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温蘅没说话, 看皇帝眼望着她, 继续期期艾艾道:“要不今晚……一起吧……朕保证不越雷池半步……朕……朕只睡边边就好……”
  他说着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个“边边”的大小, 再一次道:“朕靠边侧着身子朝外睡, 只占这么大的地方就够了……”
  温蘅看着这样的皇帝,静在隔扇旁站了许久后,微垂眼帘, 抬足慢慢走入殿中,皇帝见之大喜,忙不迭地迎上前去,边走边道:“御榻上的被褥都是刚换的,全是新的没用过的, 花样也是夫人喜欢的海棠花……”
  他边说着边跟走在温蘅身边,却见她并不是朝御榻处走, 而是走向殿壁处的海南黄梨木云龙纹衣柜, 抬手打开柜门, 从中捧出了一床月白底绣藤萝纹新棉被褥。
  皇帝微一怔道:“夫人可是不喜那床海棠被褥, 更中意这道?那就换上这道好了”, 他说着要帮温蘅把这被褥抱捧到御榻处换上, 可双手伸了出去, 温蘅却抱着被褥绕走过他, 捧走至殿内空处, 在黑澄金砖殿地上铺展开。
  皇帝呆呆收回空举在半空的双手, 愣愣地望着温蘅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没有声音回应, 半跪着慢将月白被褥铺陈在殿地上的女子,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绕走过他的身边,又从柜中捧了一床薄被、挟了一只软枕出来,将薄被扬展在褥上,压着软枕,掀被便睡。
  皇帝一激灵反应过来,只觉头皮发麻,急上前道:“夫人,这不行!你不能睡在地上!地上凉,会伤身子的!!”
  可睡在地铺上的女子,依然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皇帝急得又绕转到另一边,正面对着她,苦苦相劝,可地铺上的女子,就是阖目不动,好像一个字都听不见。
  皇帝立时深悔借着母后的话,耍了这份小心思,真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蹲在地铺边上,几是恳求道:“夫人去榻上睡,朕睡地上,让朕睡地上好不好?”
  依然无人回他,殿内安静得,像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皇帝忧急而又无奈地守在地铺旁,蹲看了她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将殿内灯火熄留剩一两盏,上榻躺下。
  躺在榻上的皇帝,自然没有丝毫睡意,他耳听着铜漏滴滴,睁眼望着虚空,一动不动,长时间半点声响也不发出,作势像是已沉入梦乡,等估摸着时间,猜她大抵应已睡着了,便轻手轻脚下榻,走至地铺旁,将她连人带被,一同小心翼翼地抱起,向御榻处走去。
  明明是已有快五个月身孕的人了,可还是轻得叫他心惊,皇帝恍惚间,都觉得他自己是在抱着一片轻柔的飞羽,风一吹,这柔羽就会飞离他的怀中,自由自在地追寻风的方向,徜徉天际,再也不见。
  想至此处的皇帝,下意识地将双臂箍紧,却听她轻|喃一声,看她似是眉尖微蹙,怕她突然惊醒,忙又放松下来,阗静无声的夜里,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跃跳得厉害,像捧抱着易碎的绝世奇珍,万般小心地将她抱放在御榻上,看她安然舒适地睡在温暖的榻帐中,心里头,也浮起融融暖意。
  榻旁高架上的羽纱宫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团晕,映照得柔滑如水的帐幔似浮光掠影,皇帝也轻手轻脚地上了榻,睡在她的身边,借着迷离的黯茫光晕,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努力按捺着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躁意,管住自己的手脚,不叫它们,将她冒犯惊醒。
  上一次这样在夜帐中凝看着她,已是去年夏天的事了,他初知情爱之事之醉人甜美,食|髓|知|味,一沾她的身子,便有些发疯地情难自已,常常他还未彻底尽兴,她就已累倦睡去,他就只能轻些抑或忍着,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边忍等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一边凝望着她疲累的睡颜,轻轻地吻她的眸。
  那时的他,得偿所愿地终日里满足兴奋,似是想做什么都可以,却不知那短短的十几个夏日,将未来的一生,都给透支进去了,如今,是想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地不敢了……
  皇帝心里一直想着,该下去了,该下去了,不然她突然睡醒时,睁眼望见他,可如何是好……
  可他心里想得清楚,身体却执着地贪恋着这一点温暖,拖着躺在她的身旁,眼望着她,在心底一次次告诉自己,再躺一小会儿就好,再躺一小会儿就好……
  流水滴响,烛花轻爆,这样的一小会儿,叠加了一次又一次,多得皇帝都已迷恍,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现下是何时辰,只见她似是眼睫微动,将要醒来。
  现在窜离御榻还来得及,皇帝心里清楚,可却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就这么望着她乌睫微|颤如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在最初的懵茫褪去后,眸光聚焦地看向了他。
  皇帝仍是僵着不动,在这样安静地几能听见彼此呼吸声的深夜里,忐忑地对望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稍稍挪动身子便可靠近,可这中间短短的距离,却似一道天堑,跨越不得,身子亦沉重如山,半点也挪近不了。
  ……但怎可一世如此,半分也靠近不得,世事推动下,她已离他这样近,只有咫尺之距,若能每日靠近一点点,每日都靠近一点点,是不是能再有一日,拥她入怀……
  ……她并没有狂怒地将他一脚踹到地上,只是在这幽夜里,无声地静望着他,也许她是还没完全睡醒,辨不清现实与梦境,也许她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变了……
  皇帝凝望着她幽漆的双眸,紧张地几乎屏住了呼吸,慢慢地伸出手去,欲轻握住她搭在被外的柔荑,然才刚触碰到她指尖,她便似被火烫到,收了回去,皇帝的手空落落地垂在那里,心也像是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声低地几乎连自己听不见,“朕……朕下去睡了……”
  他翻身下榻,躺到了那张地铺上,心里头絮絮飞飞地一阵乱想,却又不知到底想了什么,眼前只是浮现着不久前她静望着他的眼神,如幽寂的湖水,深不见底,辨不清眸光内里,究竟是平静无波,还是暗流汹涌。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许多事,她恨着他,也有许多事,她感激他,这恩怨的天平,能否在她心里两端持平,持平相抵的那一日,是否就能重新开始……
  ……明日,就将起驾前往京郊紫宸宫避暑了,绕绕转转,又将回到承明殿,这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曾是武安侯之妻,又为备受宠爱的永安公主,后又成了天子身边没有名分的罪人之女,从温蘅,到辜蘅,再到薛蘅,兜兜转转,无常命运无情地捉弄着她,他也是那背后间接推她至此的黑手之一,从一开始就是……
  ……如果他不将“紫夜”赐给明郎,不将明郎外放青州,明郎就不会与她相识相爱,让她离了那安宁秀致的青山绿水,将她娶回京中,让她脱离了从前平静安定的生活,自此有了一个严烈狠毒的婆母,和一位居心叵测的君上,从此日日被风剑刀霜相逼,在命运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处境一次比一次艰辛,到如今,迎负着天下人异样的目光,连生死,都已悬于一线,而是能够至死不知身世、平平安安地,与她的父兄,在青州琴川,清静自在、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也就不会有这样惊心动魄、艰难痛苦的一年……
  ……只是没有如果,自去夏至今春,这一年的时光,搅乱了她过去的所有,将她的心气神,将她的爱恨都耗尽了,让那个看到落雪白了雀羽,都能笑得明眸粲然、清滟流光的女子,如雪的眉眼间,再也无法漾起一丝笑意……
  ……有法子的,总会有法子的,又一季夏至,又一次,将要与她同住承明殿中,这一次,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这一次,他要把握住这沉甸甸的机会,重新开始,人世长远,来日方长,终有一日,她会对他露出真心的笑颜,来日方长……
  ……只是,明郎的来日呢……他能放下她,放下爱恨,从这漩涡中抽身离开,重做回那个武安侯沈湛吗……
  ……将心比心,若他是明郎,他在这样的命运与爱恨前,会怎么做……
  夜寂无声,皇帝睁眼静思良久,慢慢阖上了双眼。
  又一年天子移驾紫宸宫,今年夏天比之往年不同的是,处在天下风口浪尖的女子——楚国夫人,不再如去夏作为皇后娘娘的弟妹、武安侯之妻同往,而是作为天子的女人。
  自永安公主的真正身世被揭开,圣上在建章宫前说了那一番惊世之言,令怀有龙裔的楚国夫人随居建章宫后,整个大梁后宫,就似沸水炸开了锅。
  凤体本就不大康健的太后娘娘,被圣上气得不出慈宁宫,皇后娘娘也染了风寒,闭居长春宫,不出殿门半步,一众妃嫔无人拘束,成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私议着这件不可思议的“丑事”,有说楚国夫人原好好地做着武安侯的妻子,偏偏叫圣上瞧上了,天命难违,不得不屈身圣上,失了美满姻缘,到如今又成了罪人,也是可怜,也有说,早在圣上有意时,楚国夫人就该谨守妇道,自尽以卫贞洁,苟活至今,闹到这般人尽皆知的污脏地步,也是活该……
  说来说去,一众妃嫔大都认为,楚国夫人没甚要紧,等她生下腹中龙裔后,定是性命难保,纵是圣上极力保下她的性命,有这罪人身份在身,她也难有名分,再受宠也掀不出浪花,要紧的,是她腹中的孩子,万一是个男孩儿,这生下来,可就是圣上的第一个皇子了,皇子可不能有一个没有名分的罪人之母,到时候这没正经母亲的孩子,会认谁为养母?
  ……皇后娘娘?
  虽从礼法上说,该是这样,但从目前情理上讲,不大可能。
  一众世家妃嫔虽不受宠,却也并非半点不通前朝之事,大都心知,圣上与华阳大长公主斗到如今,怎会允许皇后娘娘膝下有子,楚国夫人腹中的孩子,若真是个皇子,圣上应不会令之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那这个代为人母的教养人,该是谁呢?
  因圣上淡宠而一个个凉了数年的心,想着想着都有点热了起来,妃嫔们候站在即将出宫的车马旁,望见圣上亲扶着大着肚子的楚国夫人登御辇时,这热里,又不免掺着点羡嫉,纵是冯贵妃没有自掘坟墓时,也未得圣上如此爱重,好在她是罪人之身……
  妃嫔们各自暗暗想着心思,陆惠妃眸光掠过神情平静的皇后娘娘,看向御辇方向片刻,又低下头去,轻逗了逗怀中的袖犬,令它一同看向那登上御辇的女子,悄抓着它软软的小爪子,柔声低笑着问道:“还记不记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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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一些评论】】】
  网友:姜酒茶评论:
  明朗也要向前看,他也该明白他这辈子都没有希望和阿蘅破镜重圆了,哀莫大于心死,但生活还要继续。如果明郎黑化以后想报复皇帝的话,还是和长公主谋划谋划再行动,他实在是太嫩了,也太天真。
  反而皇帝历经夺嫡之争,还有与长公主的各种朝争,他的帝王心术,手段权谋都已经炉火纯青。可能是他对阿蘅的舔狗模样,让人忘记了他也是一位帝王,现在他的爱全给了阿蘅,阿蘅就是他的底线,他也绝不会放手。皇帝也定会捍卫自己的皇位来保护阿蘅和太后和妹妹,没有皇位,他爱的人全都要被任人宰割,要他放弃皇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期待后续明郎,长公主正面对决皇帝。
  网友:我们都是小青蛙 评论
  狗子真是心机boy呀!趁机撤了小榻还可以推到母后头上,前进了一小步啊。想到狗子现在还喊着夫人,位份也没定,太后就开始称温蘅儿媳了,温蘅现在定是不愿的,预感她生子之后肯定想方设法离宫,就看狗子能不能留住人了。
  网友:随风而去评论:
  哈哈哈,第一次觉得嘉仪如此可爱,用狗皇说过的话打狗皇的脸,真是太解气不过啦!太后是位好婆婆,可惜没有长公主康健,不然就能揍得狗皇满地找牙……
  网友: karen 评论:
  那么问题来了,毕竟推算起来阿衡怀孕那会儿还是别人的夫人,虽然皇帝坚持孩子是自己的,但连阿衡自己都不确定,更何况别人。真生了个男♂宝宝,那就是狗皇帝唯一的皇子啊,文武百官不得论一论血统?干脆就写狗崽子和狗皇帝张得像像像像像……连滴血认亲都莫得事~(≧▽≦)/~
  网友:木叶评论:
  狗子真是强取豪夺男主届里的一股泥石流…
  网友:蒙代尔-弗莱明评论:
  虽然故事挺精彩的,但是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讨厌狗子,心疼明郎更心疼阿衡,不知道这样故事该如何收场。
  网友:万水千山只等闲评论:
  这下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啊衡同榻而眠了,表面装作不得已,内心高兴得一匹
  网友: 37916923 评论:
  这章太喜感了哈哈哈哈哈太后一家都很可爱
  网友:多明评论:
  狗子还是狗子
  网友:醒眼 评论:
  我靠!狗子好心机,我当时想的是他肯定要借口太后不高兴把御榻让给阿衡自己睡小榻,呵呵!果然还是我太天真
  网友:圭白评论:
  又开始了,又开始狗了是吧。刚可怜没几章,小脑壳一天天在想些什么呢
  网友:煦凉评论:
  哈哈哈哈哈
  容华公主好可爱啊,突然喜欢上小公主,虽然以前又作又自以为是,但是今天的公主嘴皮子利索的我都想为她鼓掌,怼狗子怼的太好了!!自己作的虐活该被怼哈哈哈(狗子黑脸)
  网友: ? 评论:
  最近一直默默的看文,今天真的是被狗子最后这个阳奉阴违的决定逗笑了!关键时刻还是很理智的!
  网友:一吃肉就牙痛评论
  我估摸着孩子是明朗的
  网友:弱鱼 评论:
  前面对狗子的同情、好印象,这小榻一撤全没了,心机狗!阿蘅不要心软,虐他!哈哈哈哈哈
  网友:后妈杀手 评论:
  太后:狗儿子可以睡狗窝,我的宝贝孙子可得舒舒服服的睡大床!
  网友:话梅糖评论
  呔!臭狗子乱改母命!!(苍蝇搓手等下章)
  网友:马卡龙超甜的评论:
  日常站狗子和阿衡!阿衡现在还不喜欢狗子不要紧,主要指狗子能一直对她好就可以。嫁一个对自己好不用受委屈的才最重要!所以作者君,孩子到底是谁的?
  网友:阿零评论:
  这章的公主也是可爱
  网友:一路哈哈哈评论:
  期待温蘅和皇帝的后续互动,那个拉进两人真心的突破口。否则温蘅对皇帝到目前为止都是迫于形势的被动,总是低头的沉默,耿耿于怀的过去,这样下去再热烈的情感都会冷却,没有人会一直看着那个永不回头的背影,终将累的。期待作者的故事。
  网友:每天被打脸心累 评论
  追求心爱的人还是要脸皮要厚,抓住一切机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
  网友: humn 评论:
  狗子转话技巧满分呀,算了算了,狗子加油吧
  网友:今天多云转晴评论
  总之,希望阿蘅幸福平静的生活吧。可以和狗子在一起,也可以一个人。
  网友:刀子君评论:
  这章全场最佳吐槽役就是容华公举了!!
  网友:小雪评论:
  好婆婆
  网友:板栗君评论:
  太后绝对是中国好婆婆
  网友:时间是个什么鬼 评论:
  狗子你甜言蜜语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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