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民女依然觉得不妥,她虽然是个丫鬟,可躺在里面,衣冠不整见外男,给别人知道了怎么办?”云卿抬头望着高骑在马上的男子,冷冷的冬风从脸颊刮过,显得她分外的肌肤莹白,好似随时能有水从里面流出,那一双凤眸在灰蒙蒙的天际之下,亮若星辰,仿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御宸轩看着这个少女,一个丫鬟而已,值得她这么照顾她的感受吗?在他的心中,是无法体会云卿和流翠的那种相惜的感情,再好的丫鬟,也只是个丫鬟,主人让你死,就得死,他是皇子,一个刺杀他的刺客比起丫鬟来又算的了什么。
  可偏偏看到马前的少女那双透着固执和坚强的双眸,他便想到那日她奋不顾身的挡箭的样子,他看不懂这个人,怎么可以一点都不顾忌的去替另外一个人挡箭,据他所看到的,所了解的她明明是睿智的,冷静的。
  “没有人会知道。”御宸轩收回目光,冷冷的开口。
  云卿却是一愣,他这话的意思是,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掀开了流翠被子的事情,看来这个四皇子真的是为了做事,手段多啊,连这样的话都可以答应她。
  有了四皇子的承诺,再阻止便显得太过了,云卿点点头,“我去喊她,你们不要上去。”说完,便拉着斗篷,上了马车,到了车上,轻声的喊道:“流翠,流翠,起来。”
  连喊了几声,昏迷的丫鬟终于抬起头来,咕哝一声,“小姐,到府里了吗?”
  一张圆圆的脸蛋落入了众人的眼中,虽然头发有些散乱,装束有点凌乱,可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位小姑娘,而不是男子。
  “四皇子,的确是个女的。”副兵回报道。
  御宸轩盯着流翠的面容看了一会,他也知道这个丫鬟,沈云卿出席宴会,每次都是带着的这个,很显然是她的贴身丫鬟,他将目光转到云卿的脸上,她正将丫鬟扶着睡下,然后走下马车道:“四皇子可确定了?刺客并不在我的车中。”
  “走吧。”御宸轩眼眸冰冷的往马车一扫,一声令下,准备带着副兵返回到路障那。
  云卿站在原地,心内长呼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上车,岂料,身后又传来那冰冷的声音,“等等!”
  发现什么了吗?
  云卿心中一紧,面色自若的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笑意,却有几分淡淡的冷意,“四皇子还有何事?”
  “本皇子刚想起来,刚才只搜了车厢,车底还没有搜过!”四皇子一手拉着缰绳,掉转了马头又继续朝着两边的副兵道:“去,仔细检查马车车底!”
  他话虽然是对着副兵,眼眸却紧紧的盯着云卿,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点点端倪出来。
  刚才他便觉得有些怪,怎么偏偏那丫鬟就生病了,生病了怎么还会陪着小姐出门,沈云卿似乎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了马车车厢内的人上面。
  人在经历过一次搜查失败后,便会以为要的东西真的没在这里,便是他,都差点被这种心理蒙蔽,还好他发现的快!
  但是,在云卿的脸上,他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神色,那张牡丹一般美丽的容颜上,始终只有一抹淡淡的笑容,和一双平静如深渊的眸子。
  云卿的手掩在斗篷之下,暗暗的收紧,看着前世这个登基的皇子,眸中透着冷意,果然是在争斗中登上帝位的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捏了捏手心,尽量使自己镇定的和他对视,不管她有多坚强,这么与一位皇子对峙上,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心力的。
  副兵派人在马车车厢下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然后回报道:“四皇子,车厢下未曾发现刺客的踪迹。”
  闻言,御宸轩微微拧眉,转头问道:“可曾仔细看过?”
  “回四皇子,微臣仔细的检查过,确实无人。”副兵是自己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的,毕竟是刺杀皇子的刺客,若轻易放过,他也得不了什么好。
  御宸轩看着那个平静镇定的过分的女子,他有一种感觉,刺客就藏在她的马车里,可马车只有那么多的空间,车厢里也没有,车厢底下也没有,车厢上他一眼便可以看到,更是没有。
  难道是他的错觉?
  这一次,四皇子连‘走吧’两个字都没有说,冷冷的看了一眼云卿,拉着马,转头便走了,他在前头一走,两个副兵也立即上马,一队士兵跟在后头走了。
  而云卿则等到他们走离到远处,才上了马车,一把将门帘拉下,她心内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坐到垫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小姐,奴婢刚才要吓死了。”车帘一放下来,流翠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张小圆脸吓得苍白,声音还有点颤抖,显然是吓得不轻。
  “没事,没搜到就好了。”云卿将茶杯放下,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只见那些人已经走远了,且没有返回的迹象,才长呼了一声,握紧的双手才松了开来,却觉得手心里有着疼,拿起来一看,原来掌心被自己紧张握紧都压出几道指甲印来了,可见刚才自己有多么的紧张。
  这个御宸轩真的是一个厉害的人,自己方才故意让流翠装病,就是要将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车厢里去的,毕竟一个突然病倒的丫鬟,藏在被子里,又不肯露出脸,怎么看都有点可疑,再加上她看似冠冕堂皇却恰到好处的阻拦,任谁都会觉得欲盖弥彰。
  一般人也许就会在看到被子底下的人是流翠,而觉得刺客不在马车上了,可偏偏四皇子他不,他竟然还能想到马车车厢底下没有搜过,这说明他是一个心计很深的人,看事情,只怕和她差不多,一切都朝阴暗的地方去想。
  好在银面男在提议过后,又觉得马车车厢是一个极为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不能藏身,换了一个地方,否则的话,今天就要被人抓个现成了。
  只是那银面男竟然能想到那么巧妙的地方,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给她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吓得她这么冷的天,背后都出了层薄汗,这人还真不讨喜。
  想起刚才御宸轩看她的眼神,里面似乎含着怒意,面对这种眼神,云卿心内有着疑虑,这一世,她似乎未曾惹过四皇子,为什么要对她有那样的怒意,自己何时得罪过他。这一世她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已经尽量避免和他起冲突了。
  不过,也许她不知道为何,银面男去刺杀四皇子,对四皇子的一切应该有所了解,也许他知道?
  于是云卿冷声轻喊道:“你出来吧!”
  069 得封郡君
  随着这一声呼唤,车厢内的小几开始抖动,然后红色的桌布迅速的一翻,露出底下,四肢落在马车车厢放置物品小格,全身缩成一团的银面男。
  “还好他走了,要不然这个姿势得把我累死了。”银面男长呼了一口气,流翠利索的将木板捡起来,然后将拼接式的茶几脚拿出来,重新扣好,又还原到了原样。
  多亏了云卿家中马车的小几是活动样式的,可拆可卸,银面男当初手一撞这个小几,发现有些松垮,便想到躲到这里,有了云卿前面的转移注意力,没有谁会注意到这张不起眼的小茶几了。
  “你要是不累死,就只有被抓走了!”云卿睨了他一眼,他倒是很悠然自得的落在马车的另外一边,揉揉背,动动手,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
  “你胆子还真大,竟然去刺杀皇子。”云卿冷嘲了一声,银面也随之嗤笑道:“我对他没兴趣,谁要刺杀他。”
  闻言,云卿抬眸望着他,眼底划过一抹怀疑。
  不是刺杀?
  那为什么四皇子要下令全城搜查他,还用刺杀皇子的罪名?
  她眨了一下眼,长睫下的眼眸睿智而明亮,也许是他们皇族之间的腌臜事情,她还是莫要知道的好,不过她还是记得自己有问题要问银面男的。
  “刚才四皇子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有着怒意,你可知我,或者是沈家,有什么得罪过他的事情吗?”
  “有。”银面男舒服的靠着箱内的软垫,暗道沈府的马车实在是舒服,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望着眼前的少女。
  仅凭四皇子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心思,眼前少女的观察力,或者说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的。
  “什么事?”云卿不想和银面男再多打机锋,若不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她很想立即就将银面丢下马车,以免再惹麻烦。
  当听完银面男说着那日的箭其实是四皇子安排射向他自己的,接下来的话,银面男不说她也明白了。
  本来是给五皇子吃的暗亏,结果因为她的一个心思,而反噬到四皇子自己身上,如果抛开权势现实,单凭心理来说,云卿一定是很爽的。能让四皇子不爽的事,她都会开心。
  可是如今重生一世,在两人力量如此悬殊的状况下,她还是想要尽量避免前世的一切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若说刚开始的时候有着报仇的心里,可现在她觉得能一家安康就好。
  但是,很显然,四皇子即便是没有看到游龙十八柱,知道沈家的银砖祠堂没了,对沈家还是产生了仇恨,难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避免的?难道沈家天生就和四皇子犯冲?
  银面男看着她一时呆怔的脸色,再看她口中喃喃的话语,虽然听不清什么,但是最后一句他还是听到了,眸子划过一道暗流,飞快的闪过后,归于一汪平静之中,他看马车已经远离了搜查的这一块,于是掀起马车帘子,掀起布帘,留下一句,“沈家从来就没从皇家事务中逃出过。”
  接着布帘一动,银面男的飞快的窜了出去,他已经将这个信息传给云卿了,就看她自己懂不懂,今日他将四皇子和沈府对立的原因透露了一丁点出去,相信以云卿的聪慧,会猜到一点端倪,终会知道,她若是想护着沈家,首先必须要有权势。
  回到沈府之后,云卿去谢氏那一趟,便听到说今日沈府书房里进了贼人,开始进了两个还都不知道,后来又进了一个飞贼,好似两批贼完全是不认识的,不对路的,特别是后面那个,若不是一身贼服,倒像是抓贼的,于是两批人打了起来,双方都受伤后,才撤离了现场。
  而书房内的东西点了之后,并没有少什么东西,不管是贵重的还是不贵重的都没有人动过。
  云卿安慰了谢氏一番,便回了归雁阁,脑中一直都在想着谢氏所说的话。
  沈府今日进了贼,来的有两批,之前进了两个,后面又来了一个。
  她在书局的时候,银面人从书局的屋顶飞过,而书局的后面是河,只有左面可以踏着屋檐飞过,那一个方向,好似正是沈府所在的方向。
  四皇子紧接着就围城抓刺客,银面人说他根本就没有行刺四皇子。
  她相信银面人根本就不需要对她说谎,那种时候,说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真的没有行刺。
  所以,银面人是真的没有行刺,那四皇子为何还要全城围捕呢。
  很显然,后面一个进沈府的飞贼就是蒙面人,而开始进来沈府书房翻东西——是四皇子的人!
  只有这样,四皇子才会下令全城围捕!
  若不是她今日刚好在马车上遇见了银面男,又恰好听到他的话,知道了府中进了贼人的消息,根本就无法将这些事串通在一起。
  而那个银面男今日进她马车里的行为,说是随意,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排,是打算告诉她什么。
  云卿细细的思忖着,越想心内越发觉得骇然——你们沈家从来就没从皇家事务中逃脱过。
  这是在暗示什么呢,沈家一直都偏居江南,几代都不曾和皇家有联系了,怎么会这样呢。可是若真的没联系,那又怎么解释四皇子会派人来翻沈家的书房,还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目的。
  那么四皇子来沈府中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和银面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正是在柳府,当时他也好似在找什么东西,柳府也是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那个时候,四皇子和银面男的人,也是在柳府找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如今又到沈府来寻,很显然,那东西不在柳府,或者说不完全在柳府。
  柳府,沈府。
  云卿拿着毛笔,坐在书桌前,墙壁被夹墙里的火盆烤得暖和,屋子里的气温舒服的很,她用笔在柳府和沈府之间画了好几条,最后写出一行字。
  柳老夫人是外祖父的妹妹,娘是外祖父的女儿。
  外祖父,这,好像就是沈府和柳府之间唯一一条可以想通的线索了。
  云卿隐隐觉得,就像银面男所说的那样,她藏在心底,一直觉得有个不太明白的地方,此时变得明白了。
  她一直觉得单单是因为财力而让沈家被四皇子觊觎而抄家,始终不太让人信服,毕竟那时候她还是耿佑臣的夫人,只要沈茂和谢氏一去,其实这批财产大多数还是能不动声色的转到皇家去的。
  四皇子的做法,过于厉狠了一些,但是她由于上辈子在出嫁前,活动的区域太小,获得的信息十分有限,所以一直只困惑而不能完全解开此惑。
  此时看来,只怕是四皇子要寻的那个东西,就在沈府!
  而那个东西,才是导致沈府灭门的主要原因!
  手中握着的笔一下掉到了白色的宣纸上,上等狼毫嘭的在纸上印出一朵墨色飞溅的花,轰然倒下,云卿只觉得从心脏有一股冰凉的血液,咚咚,咚咚的开始往四肢蔓延,带着一股股的冷意,蔓延到了四肢,最后到了她的脑中。
  她为这个新发现而欢喜。
  她为这个新发现而悲伤。
  欢喜她终于在重生的第二年,弄清楚上辈子沈家被灭门的真实原因。
  悲哀她发现自己不断在努力的这两年,始终没有让沈家真正避过被灭门的原因。
  她脑中仿佛一寸寸被冰冻,却在冰冻中变得更加的冷静,更加的镇定,许多事情在面前交织成一张大网,她眯着眼,寻找着可用的信息。
  那个东西,究竟是一样什么样的东西,四皇子为什么迫不及待的找到它。
  它的存在,对于四皇子一定很紧要。
  什么对四皇子最重要?
  皇位。
  什么东西影响皇位的传承?
  圣旨?兵权?神器?还有什么……
  她必须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才让她有办法与四皇子的对峙中,找出一点点胜利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日子,云卿有意无意的试探谢氏,外祖父曾经任过先帝的帝师,是状元郎,是否和皇室中谁有过什么关系,有没有特殊的状态什么的,谢氏一概都是摇头,表示未曾有过。
  而问沈茂,沈茂和谢氏更是一样,云卿又不敢透露太多,毕竟她这些都只是猜测,而且若是一旦走漏了风声,四皇子知道她发现了这件事,只怕灭门惨案要提前了。
  就这样探探寻寻中,沈茂和扬州商人的银两全部凑齐,经四皇子和瑾王世子验过后,领凌帝的旨意,购买北方所缺的粮食,全部运往灾区。
  而在赈灾款捐上去没多久,一道圣旨也从北方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由人捧到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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