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8

  有个最近一直不时冒出、常常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一不留神钻到了嘴边。
  喉结滑动,薛眠咽了一口略带干涩的涎水。不愿暴露心声,便将上下牙关咬得紧紧,像在两唇之间架开一道密匝的防护栏,决不让自己发出半个音节。
  其实他很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出国?
  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哪来提这个问题的立场。
  那一边,薛小觅撅着一张小嘴挥舞着爪子大喊:“爸爸!可乐,打不开!爸爸——”
  一根紧绷的弦蓦地一松,薛眠轻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逮住时机掉头往餐桌方向走。薛小觅吃得满脸都是食物碎渣,一张嘴伴两只手上全是发亮的油光。薛眠本不想让他再喝可乐这种同样没什么营养的饮料,但一想这么多高热量的炸鸡都吃了,孩子既然开心,一次享受个尽兴也罢。
  照顾完这一头,薛小觅继续吃得欢,薛眠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后面该说点什么好。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薛眠不由地后背一绷,莫名其妙冒了一层汗出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往他这边来。薛眠背对着办公桌,眼睛无处安放,便装傻似的盯住薛小觅那张吧嗒吧嗒动个不停的小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句“吃慢点,慢慢吃”之类,好打破目下的局促僵硬。
  方才进办公室后费南渡先去了更衣室,换了身干净的西裤衬衫。这会儿感觉到他从背后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鼻子出现了幻觉,薛眠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味。
  不是之前在新加坡那几天从他身上闻到的那个,要再往前推一点,像是在lbs演播大厅里闻到的那缕香氛。
  因为味道太与众不同,形容不出来,但薛眠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其他人身上闻到过。
  然而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在耳边坚定的说,不,不是的,lbs那次并非你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从前,在不知道多久远的之前,你一定还闻过一次。
  一定还闻到过。
  嗅觉依赖于记忆也帮助修复维持记忆,大脑是有承载故事碎片的功能的,薛眠自信,他没有弄错。
  只是究竟是在哪儿呢。
  正出神间,一道高挺的人影从身旁擦肩而过,未作停留,不紧不慢向前走去。
  薛眠偷偷看了他一眼,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爸爸我饱了。”薛小觅打了两个饱嗝,抓过纸巾给自己擦嘴:“爸爸我们回家吗?”
  “好,回家。”薛眠将他衣服上的碎渣一颗颗拣干净,抬头道:“我们先回去了,垃圾我会装好带下楼,你看……”
  “要喝茶么?”费南渡站在不远处的茶台边,转身看过来:“刚沏好的。普洱,消食。”
  薛眠其实没吃什么,汉堡蛋糕他都不感冒,而且也不饿,不过一下午没喝水,倒是真有点渴了。
  便低头问薛小觅:“要喝水吗?”
  “要。”薛小觅点点头。
  “他不能喝,”费南渡走到长桌边,递过去一杯温水:“孩子肠胃不比大人,普洱太浓,不适合他。”
  薛眠哦了一声,点点头,接过水杯喂薛小觅喝了几口。
  普洱的香气比绿茶要浓郁很多,色深味沉,天青色的小瓷杯里飘出缕缕白气,馥雅含香,一口回味。
  薛眠喝了一杯,嗓子舒服多了,抬眸见费南渡在沏下一泡。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一片阴影,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茶具上,手法娴熟,并不是普通的那种将热水倒进茶壶里就结束,而是真的在做茶道一样,一动一作,到位不说,看着还特别养眼。安安静静的,不急不缓,漂亮的茶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轮换、倾倒、承接……
  “在看什么?”费南渡抬起头,看过来:“想学?”
  摇摇头,薛眠放下茶杯:“我饮食不挑,学这个太费时间,也……”
  也什么呢。
  也……没有一个欣赏之人能让自己为他泡这样一杯如此用心的茶吧。
  所以不必了。
  明天要参加小觅学校的公开日活动,时间不早了,薛眠将孩子抱起,对费南渡道:“好了,我们打扰很久,也该回去了。”
  点点头,费南渡放下茶具:“好。”
  薛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收拾好的装着残余垃圾的便利袋。费南渡落了一眼在那袋子上,眼睫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走在前面替他打开了靠天台的门。
  擦肩而过时,薛眠听到他轻声嘱咐了一句:“夜深,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
  薛眠抱着孩子,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迷离的夜色中。
  家长开放日活动作为幼儿园每学期“必修”,在家长群中很受欢迎,毕竟这个阶段的孩子年龄都非常小,家长总有不放心。但如果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来到实地亲身体验,亲眼看到自家孩子在学校的一日过程,多少还是能降低作为父母们的担心牵挂的。
  一天的活动安排得节奏适宜,轻松又有趣。
  早上,家长陪孩子参加升旗仪式,从小教育小朋友们爱国爱家。上午陪听了两节音乐课和美术课,然后是休息时间。中午大家一起吃亲子午餐,然后孩子们去午睡,家长自由活动。
  下午是室外体育课,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课程环节。今天的课上有个特别的活动,那就是抽选十名家长跟所有孩子一起学跳最新的健身操,既增加亲子互动的乐趣,也让大人们做个榜样,不管是肢体不协调还是踩点不准确,只要坚持跳到最后,对小朋友而言就是最好的表率。
  刚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薛眠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家长不下百位,但十分之一的概率也不小了,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选到他,请务必不要选到他。
  他绝不是那种能豁得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孩子们跳操的人。
  那画面……想都不要想。
  而结局很幸运,真的没有他。
  没被老师选中的家长自动在小广场四周围成一个圈,一百多个孩子按顺序排列成队,十名有幸入选的家长站在队伍最前。随着广播里的音乐声响起,领操老师背向队伍面向观众,开始摆动手臂跳动双腿,带着后面的大大小小进入了运动模式。
  薛眠带了相机来,找了个离薛小觅近一点的位置,不时抓拍两张孩子的可爱瞬间。看着画面里的小东西活蹦乱跳笑得开心,他也不觉勾起唇角跟着笑了。
  其实关于对跳操的“排斥”,除了本身此项活动与薛眠实在是格格不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望着一眼过去参差不齐的百十号大大小小,薛眠微微出神,记忆短暂的被拉回到很远很远的某一年……
  “你明天不来上课?”薛眠停下笔,嘴里吮着一支快要融化干净的棒棒糖,有些惊讶的转过脸问。
  费南渡给司机老赵发了条短信过去,让他找个餐馆边吃边等,他这晚自习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别把人老赵给饿着了。
  “嗯,有点事。”费南渡皱着眉头眯着眼,看上去有些烦躁,说话时见薛眠咬着棒棒糖,就靠过去问:“还有吗?糖。”
  薛眠看了看他,摇摇头:“没了。”
  费南渡这会儿心里有些躁,他平时一烦就有咬糖的习惯,可包里装的那六七支糖昨天一股脑的全给了薛眠了,说是这回口味绝过关,保证好吃。可这会儿薛眠也没带存粮在身上,没办法了,忍不住了,想也没想的直接从薛眠嘴里轻柔而迅速的拔出了那支快融化完的糖果,不带停顿,一口塞到了自己嘴里:“不嫌弃你吃过,给我收尾了。”
  薛眠心跳一顿,脸瞬间就红了:“……?……?……?”
  “fuck,明天的事其实挺操蛋的。”费南渡嘬着糖,垂着脑袋皱着眉头道。
  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听到他骂粗话。
  虽然觉得以他的脾性会爆粗口不是什么能让人吃惊的事情,但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听,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怎么这么说?”薛眠不敢再想刚才抢糖的事,脸上的红晕散得差不多了,压了压声音,以免打扰到前后位的同学:“明天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妈。”
  “咔”的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将棍子拔出扔在桌上,费南渡双手抱臂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幽幽道:“她搞教育的,之前跟你说过,记得吧?”
  薛眠点点头:“记得的。”
  “我妈那人……呵,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费南渡摇了摇头,似有无奈:“她盯上了我,顺便也盯了一把秦笛。秦家和我家是世交,她一个不漏,把我们俩一锅端了也正常。”
  “抱歉,我……好像没听懂。”薛眠耸了下肩,如实道。
  “不急,”费南渡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还没说完呢。”
  最近市教育系统在抓学前儿童的关怀问题,主要集中在托管班、学前班和幼儿班这三个年龄层的小孩身上。作为市教育局局长,费母当然要“身先士卒”,于是一纸“军令”下给了自己的儿子,让他明日代母出征——
  筱局长微笑启唇,话说的字字中肯,要求儿子带着志同道合的好友秦笛亲身赶赴本市一所公立幼儿园,无偿义工一天,期间需得任劳任怨有求必应,好好将“关怀学前儿童”六个大字落实到行动上,这样既表明了局长对本次关怀活动的衷心支持,也顺带“以权谋私”锻炼了一把儿子。
  幼儿园方面筱局长已经打过招呼,表示一定会尽力配合。同时,筱局长也发话了,如果费南渡等人表现良好,能获园方认可,那么年底的学分考试上可以额外附赠30分,以当鼓励。
  听起来多么重情重义的一件公益大好事。
  “很好笑?”
  费南渡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正低头憋笑的某人。
  薛眠努力压着笑声不从牙缝里漏出来,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小声道:“不、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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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呦呦,回忆号列车又开动咯~~~~~~~
  大家慢慢看,今天没有画外音解释的地方,嘿嘿。要收假啦,嘤嘤嘤……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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