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兔相公 第67节

  说着,她极不见外地伸手拉住雷寅双的手,引着她迈过承安殿那高高的门槛,对雷寅双笑道:“既然我弟弟叫了你三年姐姐,那么算起来,我该勉强也能算得是你的姐姐了。”
  便是没看到临安长公主从她的身后走出来,只听她这般说,雷寅双也已经认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这位看起来性情颇为爽朗的女子,应该就是临安长公主的独生女儿,冯嬷嬷的原主,德慧郡主了。
  她这里想到冯嬷嬷,恰好德慧郡主也想到了,笑问着她道:“冯嬷嬷可还好?我丑话可说在头里,人是逸哥儿硬从我那里抢走的,他可答应我的,若是将来我生了个女儿,你可还得把冯嬷嬷还给我!”
  雷寅双忍不住就冲着那位郡主眨巴了一下眼。听着冯嬷嬷话里,以及江苇青信里偶尔提及的德慧郡主,她还以为郡主跟江苇青差不多大的年纪呢……
  此时临安长公主也走了过来,对花姐笑道:“还当你俩没到呢,原来竟早到了。”又道,“一早逸哥儿就跑来,逼着我和德慧应下,要照应好你俩的。怎么?跟人起冲突了?”
  雷寅双这才知道,原来那太监是长公主派来的。而且显然,刚才的那场口角风波,并没能如她所愿那样掩过人的耳目。
  只见花姐颇为抱歉地冲着长公主一抱拳,道:“长公主恕罪,我自幼出身乡野,不懂宫里的规矩,说话也粗鲁惯了,若是真犯了什么规矩,我认罚便是。”
  看着她竟行着个男子的礼数,长公主一愣,不由盯着花姐的脸一阵疑惑。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雷夫人了。可这会儿眼前的这位雷夫人,却是和她印象里的那个行动如同木头人一般的拘谨雷夫人,简直可说是判若两人。
  且,这模样的雷夫人,忽然就叫长公主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长公主这里打着愣神时,忽然就听得殿内有个人嘎嘎笑道:“可是那个骂赵家婆娘‘放狗屁’的雷夫人到了?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说话?也让人进来给我们瞧瞧啊!还是说,你俩怕我们吓坏了人家?!”说着,又是一阵嘎嘎的笑。
  单听声气儿,雷寅双便认了出来,这正是那个自称“老娘”的人。
  她越过长公主向着那承安殿上看过去。
  就只见那灯火通明的承安殿内,正坐着七八个年纪从三四旬到五六旬不等的妇人。这些妇人身后,还各围着一些年青的妇人和少女,显然应该是各自的直系亲属了。单从这些人身上的服饰授带上,如今正跟冯嬷嬷学着规矩的雷寅双便已经认出,她们都是当朝超品的命妇们——就是说,她们应该都是开国元勋家的女眷们了。
  ——此时雷寅双还不知道,这些人并不止是那四公八侯家的内眷,其中有些人还如花姨一般,当年曾亲自领军上阵杀过敌的。而她们之所以能有这殊荣坐在承安殿上等着天启帝和太后,却不仅是因为她们家里男人的功勋,也因为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病痛和残疾的。
  所以,当雷寅双发现,那说话之人左眼上竟罩着一只绣花眼罩时,她忍不住就眨巴了一下眼。
  那自称“老娘”的,是个年约三四旬左右的妇人。妇人以一种大马金刀的气势坐着。那气势,忽地就叫雷寅双感觉一阵眼熟。转眼间她就明白了,这气势,她在她爹和花姨,以及板牙爹身上都曾看到过——这是一种曾历经生死的血腥味儿……
  此人身上也佩着超品的服饰。只是,雷寅双对朝中勋贵还不是十分熟悉,因此一时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谁家女眷。直到那妇人身后的一个女子笑话着那妇人,尊了她一声“长公主”。
  雷寅双不禁又是一阵疑惑。就她所知,天启帝只有两个亲生的姐妹。一个是江苇青早亡的母亲;另一个,便是眼前的临安长公主了。
  她看着那位独眼“长公主”,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朝中还有这样一个“长公主”。
  她这里打量着那人时,忽然就听到身旁的花姐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雷寅双扭头看过去,只见花姐吃惊地抬起一只手,指住那个正取笑着那位“独眼长公主”的妇人。
  许是意识到自己这样指着人失了礼数,花姐忙又飞快地缩回手,只是,那仍牢牢盯着对面妇人的眼中,却是渐渐浮起一丝迷茫和疑惑。
  而那位取笑着“独眼长公主”的妇人,此时也在扭头看着花姐。见她手指指过来,那妇人脸色一变,忽地挺直了腰杆,怔怔地看着花姐。
  见她二人都变了脸色,不仅雷寅双,德慧也是一阵诧异,扭头看看那妇人,又回头看看花姐,问着那妇人道:“难道国公夫人竟真认得雷夫人?”
  雷寅双听了,立时扭头把那位国公夫人一阵仔细打量。
  就只见那是个和花姐年纪相仿的妇人。便是只这么坐着,那位夫人看起来也极是高挑。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身形却又给人一种过分单薄之感。
  这位国公夫人正侧着身子对着雷寅双和花姐。此时只见她也抬起一只右手,指住花姐,颤着声音道了句:“你……”
  她忽地摇了摇头,垂下手,盯着花姐又上下看了一圈,问着德慧郡主道:“不是说,要引着雷铁山雷将军的夫人过来的吗?这位又是谁?”
  “这就是雷夫人啊!”德慧郡主诧异道。
  “不是说……”那位国夫人再一次把话咽了回去,又摇了摇头,疑惑地拧起眉,问着花姐:“夫人贵姓?”
  花姐仍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脸,几乎是本能地应道:“姓李。”
  “竟不姓花吗?”那夫人脱口道,却是又失望地一阵摇头,道:“不对不对!雷将军和花将军都是各有家室的人,不可能是你,不可能……”
  忽地,雷寅双就感觉到,身旁的花姐如触电般打了个寒战。
  花姐看向那位国公夫人的眼蓦地又瞪大了一些。就在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禀报:“皇上和太后的銮驾已经起了!”
  殿内顿时一阵骚动,原本坐着的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
  而花姐和那位国公夫人,却仍是各自没动,只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直到那独眼的长公主招呼了那位国公夫人一声,那国公夫人才从花姐脸上移开了视线。
  花姐的脸上则是闪过一阵激动。但她很快就压抑下了自己,低头看看正满眼好奇看着她的雷寅双,道:”我们也该归位了。”
  显然,这会儿花姐很有些心神不宁,甚至都忘了要跟恰好被人招呼走的临安长公主母女打招呼,便这么带着雷寅双回到她们原该站的位置。
  她们站定后,雷寅双回头看向承安殿上,就只见那些原本在殿中歇息的超品夫人以及皇室内亲们也都出来了,正各按品级在殿前平台的右侧排位站定。
  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发现,那位曾跟花姐对了半天眼的国公夫人竟只有一条右臂,整个左臂竟是被人从肩膀处砍断了,所以她才给人一种格外单薄之感……
  “花姨,”她小心问着花姐,“你是不是认得那位国公夫人?”
  花姐没吱声,只是,从她努力压抑着的神情便能看出,她仍是十分激动。
  雷寅双不禁又是一阵不解。可花姐不愿意说,且这会已经响起了净道的巴掌声,她只好将满腹的疑问全都咽了回去。
  沿着殿前台阶往下,是一条宽宽的甬道。雷寅双她们这些女眷全都排在甬道的右侧,左侧此时仍空着。不过没隔多久,便只见一队内侍领着朝中文武大臣们走了过来。不一会儿,甬道左侧便站满了朝中的大臣们。
  雷寅双踮着脚尖往对面的人群里找了一圈,竟没能找到她的父亲。于是她不死心地又仔细地找了一圈,竟还是没能找到。她回头想问花姐有没有看到她爹,却是这才发现,花姐又在走神了。
  她伸手碰碰花姐,正待要说话,忽然,那净道的巴掌声变得密集起来,且远处还渐有乐声传来。果然,不一会儿,便只见一对对的仪仗过来了。远远看到銮驾的金顶,那司仪太监立时高喝一声:“拜!”于是不管殿上殿下的众人,全都如风吹麦浪一般倒伏下去。
  雷寅双虽然也跟着跪了下去,却是到底忧心着她父亲的下落,便悄悄抬头往前偷窥过去。
  这一看,居然还真叫她看到了她父亲——原来她爹竟紧跟在圣驾的后面!
  天启帝的圣驾过后,便是太后的凤銮了。
  那凤銮旁,依旧是一身大红衣裳的江苇青显得格外显眼。
  雷寅双抬眉偷窥着江苇青时,就只见江苇青竟跟心有灵犀一般,忽地也向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于是,二人的眼就这么直直对了个正着。
  江苇青看着她翘起唇角,那弯弯的眼眸,看得雷寅双心头莫名就是一阵暖暖的欢喜,便也冲着他弯起眼。
  许是江苇青盯着雷寅双看的时间有点长了,叫那坐在凤辇上的太后注意到了,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转过头来。
  雷寅双见状,立时吃了一吓,赶紧老老实实垂下头去。
  而与此同时,她心里不禁一阵奇怪——这会儿跪着迎驾的人,少说也有好几百号的,偏他只这么随意一扭头,居然就准准地看到了她……
  天启帝下了御辇后,亲自过来扶了太后,然后一众人等便进了承安殿。等皇帝和太后落坐后,殿前的司仪太监便对着众人唱起礼来,千秋盛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第88章 ·花将军
  第八十一章·花将军
  一套繁复的仪式礼毕,雷寅双悄悄活动了一下跪痛了的膝盖,正想着终于结束了时,却是又从那大殿里出来一个太监。
  太监手捧一册杏黄的圣旨,开口便是一阵骈四俪六。听着那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雷寅双几乎一阵昏昏欲睡。正这时,她忽然就从那圣旨里听到一个似乎不该出现在圣旨里的名字:雷越。
  别人许不清楚这个名字指的是谁,雷寅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打她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每年逢着三节,她爹给那些死于战乱的亲朋故旧烧纸钱时,总要她亲手写上这么一个名字——这名字,正是那位短命的应天皇帝的名讳。
  忽然听到那圣旨里提到“应天军”,提到“应天军首领雷越”,雷寅双不禁一阵惊讶,赶紧抬头向着殿前看去。
  而显然,因着这名字吃惊的众人不止是雷寅双一个。旁边那些文武大臣们也是不顾此时正在宣旨,而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直到那掌着殿前礼仪的官员生气地拍了两声巴掌,场面才重又恢复安静。
  雷寅双悄悄和花姐对了个眼,不由都竖起耳朵一阵细细聆听。
  却原来,这圣旨的主旨竟是在重新定义当年一同抵御鞑子的应天军。天启帝于诏书中首次提出,应天军于国有功,于民有义,是义军,是天启军的友军。且圣旨中还高度赞扬了“应天军首领雷越”首举义旗反抗鞑虏的功勋(却是隐去了他那短暂的称帝史),还追封其为义王,以表彰其民族气节。
  除此之外,圣旨中还公开追封了一批当年死于鞑子之手的义军将领。其中有天启军,有应天军,甚至还有几个大龙军的将领。
  追封完死人,圣旨的最后又加封了一批至今仍活着的义军。而于这批人的名单中,雷寅双就听到了她爹雷铁山的名字——她爹被加封为忠毅公。
  那诏书中还特别强调了他当年与鞑子作战的种种功勋,且还向世人着重介绍了他当年在应天军中的身份地位……
  这样的圣旨,不仅叫隔着一道甬道的文武大臣们一阵议论纷纷,雷寅双和花姐也是一阵面面相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说好是因着雷寅双的“救驾之功”才论功行赏的呢?怎么倒把她爹的老底给翻腾出来了?!
  便是雷寅双不通政务,此时也感觉出了一些什么不一样。
  她俩正面面相觑时,前面跑来两个小内侍,冲着她俩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太后宣召。”
  等雷寅双和花姐再一次进到承安殿内时,就只见天启帝坐在上首,太后坐在天启帝的旁边,后宫的徐贵妃和德妃等都侍立在太后的身后。而叫雷寅双没想到的是,连徐贵妃等人都站着,江苇青这么个小人儿居然得了个绣墩,正靠着太后的膝前坐着。
  至于她爹,则规规矩矩地站在御前。
  雷寅双只那么飞快地往上溜了一眼,便随着花姐上前给天启帝和太后见了礼。她以为天启帝很快就会喊“起”的,不想只听天启帝在上面吩咐了一声:“念。”
  于是,那白白胖胖的御前总管高升便展开一册圣旨,又是一阵骈四俪六地诘屈謷牙。虽如此,雷寅双到底还是听懂了——这圣旨,竟是表彰花姨的,且还封了花姨一个“奉节夫人”的封号。
  万幸的是,这道圣旨中没再像之前那道圣旨里吹捧她爹那样,大肆宣扬花姨当年在应天军里的事迹。那不知内情的,还当她这封号是夫荣妻贵的结果。
  高公公宣完了旨,雷爹雷铁山便领着妻女一阵谢恩。谢恩毕,雷寅双和花姐站了起来,雷铁山却依旧还是跪着。
  他对天启帝禀道:“皇上心胸宽阔,能容世间万物,如今既然封了义王,臣愿请旨去祭扫义王之陵,一来全了旧主之恩,二来也是为陛下祭奠天下英灵,愿他们永佑我大兴盛朝。”
  天启帝细眯着眼将雷铁山一阵打量,道:“你就不怕因你此举,叫朝中诸人诽谤于你?”
  雷铁山道:“臣所依者陛下,只要陛下明白臣是怎样的人,别人的言语臣自是不惧。”
  那君臣二人一阵对视,然后天启帝便点头应了一声“准”,又道,“既追封了爵位,那陵寝也应该要有相应的规制才是。”说着,侧头和一旁立着的首辅大人讨论了起来。
  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发现,原来那位首辅也不陌生,正是那年崴了脚的那位“师爷”。
  看着天启帝和那位“师爷”议着正事,雷寅双忽地扭头看向江苇青。
  虽然她爹和李健总拦着江苇青,不许他跟她过于接近,可即便这样,他俩仍能时不时地找着机会见上一面。因此,雷寅双便渐渐发现,这相隔的一年多时光里,其实多少还是叫江苇青有了一些变化的。最明显的,便是他看人时,多了些她之前从不曾见过的细微表情。比如他不高兴时,或者有心想要算计什么人时,就会微微眯起眼来……如今看着天启帝,雷寅双才知道,他的这个表情是跟谁学的。
  *·*·*
  那千秋盛典上颁布施恩的圣旨,这原是一向的惯例。可是除了内阁的几位大臣,朝中大多数的大臣们竟是谁都没有料到,今年的“恩典”会是如此之大。因此,之后的种种典礼仪式上,众文武大臣多少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且都找着一切机会凑到一处窃窃私语着。
  好在大臣们和内眷一起向太后祝寿的环节,于整个典礼中占时并不算长。宣完圣旨后,又是一番叩首谢恩,恭祝千秋,天近午时时,天启帝领着众臣再次向太后贺了千秋后,便退了出去。那承安殿上,只余下众女眷们,等待着宫中的赐宴。
  虽说江苇青已经十四岁了,早已经到了不适合留在宫闱之内的年纪,可架不住太后老人家不放人,于是他便被硬留了下来。
  而太后感念雷家救助江苇青的恩情,便特意将雷寅双召到身旁,和江苇青分左右坐在她的两侧。花姐则隔着临安长公主母女俩,坐在下首的一席上。
  太后对雷寅双笑道:“再没想到,你爹竟就是当年那位赫赫有名的雷将军。”
  虽然江苇青早已经知道了雷爹和花姐的身份,却因着“应天军”三个字太过敏感,所以不管是他还是天启帝,都悄悄把雷家人隐藏的那一层身份瞒了太后。直到今儿宣旨,太后才知道,原来这雷铁山竟就是当年的那位雷将军。
  那坐在雷寅双身旁的德慧郡主看看对面那一身大红锦衣的江苇青,再扭头看看身旁同样也是一身大红襦裙的雷寅双,抬头对太后笑道:“他俩这模样,看着简直就是那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呢。”
  太后扭头往两边看看,这才注意到,两个孩子竟都穿着一样的大红衣裳,不由哈哈一笑,对德慧道:“你要拍马屁,直说便是,偏拿他俩说事。”
  雷寅双却是因着德慧的话,想起那年她和江苇青扮着金童玉女的故事来,便把那件事当个趣闻跟太后说了一遍。
  江苇青哪里肯叫人知道他曾扮过玉女,便绕过太后,想要去捂雷寅双的嘴。只是,雷寅双的武力值可不是他能拿得住的,到底叫她带说带笑地把故事给太后说全了。
  见一向不爱理人的江苇青竟能主动跟雷寅双闹在一处,又听着逸哥儿不在身边时的趣事,太后不禁一阵开心大笑。
  她们这里正说笑着时,雷寅双忽然就注意到,坐在德慧郡主下首的花姐脸上竟又露出那种恍惚的神色了。且花姐的眼,似克制不住一般,总时不时地瞅向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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