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于是他竟亲自督看着小太监们将车子推了入内,就在议事厅旁边找了个空房,将小山山抬了下来放在地上。
  老乔一路也哭着走了来,路上遇到几个执事,见状知道回天乏术,也各自心有戚戚然,只好多劝了几句而已。
  将熊送进了屋子,王大春把其他的人都打发了,说道:“虽然是死了的,也要好好看着,还得等郡主回来才能动呢。”
  老乔蹲在山山旁边,只管淌眼抹泪的,王大春回来看他这样,忍不住道:“要不是今儿遇到这件事,我竟不知道你跟这些家伙也这样情深义重的。”
  老乔不管他,想到昔日那些熊的可爱之处,只管哭而已。
  忽然窸窸窣窣,有什么响动,老乔泪眼朦胧看去,见王大春正解开绑在小熊身上的绳索,老乔道:“你干什么?”
  王大春道:“就是松一松罢了,死都死了,还捆绑着像什么。”
  老乔听他说的有理,于是也没有再问。
  王大春艰难地把绳子拆开:“他娘的捆的真紧,都死了的……难道还怕跳起来咬他们不成。”
  老乔听他左一个“死”右一个“死”,忍不住怒道:“你能不能别总说那个字?”
  王大春正要把毯子掀开,闻言道:“好,不说就不说,只是你也别哭了,好歹帮把手。”
  老乔吸吸鼻子,倒也想着再看看小熊,于是将它身上裹着的毯子慢慢地打开,冷不防瞧见肚子上血肉模糊,吓得他急忙松手后退,心惊肉跳。
  呆了会儿后,又气的跳脚:“什么太医院,什么太医!果然掌案说的对,是一伙儿实实在在的屠夫!”
  王大春也给小熊肚子上的伤吓了一跳,可他毕竟心细胆大些,定睛一看,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之色。
  迟疑片刻,王公公俯身上前,正在伸手,忽然间听到一声咳嗽从门口传来。
  王大春跟乔公公回头,却见来的人竟是孙先生。
  孙大夫看看地上的熊,啧了声道:“可惜,可惜。”
  老乔道:“可惜什么?”
  孙大夫道:“听说熊掌还是很好吃的……可惜尝不到了。”
  老乔闻言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老乔觉着这孙先生简直比闻晋还离谱,至少闻晋没打这个天打雷劈的鬼主意。
  孙大夫见他怒气冲冲的,忙道:“乔公公,你别着急,先让我看看这熊。”
  “你想怎么样?”老乔怒气在上升:“知道你医术高明,只不过是死了的,只怕你也救不活了,可虽然救不活,你也别惦记它!一根毛儿也不会给你!”
  孙大夫笑道:“乔公公,你可别小看我,我有一招绝活,是能起死回生的。你这样骂我,小心我忘了该怎么做。”
  老乔愣怔,眨着眼睛看孙先生,还以为他是在拿自己消遣的。
  不料王大春从刚才就看出不太对头,闻言忙拉住孙大夫入内,又看看门外,见无人,才道:“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当真的吗?”
  孙大夫揣着手卖起了关子:“不知道,我给骂的忘了。”
  王大春啧了声,回头看看地上的山山,特意看看它肚子上的伤口,越看越觉着可疑,正要再过去细瞧瞧,忽然间倒退一步。
  老乔正给孙大夫的模棱两可弄的懵懂,见状道:“怎么了?”
  王大春揉了揉眼睛:“刚才怎么、可是……”
  原来刚才他一错眼的功夫,竟好像看到山山的一只熊掌突然动了动,可这会儿定睛再看,却仍是不动了。
  孙大夫在旁又咳嗽了声,上前把那敞开的毯子掀起,又把熊盖在了下面,他装模作样地说道:“看着血呼啦的怪吓人的,还是先盖着吧。对了,郡主刚才回来了,乔公公不去看看她吗,她的情形可比你还要糟糕啊。”
  老乔听说小叶回来,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忙要回身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熊掌之类的趁早儿别给我想,不然我拼了老命也要剁了你的爪子。”
  孙大夫笑而不语,目送老乔走了才又回身。
  这会儿王大春看看地上的熊,又看向孙大夫,终于试探着说:“先生,我觉着我刚才没看错,这熊好像动了一下,这若是死透了,应该不会动的吧?”
  孙大夫波澜不惊:“当然,兴许你眼花了呢。”
  王大春道:“也许……我再细看看……”
  眼见他又要去掀毯子,却给孙大夫及时地握住手腕。
  王大春盯着他:“先生干什么?”
  “行了行了,”孙先生知道他精明,便皱眉道:“别折腾来折腾去的,你掀起了毯子见了光,醒来后咬你还是咬我?”
  王大春一句一句听到最后,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且说老乔去探望小叶,小叶因为又给程嘉喂了宁神汤,便继续睡着了。
  老乔见了程嘉,本不想说闻晋坏话,谁知程嘉已经听说闻晋把熊送回来的事情,便咬牙切齿地道:“以后他要还来珍禽园,管他怎么样,立刻打出去。”
  老乔闻言才也忍不住道:“原本我不该背后说人,只是闻侍卫这次委实太绝情了,要不是老王拦着,我差点儿跟他吵起来。”
  程嘉早看出他是哭过的,便安慰道:“公公别太伤心,之前你没看到小叶子的样儿,若不是秦明及时的拦住了,她要拿了刀跟太医院的人拼命呢。”
  老乔恨恨地道:“真该也捅他们几刀,这些该死的东西,轻轻巧巧地说什么熊胆治病,却想不到自己一句屁话就把山山葬送了,刀不捅到自己身上自然不觉着疼,我这会儿只盼着阎王老爷一件一件地记住了,谁害了山山,赶明下了阴司地府,尽数地都叫他们给加倍还回来!”
  两人痛说了一会儿,吐了些苦水,心绪才算是稍微平复了几分。
  这日到了晚间,小叶总算悠悠醒来。
  夜色已深,亦如浓墨,小叶睁开双眼,想起太医院中所见,又想起昔日守山小熊四只憨态可掬的样子,眼泪就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原来到最后,她什么都干不成,谁都护不住。
  曾经答应过猞猁教主的,显然是完成不了的,曾经在熊山外许下的诺言,也都给打破了。
  小叶心想:“我真是一个废物啊,姑姑因为我而死,父亲因而受到牵连,独独我苟活下来,可我也不能为他们申明冤屈,甚至干爹也因此离我而去,如今却又轮到珍禽园了。”
  眼泪一直一直流,小叶慢慢坐起身来:“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我呢……”
  万念俱灰。
  帐子外悄然无声,小叶掀开帘子,见程嘉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小叶默默地看了程嘉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悄无声息的下了地。
  她没有穿鞋子,赤脚落地,慢慢地往外走去。
  开了门,外头有一轮还不错的月亮,将要八月十五了,月亮也逐渐圆了起来。
  小叶站在廊下仰头看去,此刻只觉着非常的冷,寒气从脚底透了进来,浑身的血液都好像要凝固。
  迈步下了台阶,小叶缓步往门外走去。
  她就这样默默地出了翠茵庭,一路往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向着珍禽园内走去。
  今夜格外的安静,甚至连草丛中虫儿的鸣叫都又少又轻,小叶最先来到的是白狐院,那只白狐狸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
  只是它没有跟平时一样说笑,只是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小叶。
  小叶跟它对视了片刻,忽然说道:“狐狸,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白狐的耳朵动了动,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小叶道:“我曾经跟猞猁教主约定过,假如我无法保护你们的时候,我会放你们走。”
  月光下,白狐的眼睛亮晶晶的,它默默地看了小叶半晌,缓步走到栏杆前:“你说真的吗?”
  小叶道:“真的。我既然不能护着你们,当然也不能让你们留下来,任凭那些人残害。”
  说完了这句,小叶抬头看看天色,那轮月还是近圆满地挂在天上,孤零零的。
  小叶道:“大概是时候了吧。”
  迈步向着白狐圈舍的门栏走去,小叶将门锁打开:“你走吧。”一把将门推开了,“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千万别再被人捉到了,好吗?”
  白狐狸又看了小叶一会儿,才缓缓地走到门口。
  这是第一次,一人一狐没有隔着笼子、没有隔着栏杆对视,小叶发现白狐狸比原先自己看到的更加漂亮。
  她忍不住歪头细细地打量着这美丽的生灵,几乎看怔住了。
  白狐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嗖地一道白光,它竟从小叶身旁冲了出去!
  小叶愣了愣,然后慢慢转身,却见白狐狸在隔着五六步的地方站住了。
  它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隔了会儿才问道:“你会不会后悔?”
  小叶的脑中一片空白,摇了摇头:“不会。你走吧。”
  白狐狸同她对视片刻,终于转身。
  “等等!”小叶叫道。
  白狐狸停下来:“你后悔了?”
  小叶看着它已经模糊了的脸:“你、你会成精吗?”
  白狐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有些郑重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的修为尚浅。”
  小叶笑着低头,泪却沁了出来:“好吧。”
  白狐狸疑惑地歪了歪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小叶也认真地想了会儿,才说道:“我希望你能成精,我希望你成精后有大修为,大神通,我希望你能够……能够保护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众生。”
  白狐狸的眼睛明显地睁大了些,满是震撼:“你……”
  小叶道:“你能答应我吗?”
  白狐狸忽然笑了,狐狸的笑在暗夜里看来有些诡异,但是白狐狸却是发自内心的在笑:“好。我答应你!”
  小叶长吁了口气:“去吧!世途艰难,前路保重。”
  白狐狸转身,猛然跃向前头的重重暗夜,身形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迅速消失不见。
  小叶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而行。
  眼见将到了紫貂院,前方有一队夜巡的内侍经过,看见有人影在,忙挑高了灯笼喝问:“是谁?站住!”
  “是我。”小叶答应了声。
  众人听出是她的声音,急忙过来行礼:“参见郡主!”其中一名领头的执事以为小叶是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便道:“郡主放心,我们都看过了,各处圈舍都安静的很,也不会有事。”
  小叶点点头:“有劳你们了,夜已经深了,不必巡逻,都各自去歇息罢!”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不过既然是郡主发话,自然不敢异议,于是急忙领命,自回下榻之处了。
  剩下小叶重又深深呼吸了几次,将走到紫貂院的时候,身后有人道:“郡主……”
  小叶听出是秦明的声音,这才知道他一路跟着自己。
  “怎么?”她头也不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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