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节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在范氏跪着的时候召她们母子前来,但是此刻她却很庆幸见到了范氏。
  范氏过去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只需在皇上面前娇娇弱弱就可以了,一旦逢变,就成了这种只会疯骂诅咒的人,说不出的狼狈凄惨。
  这样的范氏让她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太子会被废,皇贵妃会被降,尊贵显赫的皇族有朝一日会比平民百姓还凄惨。在这皇宫中,可以瞬间天堂瞬间地狱,想要避祸平安,那就一刻都不能放松。
  见败者之败,得慎中之慎。
  她的云儿,越早认识到这个道理就越好。
  郑云回还在转头看着范氏,直到范氏的身影不可见,他才回过头来,同样小声地答道:“母妃,孩儿记住了。”
  母妃想让他记住的东西,他一定都会记得。
  叶绪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沉静温柔,道:“走吧,皇上在等着我们了。”
  皇上在这个时刻特意召他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或是有什么深意?
  出乎她意料的是,永昭帝并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说想见见郑云回,略问了问其情况,就让他们母子回去了。
  叶绪感到满腹怪异,却都压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行礼请安过后便带着郑云回离开了。
  皇上突然有召,在寿康宫外碰见了范氏……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她得回去仔细想想!
  在他们母子离开不久,寿康宫的内侍何英便立刻去禀了贤妃:“娘娘,奴才一直在暗中盯着,二十一殿下没有说有用的话。”
  娘娘让他在宫门处隐藏着,监听二十一殿下说了什么话,可是二十一殿下只说了一句“见皇贵母妃安”,这句请安完全没有用。
  道是皇贵妃,咒骂之下透露了不少信息。
  不过废太子之母,透露的消息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贤妃不悦地看了何英一眼,淡淡道:“可真听清楚了?小孩儿心性不稳,确定没有说什么话?”
  她料准了范氏碰到叶绪母子之后一定会说彭城之战,才暗示皇上召见,就是想趁机拿着郑云回的把柄。
  呵,郑云回年纪小小的,倒是机警,什么都没有说。——怕是叶绪也暗中叮嘱了,才不遂意。
  不过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她见到范氏跪在外面才临时起意的,若有所得就是意外之喜,没有得着也没有丝毫无损。
  不过叶绪的确碍眼,有其护着,郑云回这个小皇子倒是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那个面容寻常的大宫女鸣雁走了进来,将一件事物奉至贤妃跟前,说道:“娘娘,这是皇贵妃离开之前留下的。”
  这是一块碎布,和皇贵妃身上衣裳的料子颜色一样,显然是皇贵妃临急临忙的时候撕下来的。
  特别在于,这块碎布上却按着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红指印。鸣雁已经看过了,这红是血迹。
  那两个宫女将这块碎布交上来的时候,说皇贵妃什么都没有说,但这块碎布看着也不像是无意落下。
  贤妃瞄了一眼这碎布,“呵”地哂笑了一声,道:“扔了吧,本宫知道了。”
  范氏倒是真蠢,以为留下这个威胁,本宫就会为太子求情?未免太小瞧本宫了!
  她既然敢暗中促使皇上定下废太子的旨意,就一定会留有后手,丝毫不担心范氏和郑重会反扑。
  废太子,多了一个“废”字,他们就是架在火上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
  不过,当初为了夺取宫中右藏,给长公主下毒时候,她的仆从不小心留下了把柄,让范氏捡着了,这个大麻烦,也该是时候彻底解决了。
  待鸣雁扔了这碎布,贤妃才吩咐道:“你去回复皇贵妃,就说当初的盟约,本宫不会忘记,一定会为太子求情的,让她放心。”
  “何英……”她唤道,下了另外一个指令:“你去安排安排,皇贵妃刚摔着了,额头还渗着血,不应该再这样费心劳力了。”
  “是,奴才知道了。”鸣雁和何英异口同声答道,俱是心领神会。
  第1055章 落幕
  当范氏出事的消息传到延禧宫的时候,叶绪意外得手中的书都滑落了。
  昨天她在寿康宫外才见到范氏,那会儿范氏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
  安仪姑姑详细描述范氏的病状,禀道:“娘娘,伺候皇贵妃的宫女说,皇贵妃醒来就是这样了。身子僵硬不能动,脸容嘴巴都歪了,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再也说不了话……”
  有口舌不能言,有手脚不能动,却还有气息,眼睛还能眨动,这样地活着……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叶绪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原因呢?皇贵妃为何会这样?太医怎么说?”
  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总有原因的吧?
  “皇上已经让尚药局的太医去诊治了。太医说,昨日皇贵妃摔到了头颅,应该是伤到了颅内;后来又在寿康宫跪了那么久,因为悲伤激动气血上涌,颅内的伤便扩散了,阻碍了她的动作和说话。”安仪姑姑这样回道。
  太医们的意思就是皇贵妃昨日摔到了头颅,这其实十分凶险,却被忽略了,才造成这个严重后果。
  “确切吗?当时为皇贵妃诊治的太医说无甚大碍,如今怎么会这样?”叶绪皱着眉头说道。
  她难以相信,昨日还在破口大骂的人现在说不了话,范氏离开的时候,腿脚十分利索。
  只是过了一晚,就变成了这样?她实在很难相信太医们的诊断,这实在不可思议!
  安仪姑姑却没有这样的怀疑,她直接回道:“娘娘,邱太医也去看了,他的诊断也是一样。”
  “……”叶绪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邱太医是她的心腹亲信,从她刚有孕的时候开始就为她请脉看诊,他既然这么诊断,那么范氏的病情就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范氏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了。这应该叫什么?活死人吗?
  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总归,还是活着?
  叶绪心头复杂难言,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乐祸,最终也只得叹息一声。
  她没有想到,昨日是最后一次听到范氏说话了,无常,无常啊。
  永昭帝还是宿在贤妃的寿康宫中,他自然知道了范氏的情况,还是他下令让太医们前去为范氏诊治的。
  不想,诊治的结果却是这样……
  贤妃坐在永昭帝左下,神色黯然道:“皇上,臣妾没有想到皇贵妃会变成这样了,臣妾昨日应该早点让她进来的……”
  “与你无关,爱妃不必自责了。范氏她合该有这一劫吧。”永昭帝答道,意兴并不扬。
  刚听到禀告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他是厌弃了范氏,但此刻还是不由得想起了范氏这几十年的陪伴。
  昨日之见,竟然是他与范氏最后一次谈话了,那些让人厌烦的伸冤哭号都不会听到了……着实让他有些起伏难言。
  “听说太子哭得昏厥了过去,还去大闹了尚药局,说要在民间遍请名医来为皇贵妃诊断,太子对皇贵妃倒是一片孝心。只可惜……”贤妃继续道。
  她说的“只可惜”是什么,永昭帝也知道。
  只可惜范氏已经这样了,只可惜太子是废太子了,范氏和太子过去所做下的那些事情,并不能因为范氏变成了这样就能全部抹去。
  废太子诏书已经拟好了,对范氏、太子妃的处置也定下了,这些都是准备今天就要宣告的。
  永昭帝合了合眼,徐徐吩咐道:“既然太子一片孝心,还是按朕原来的安排,让范氏跟着出宫吧,太子妃随行,他们就在宫外终老吧。”
  废郑重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囚于宫外那座宅子,太子妃卫氏也一样。至于范氏……原本他是想降其为美人的,她都这副模样了,就保留最后一点尊荣吧。
  或许范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也好,就再也无法影响太子了,这也是一个清静的结局。
  听罢,贤妃感怀道:“皇上仁厚,皇贵妃就算不能说话,想必都是感激皇上的。”
  永昭帝再次疲惫地合了合眼,连话都不想说了。良久良久,他才朝裘恩招了招手,将其唤至跟前,下令道:“传朕旨意,令尚书省下达废太子诏书!”
  很快,废太子诏书便下达到大安各大道各州县,从诏书下达那一刻起,郑重就不再是太子了,连大皇子都不是了,只是庶民郑重。
  从云端之上到深渊之下,说久也久,郑重就用了二十六年;说短也短,永昭帝下定决心废太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无论郑重是顺从还是挣扎,无论朝官是沉默还是唏嘘,这都定论了。
  他日史书刀笔,也只有这么寥寥一句话“永昭二十六年秋,帝废太子重,囚于宫外,湮于朝野。”
  城西汪府暇日斋,叶绥问着汪印:“半令,你觉得范氏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摔了一跤吗?”
  她觉得事不寻常,只可惜她不能进宫去察看范氏情况,没有亲自诊断过,哪怕是姐姐最信任的邱太医之言,她也存疑。
  “不管什么原因,范氏都变成这样了。废太子诏书已下,与废太子有关的人和事,都会缓慢消失。”汪印淡淡说道。
  到了现在,他已不会为废太子而感到突然,也猜到了永昭帝迅速决然废太子的原因——太子这个人要被国朝淘汰了,越早淘汰,对国朝的危害越小。
  在皇上看来,废太子是彭城之战以来的动荡朝局的终结;而在汪印看来,废太子也是国朝腥风血雨的开端。
  第1056章 延迟悲痛
  随着废太子郑重被逐出宫,大安朝局也出现了许多变化。
  皇上在宣布废太子的时候,指郑重发动了彭城之战,彭城之战到此就终结了。
  哪怕汪印知道杨善心和沈肃背后还有人,这个人不一定就是太子,还有可能是别的人,但是汪印都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了。
  废太子之后,永昭帝曾召汪印进宫,这样说道:“朕赐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以忠勇,太子已废,杨善心和沈肃已死,一切到此为止。”
  汪印自然明白永昭帝这些话的意思。
  皇上可以赐缇骑们以忠勇,自然也可以收回这些忠勇;杨善心之死暂且不说,沈肃之死是有一个血字指向他……
  彭城之战死了那么多人,改变了朝局的进程,即便还有存疑之处,也只能暗中跟进,明面都结束了。
  现如今,晏千钧已经返回了江南道,继续领着那里的缇骑调查江南卫和沈肃等等事宜;而朝堂之中,也在经历这一番跌宕。
  先前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官员,有的致仕有的降职,有的调至闲职有的被贬出京。有人落就有起,没有站队太子或者没有站队的官员,则是趁机往上爬。
  这些官员的更换替代自然会由缇骑整理成册,具体官员的出身、本事等等情况,也会由缇骑尽可能查探清楚。
  汪印对这些并不是太关心——他所关心的那些官位,早就已经在做了准备。
  譬如江南卫大将军接替人选,譬如仪鸾卫大将军人选,还有秦均安占不了多久的兵部尚书之位。
  该做的他都做了,现在就等结果了,这都是急不来的。
  因此,废太子之后,汪印便难得空闲下来了。
  准确地说来,也不会是空闲,而是他意兴阑珊什么都不想做,就连缇事厂都不想去了。
  秋天已到,他的心境也有了萧瑟落寞之感,在一切事情都落幕之后,他才感受到痛。
  他总会想起封伯和朱离,想起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们,然后心就好像被扎了一下,并非痛不可挡,而是一下又一下,时刻持续着,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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