,却显得真实了许多。
  “就算我不进来,五皇子也能想别的法子让我过来,再做挣扎岂非多此一举?”苏年叹了口气,话里带着轻微的嘲讽,“其实你我之间,又何必用这些弯弯绕绕。”
  燕林无声地笑了笑,他生来便风光无限,当年也曾天真,可生母被诬逝去之后,连最卑微的奴才也能踩他一脚,只有燕双双这个妹妹护着他。后来他再次得势,终于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从那时他便明白,没有算计得不来的东西。
  他欣赏的目光在苏年身上逡巡,这个女子聪敏果决,谋算过人,他们是一样的人,只可惜……
  他缰绳一扯,调转马头离去,留下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天色看似艳阳高照,实则风雨欲来。
  苏年心里有点沉重,这时影二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白天他还是穿着黑衣,手里还揪着个雪白的小东西,看着实在有点醒目。那团雪白的毛球甚至还在奋力扑腾着有点肥胖的身躯企图逃离魔爪,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发现没有用,就开始歪着脖子装死,瞧着可怜又好笑。
  她不由得惊呼:“这是雪貂吗?可是——”她四下望了望,“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雪貂呢?”
  影二抿了抿唇,然后有点嫌弃地把这团东西递给苏年。
  “送给我?”女子一脸惊讶:“为什么?”
  他想了想方才女子脸上出现的那种让他心痛的渴望和黯然,认真地回道:“因为你好像很喜欢。”
  “那难道我喜欢的,你都能送给我吗?”苏年忍不住调侃道。
  影二却回得毫不犹豫:“必将竭尽所能。”他的语气很郑重,好像就算要他的命也在所不惜。他不像有的人好像有很多爱,人人都可以分到一点,他的感情纯粹而不可分割,一旦拿出来,那就是全部。
  苏年一怔,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影二看她迟迟不接,以为她不喜欢,忙急急地解释道:“兔子遍地都是,雪貂只有一只。”
  闻言,她忽而就笑了,在影二看来就好像是漫天的松仁糖扑面而来,甜到了心里,她接过雪貂,小东西在她怀里居然十分安分,径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然入睡。然后他听见她用清甜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如风,谢谢你。我很喜欢。”这是她先前为他取的名字,因他来去如风,也愿他自由如风。
  于是他竟然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面容更显俊美。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又听见苏年这样说,这话好像一道惊雷,震得他心跳加快,满脸通红,两个人静静地走在猎场里,四周没有猛兽,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显得很静谧。
  “如风……”
  “属下在!”
  “虽然好看,但是——其实你也不用一直笑的,这样有点奇怪。”
  “……属下明白。”
  第48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七)
  闽山的地形比较开阔,丛林虽多却以低矮的灌木为主,走着走着,影二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异动,坚毅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把苏年护在身后。
  果然,周围忽然窜出几个手持白刃的黑衣人,影二瞳孔一缩,立刻上前与人缠斗起来。苏年身子弱不能动武,手里还抱着雪貂,可他出手快如闪电,竟生生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保护网,让黑衣人根本无法近身。
  就在这时,马蹄声随着兵刃相击声逐渐逼近。原来又是上次的乱党余孽,他们早已在闽山埋伏,兵分几路,就是想趁皇家围猎一举挫伤宏瑞王朝的锐气。瑞王为了引开一路人马,带着侍卫一路向南,和匪徒激战,燕双双和燕林也紧随其后,便正好撞上影二和苏年。
  燕林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向身边的人高喊道:“快去保护王妃!”
  侍卫们一愣,却因为被缠住而无法抽身,反而是黑衣人人多势众很快反应过来,向苏年这边袭来。影二眼神一凛,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便有些力不从心。
  瑞王心里一紧,当即跃下马,用手里的麒麟宝剑挥退身边的刺客,然后躲过重重暗剑,又一掌逼退偷袭的小人,才把苏年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他想呵斥怀里的女子,责问她猎场危险为什么非要进来,可是看着她眼里满满的爱意和信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关心地问她:“没事吧?”
  苏年摇了摇头看着他,语气哽咽:“我不要紧,可你身上怎么有血,哪里受伤了吗?”她的眼神到处巡视,苍白的脸上没有害怕,只有对他的担忧,着急地快掉下泪来。
  “那不是我的血,”瑞王忍不住眼睛一热,柔声道:“抓紧我的手,别松开。”他一剑劈向迎面的大刀,想要带着苏年往相对安全的地方去。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耳边响起燕双双惊慌失措的声音:“黎殊,救我!”
  他连忙转身,正好看见她被黑衣人制住,不禁神色大变,抓着苏年的手便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接着他看见眼前有亮光闪过,一把利剑腾空而出,似乎正要刺向燕双双的肩膀,他心神大惊,想也不想立刻甩开身边人的手,叫着燕双双的名字便冲了过去,刀剑无眼,竟就这样把苏年丢在了黑衣人之中!
  怀里夹着的雪貂感受到危险已经发出“嘶嘶”的声音,可她却已经看不见周遭的刀光剑影,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明明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更是明媒正娶志趣相同,可为什么她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丢下。
  她想到一壶又一壶泡好又冷掉的茶,想到多少个寒冷的深夜等不来一个温暖的陪伴,想到手臂上刚刚痊愈还没多久的剑伤,又想到刚刚那只毫不犹豫放开她的手,一下子觉得凉气入骨,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状,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又杀退几个侍卫,便向苏年逼近。而苏年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呼救,可看着瑞王只知面色焦急地护着身边的燕国公主,已经顾及不到其他,便到底也没开口,最后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雪貂,如梦初醒般释然地笑了。
  她终于明白,那个一心一意爱着她,许下无数珍贵诺言的三皇子黎殊早就不知何时死在了往日的时光里,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喜欢旁人的瑞王爷黎殊!
  等到瑞王解决完燕双双身边的麻烦,终于记得回头时,就看到他们合力架起苏年,竟像是要把她带走。
  “不——”他发出一声沉痛的怒吼,挡住身边向他砍来的刀剑,奋力想要突出重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年被掳走离他越来越远。
  而被重重围困的影二在一瞬间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破开刺客的包围,冲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日头西斜,大批的侍卫终于赶来,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四散逃窜。
  呼喊声,嘈杂声逐渐散去,瑞王用力攥紧手里的剑,神色森冷地吩咐:“听着,不惜一切代价,带回王妃!否则,提头来见!”
  他脑子里不断回想起苏年被掳走时脸上那决绝而心如死灰的神情,自始至终,她都没开口向他求救,就好像知道即使说了也不会有回应一样。
  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那帮乱匪穷凶极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现在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一想到这他便眼前发黑,长时间的打斗本就消耗了他大量的内力,这会儿更觉得胸口气血上涌,一口血便吐了出来,身子也是一个踉跄。
  “黎殊!你怎么了?”燕双双惊呼道,连忙上前扶住他。
  “别碰我!”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拿剑撑地稳住身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女人,放开了苏年的手。那只手曾经把他从冰冷的湖水里救出来,他当时怎么就会舍得把她放开?
  “你干嘛那么凶啊!”燕双双被吓得直掉眼泪,委屈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面也很害怕,瑞王妃被抓了,也不是她的错啊。
  燕林安慰地拍拍他的妹妹,然后对着瑞王冷冷一笑:“当初的选择是王爷自己做的,现在又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他心里竟隐隐为那个聪敏的女子觉得不值,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又怎么值得她费尽心机去争取!
  瑞王颓然地弯下身子,心里好像破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一生一代一双人,年年,这一生我有了你,旁人便都入不得眼了。”
  这是谁的承诺?他努力地回想着,终于记起原来是他自己。
  他闭了闭眼,竟是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落下,他此刻只想着能让苏年回到他的身边,从此一心一意好好待她,却没想到之后的情势在一夕之间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被挟持的苏年却没有丝毫惧意,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辆马车旁,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把她塞进马车,动作竟也还算客气。
  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这群黑衣人,分明就是两拨人!一拨是招招致命,心狠手辣,另一拨却是处处留情,心存顾忌,尤其,是对燕双双!如今正是一石二鸟,果然是好手段。
  可偏在这时,有人竟追了上来,然后在几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鬼魅的身影迅速靠近。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凶狠的掌风便已当头袭来,领头之人还没看清,就被一脚踹在心窝,口吐鲜血。反应过来的另外几人一齐上前,却被凌厉的手刀一招制住,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影二也不恋战,安抚地看了眼马车里的苏年,自己也上了车辇,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徒留一地的残兵败将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起身,其中一个揉了揉自己剧痛的胸口,有些六神无主地问向旁边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追不到就在回王府的必经之路堵!”领头的人眼神阴鹜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没把人带回去,咱们几个都得没命!”
  一身黑色面色冷峻的少年驾着飞驰的马车过了很久,他似乎对这边的地形很是熟悉,选的都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小路。
  每到坎坷不平的路段,他便会回头轻声说:“可能会有些颠簸,还请王妃忍耐。”当马车需要转弯,他也会提前打声招呼。苏年掀开车帘,看到的就是影二清隽挺拔的背影。就在方才,也是这道身影,牢牢地替她挡住所有的危险,好像只要有他在,她的身边便永无风雨只有晴。
  不,或许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这样默默地守着她了。多少个难眠的夜里,是他在屋外才让她觉得安稳,那天跑马场里,是他飞身上前倾身相救,还有怀里这只难得的雪貂,自从她说过好看之后便时刻挂在他脸上的笑。想着想着,本该是一潭死水的心里居然又泛起微微的波澜。
  车停住了,影二率先跳下车,然后小心地把苏年扶下来,低声道:“到这里应该就安全了,前面就是京城边的一处小镇。”
  他看着女子温柔又美好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能一直这样和她两个人待在一起,如果她一直不回王府,那该有多好啊。他一定不会像王爷一样,天天让王妃掉眼泪。
  可是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万遍,然后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心生杂念,接着说:“属下知道一条无人知晓的小路,若是赶得快,天黑之前便可直达王府。”
  提到这个,苏年的脸色又变得黯淡,自嘲地笑了笑:“如今的王府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给了她太多安全感和感动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冲动,忽然就开口道:“我也不想回王府了。”
  影二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他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才耳有所听,出现了幻觉。
  然后他听见女子坚定又果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风,带我走吧。”
  他的心跳忽然就不受控制了,曾经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人,此刻就像孩童忽然得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手足无措。
  苏年话说出口,见他没有反应,一时之间也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唐突,又怕他觉得自己轻浮,正想说些什么补救,紧接着就看见面前一向寡言的人呼啦一下像倒豆子一般说出了一大段话。
  “现下城外有重兵把守,城内也定会有官兵搜捕,我们可以先在此处停留,让马车径自向东走,等风头过去,便可再做打算。我城中也有家当,待取回自可衣食无忧。倘若有一日被官兵寻得,你只说是遭我胁迫,也再无后顾之忧。”
  苏年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呆呆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一切?”
  “我怕你想着想着,便后悔了。”影二眼里跳动着火光,这是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为自己争取的时刻。
  “那我要是真的后悔了呢?”
  “也无妨。”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好像飞蛾扑火,不论你在不在意,他便只管剖开一颗真心,认认真真地等着你,“我永远不会后悔。”
  苏年深吸了一口气,她今日遭逢如此大变,一整日都没掉下的眼泪,在此刻却落了下来。
  第49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八)
  “真是废物!这么多人拦不住一个人。”燕林冷哼一声,忍不住一拳重重地击在书案上,案上的书籍卷宗哗啦啦倒了一地。底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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