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廖星燃本来已经拿起酒杯,肖老六讲到这一段时他又放下了。“等等。”廖星燃冲肖老六说了一声,站起来往前头走了,他看见苏琴芸在那儿。
  看见廖星燃,苏琴芸要从柜台里出来,结果廖星燃这时候加了两步小跑,已经到面前了。
  “姐,有水吗?要加冰的。”
  苏琴芸愣了下神,“怎么?你们不喝酒啦?”
  “您这儿酒太烈,啤的比白的都容易上头,架不住了。喝点儿水清醒清醒。”廖星燃说。
  “当然有,你回去坐着吧,一会儿我给你端过去。”苏琴芸道。
  “谢谢苏姐。”廖星燃说。
  “咦,认识我?”苏琴芸还挺惊讶。
  “以前来过,就知道您姓苏,朋友现在也常来。”
  苏琴芸笑,“看来还挺有缘,苏琴芸。”
  廖星燃也笑,礼貌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坐回到椅子上,肖老六正要说话,廖星燃先开口了,“别喝酒了,喝点儿水吧。”
  肖老六顿了顿,这时候苏琴芸端着一大杯加冰柠檬水过来了,肖老六看看她,又看了眼廖星燃,拿起大杯柠檬水,往杯子里倒,一边倒一边说:“也是,还是你明白,聊原野喝酒太伤了。”
  “聊她怎么伤?”廖星燃问。
  “聊她,显得酒没味儿,喝了挺多,但是又醉不了,醉不了,可先是脑袋疼,然后胃难受,最后落个浑身不舒服。”肖老六说。
  俩人这时候各灌一口冰水,又觉得清爽不少。
  肖老六又问廖星燃:“还听?”
  廖星燃说:“酒换水就是为清醒着听,清醒着就不容易忘。”
  “不忘有好处吗?她怕是巴不得忘了呢,但这种事儿,影响这辈子。”肖老六说。
  “哥,知道为什么人们有时候说,要记住一些并不美好的?”廖星燃问。
  “你说。”肖老六回答。
  “因为只有记住,才能绕过。有些事儿,我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因为忘不了,所以我是这样的。”廖星燃说。
  “活着得认砸,我跟她说过,我说人自生下来就身不由己。你们都十几二十来岁,眼里本应该有光。你见过小孩儿的眼睛么?尤其是那小孩儿一高兴,眼里真跟有星子似的。但她没有,我看,你也一样没有。也罢,醉醒都一样难受,接着给你讲吧。”
  肖老六把杯里的水喝完了。
  廖星燃低低头,“那俩人,最后抓了?”
  肖老六特别突兀笑了声:“这种事儿,真要掰扯起来跟没解的题一样麻烦。这么说吧,要是只在她身上发生这一次,并没有造成什么身体上的伤害,那她不说,也没人看见,谁能知道?就算是知道了,那都多少年过去了。”
  “哥,你也不了解我,除了问我是不是看上她,还跟我说这么多,其实不该吧?”廖星燃说。
  “我到这个岁数,没少被欺负,也没少欺负回去,到如今,屁本事没有,就一点,这人是不是害人的人,我不用看第二眼。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问你是不是看上了,其实也就是问问。你送她去医院我看见了,你帮她那些,我也大概知道。
  原野这类姑娘,你要明白,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更别跟她扯什么情呀爱。所以你玩玩能行,不用指望她跟你动什么真感情,一样的,她其实也就跟你玩玩。”肖老六说。
  廖星燃半信半疑:“你说真的?那要是真看上了……怎么办?”
  肖老六抬起头,看着廖星燃的眼睛,“你真看上了?”
  廖星燃笑:“不知道。”
  肖老六说:“真看上了也不奇怪。你往后还能看上别的,比她漂亮比她好的多了去了,你们这种人,一天换一个都不奇怪。你看上什么了?你敢问问你自己,你不知道的那情绪,究竟是同情,还是可怜?或者你就图个新鲜。”
  廖星燃摇摇头,“好像都不是。”
  “那是?”肖老六说。
  “怕。”
  肖老六哈哈笑:“怕?你怕她?哈哈哈哈,那你怕是真看上了,而且还看明白她了。我劝你,赶紧看看别的姑娘,趁早别栽在这儿。你俩没可能,就算你看上了,她也不会当真。”
  “哪有那么简单,我身不由己,行不行。”廖星燃声音少有的低。
  “来来来,我跟你继续讲啊。”肖老六看廖星燃,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
  孟原野当时应该还没满十三,那天她得到了一包零食,是两个男生带她去超市买的。他们还带她去吃了饭,饿了一天,不大点儿个姑娘,狼吞虎咽。
  后来她被这两个男生带到了一家ktv,那家ktv是当时整个东区最大的,三层楼高,装得特别华丽。孟原野也是后来才知道,什么叫“挂着羊头卖狗肉”,以及她那天都经历了什么。
  俩男生先是带她唱歌,到午夜才停。中间有段插曲,是孟原野上厕所,看见自己裤头上有血。男生走时候,又是不认识的人过来领孟原野。
  后来,孟原野就到了一个像宿舍一样的地方,姑娘扎堆,没人注意她。后来其中有一个问她:“新来的?这么小,雏儿?”
  孟原野不说话。
  “别不说话,来了就是姐妹,互相帮衬着点儿。你多大?没成年吧?被卖过来的?”
  “能洗衣服吗?”孟原野问。
  女生说:“能,你没带东西?你用我的盆吧,拐到二楼去接水。”
  “谢谢。”孟原野说。
  “我跟你去吧,你刚来,别找不回来。”女生从床上下来,跟孟原野一起走了。中途女生跟她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头一次肯定有主子愿意出好价钱。以后有事儿跟我说,我能告诉你怎么多挣钱。”
  到了二楼,水房拐进去是很大片地方,有很简陋的格子间。墙是刷过的,挺白,但不是腻子粉,格子间里头还能洗澡。
  孟原野接了盆水,钻进格子间把裤子脱了。她把裤头泡水里,这时候那女生也一起进来了。
  望着水盆里的衣服,惊讶道:“你不是雏儿了?”
  “两个男的把我弄流血了。”孟原野说。
  “两个?”女生瞪大眼。
  “嗯。”孟原野回答。
  “疼不?现在还疼不?你别处受伤没?他们打没打你?”女生问。
  孟原野说:“没。他们亲我了,还摸我了。”
  “他们人呢?”女生又问。
  “带我到这儿来,然后他们走了。”孟原野说。
  “不是这儿的人?他们亲你,摸你,给你钱没有?”女生又问。
  孟原野摇头,“给我东西吃了。”
  “就给东西吃了?那你没找警|察?”女生一脸不可置信。
  “找警|察做什么?”孟原野问。
  女生没回答她,只说:“那你是被骗来了。你爸妈现在肯定在找你。”
  这时候外头有个女人喊:“圆圆?在不在?圆圆?”
  “张姐我在呢!”女生撩开帘子,朝外头应了一声,就听外头女人说:“你在里头干什么呢?你们屋的赶紧拾掇拾掇,东爷今儿个来了,找子梦呢,她不在,记得把今天新来的那个小丫头也带上。”
  “这么大人物,除了子梦谁行啊!”女生不满道。
  “话怎么这么多,赶快的啊!”女人又说。
  “知道了!”女生回。
  孟原野顿了顿,“干什么去?”
  女生说:“哎呀你也别洗了,赶紧的一起走。”女生拉起孟原野就走。
  “东爷是谁?”孟原野又问。
  “来这儿的,他最有钱,你待会儿加油,要是给他看上,说不定你就不用在这地方待了。”圆圆说。
  从水房出来,别人干什么,孟原野只好跟着干什么。她发现这地方大家话都不是特别多,就圆圆跟她说话。这屋的窗户开着,但还是闷得厉害,各种味儿混着。有化妆品味儿,还有香水味儿,还有馊了的泡面,吃剩的炒菜,和没洗的袜子裤头……
  大家这时候都收拾。孟原野的铺上,除了新放过来的一套衣服,什么都没有。圆圆给她嘴上涂了些口红,又给她抹了些眼影,让她去梳头。
  她听见几个女生悄悄说什么“吓人”“东爷”“残废了”……之后就有个女人让她们排着队往那地下走,拐了大概十几道弯儿,没晕的也转晕了。是座大包间,进去以后,孟原野看见带头的女人走到男人跟前叫东爷,她知道了,原来那就是东爷。
  看年龄,孟原野觉着这男人大概能给她当爷爷。
  男人的目光扫过来,只见其他姑娘都低个头,孟原野不清楚她们为什么低头,没五秒钟,她就跟男人的目光对上了。
  男人看孟原野,孟原野也看她。男人目光没游,孟原野也一直盯着,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男人忽然笑了下:“新来的?雏儿?”
  领头的说:“是的东爷,这丫头今天刚来,见见世面,不能选她。”
  男人笑得更厉害了,鱼尾纹,法令纹,抬头纹,这时候都挤在一起,“我说呢,不知道怕。操,怎么,还他妈挑衅我!哈哈哈哈,就她就她!”
  领头的女人脸色有点不好看,“爷,她……”
  男人摸了下嘴,“爷就喜欢野的,别的雏儿的三倍。”说着,从包里直接掏大叠的现金往桌上拍。
  女人想说什么,却被男人一个眼神打缩了头,男人说:“别他妈不识抬举。”
  谁都没想到孟原野这时候自己走出来了,她直接坐男人跟前,盯上男人的眼,声音稚嫩:“他们说我这样的要很多钱。”
  “给了。”男人说,手就在她脖子上游。
  “不够。”孟原野说。
  男人笑嘻嘻从包里又掏出几张钱,塞给孟原野,就亲过来。
  这时候领头的女人做了个手势,站那儿的姑娘们都往出走,圆圆也跟着走,但到了门口又回头,咽了口唾沫之后,众人听见:“东爷,那丫头骗人的,她不是雏儿。”
  男人反应了几秒,接着反手就给了孟原野一个巴掌,手掐上孟原野的脖子,“妈的,弄死你!连老子都敢骗!”
  孟原野忽然感觉出不上气,抱住东爷的胳膊就咬。
  下一秒,在场的人们听见一声巨大的惨叫,还看见了两只脚几乎悬空被吊起来的孟原野。人们都惊呆了,紧接着,就看孟原野嘴里咬着什么东西,血还往地上滴,她就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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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有几个姑娘回去了,她们都没看见孟原野。一姑娘往圆圆的铺瞅了一眼,看见圆圆在呢,就说:“她没回来?”
  圆圆摇头,“没。”
  女生说:“你真是的,骗她一个新来的干什么?还揭穿她。这地儿这么大,她跑是跑不了。这下好了,事儿闹大了。东爷要是秋后算账,咱们都玩儿完。你昨晚看见没有,她那么大一点儿,居然活生生撕下那男人一块皮,现在都传遍了。吓|死|人,以后可别招惹她,跟疯子没差。”
  正说着,孟原野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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