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有喜了……

  江南,金陵。
  紫金山脚,玄武湖畔。
  甄府,萱瑞堂。
  浓浓的药香味,弥漫在屋子内。
  但即使如此,却也压不住那股……老人将朽的气息。
  江南甄家,人丁广茂,寻常百姓之家,四代同堂已是福气。
  但甄府太老夫人,年逾百龄,乃真正的国朝人瑞。
  自其而下,第六代都已经有了……
  满屋子的光鲜妇人守在里间的碧莎橱内,愁容难展的看着软榻上昏睡着的奉圣夫人孙氏。
  人虽多,屋内却连个打哈欠的声音都没有。
  只是静静的候着……
  倒是正间瑞萱堂内,一群甄府爷们儿们,长吁短叹者众。
  甄府如今当家的老爷名唤甄应嘉,官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为太上皇布置于江南,侦知士林的耳目心腹。
  甄应嘉乃是奉圣夫人之孙,上一辈的男丁,也就是奉圣夫人的子辈,皆已作古了。
  不过,甄应嘉虽是甄府当家人,却是贾政一流的人物。
  好清谈经义,善作诗词。
  对于俗务,并不怎么擅长。
  一应具体外务,多由侄儿甄頫代劳。
  但是如今,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数十年来,未有之变。
  因为,原本以为,可以再活几十年的太上皇,突然驾崩了……
  之前有太上皇在一日,有他护着,甄家就是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家。
  不管甄家如何,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之位,都由甄家世袭罔替。
  虽然官品不高,但就是总督巡抚节度使之流,也从不敢轻忽这个位置。
  因为这个位置可以保本上奏,直达天听。
  若是在奏折里说一句坏话,以太上皇对甄家的圣眷,那么一言而黜总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因此,甄家在江南活的滋润无比。
  但是如今,太上皇,驾崩了……
  “唉!”
  甄应嘉一声长叹,化不开的哀愁。
  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传来后,奉圣夫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这一倒,就再没起来过。
  一日里,倒有大半日都是在昏睡中。
  驻在府上的太医说,这次,怕是真要危险了。
  毕竟已经是逾百岁期颐之年的老人……
  太上皇驾崩,奉圣夫人若是再有个长短,江南甄家,必然根基震荡。
  很明显,这两日,收到的批折,朱笔御批的言辞,已经渐显凌厉……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即使甄应嘉少理俗务,可是一时间,也感受到了狂风暴雨将至。
  肃杀之气,唬人心魄。
  再看看甄家这一屋子的男人……
  除了甄頫眉头紧皱,面色铁青外,其他的人,甚至多还没反应过来。
  有的在装着心忧太夫人的病,有的,怕是还在惦念秦淮河上的花船……
  这几十年,甄家太顺了,顺的……怕是比天家还要顺。
  皇家那些王爷们,虽然顶着一个王爵,可是行动处都有宗人府看着,上面还有太上皇拘着,在神京城里,不敢有什么大岔子。
  可是甄家……
  在江南,哪怕是甄府的一个管家下人,都能和金陵知府平等说话。
  更何况他们这些主子?
  被人捧了几十年,惯了几十年,就惯出来这么一群废人……
  “哎……”
  甄应嘉再叹一声,摆摆手,道:“都散了吧,都守在这里也无用,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满屋子人如释重负,面上却还要假惺惺的客气几句,还说要去鸡鸣寺,为奉圣夫人祈福……
  等人都走光后,甄頫看着愁眉不展的甄应嘉,道:“老爷也莫要太过担忧,太夫人定然无恙。京里的那位……总要存几分体面。”
  甄应嘉摇摇头,眉头紧皱,看着甄頫,犹豫了下,道:“頫哥儿,都中……传的那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甄頫闻言面色微变,眼睛闪烁了下,看着甄应嘉道:“只怕……空穴不来风。”
  甄应嘉闻言,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他怎么敢!!”
  甄頫叹息一声,道:“老爷,怕是那位,也是被逼无法。若是太上皇功成出关,那位,就要做一辈子泥塑菩萨了……”
  “混账话!”
  甄应嘉厉喝一声,道:“被逼无法,就可以弑君弑父吗?”
  “老爷,慎言哪!”
  甄頫听甄应嘉竟直接将这话喊出声,脸色都唬青了,忙跪下哀求道。
  甄应嘉见他这般,一时间也心灰意冷了,摇头哀叹一声,道:“你起来吧。”
  甄頫起身后,犹豫了下,还是道:“老爷,如今最大的难事,却不是这个,而是……”
  “是什么?”
  甄应嘉皱眉问道。
  甄頫面色艰难,道:“是咱们府上的亏空……”
  “什么?”
  甄应嘉有些茫然的问道。
  甄頫心中苦笑一声,道:“老爷,自贞元二十八年起,至五十一年,太上皇六次南巡,其中咱们甄家就接驾四次。
  每一次,银子淌海水一般的花出去……”
  甄应嘉不解道:“这是太上皇所花费,和咱们甄家什么相干?”
  甄頫无奈道:“太上皇乃圣君,又如何会花费国孥游玩?
  这些银子……都,都算在咱们甄家头上了。毕竟,是当初咱们自己请旨,请求承接迎奉太上皇的美差。
  然后,又从户部国库里支银……
  太上皇在时,自然没人敢提这个。
  可是如今……”
  想起那笔天文数字,甄頫真真想死的心都有了。
  几百万两啊!
  甄应嘉更是面色惨白,看着甄頫道:“可是,可是户部来人催账了?”
  甄頫摇头道:“这还没有,毕竟,太夫人还在。
  可是前儿个,侄儿去应天府处理些事,听那贾雨村道,户部追缴亏空的人,已经到了金陵。
  好几个致仕多年的大员都被约谈,令其限期偿还亏空。
  任凭那些老官儿怎么求情,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若非咱家太夫人正在养病,家里不接外客。
  怕是早就有人求上门来了……”
  甄应嘉闻言,怔怔的坐在那里,心里冷凉如雪。
  祸不单行。
  “老爷,老太太醒了,叫您和二爷进去……”
  奉圣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梓雪匆匆出来说道。
  甄应嘉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忙和甄頫两人急步进了东暖阁。
  “老太太!”
  两人进了碧莎橱后,跪倒在软榻边,看着惺忪睁着眼的奉圣夫人孙氏,唤了声。
  孙氏闻声,一张布满老年斑的脸,缓缓转了过来,看向甄应嘉二人,似乎还辨认了一下,而后虚弱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甄应嘉闻言,心中惨然。
  太夫人,真的不行了……
  他强笑道:“老祖宗,今儿是六月初五。”
  “哦……”
  孙氏应了声,眼睛眯着,道:“六月啊……”
  甄应嘉赔笑道:“正是,老太太好生休养身子,赶明儿好了,和宝玉一起去赏荷花儿。如今玄武湖观音池子里的荷花,开的正盛呢!”
  说着,还看向一直守着奉圣夫人的甄宝玉,道:“宝玉,给老太太背那首六月荷花的诗。”
  甄宝玉应了声后,背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呵呵,好,好啊……”
  到底是最疼爱的重孙,即使人似乎已经有些迷糊了,奉圣夫人还是夸奖了句。
  不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孙氏的眼睛在屋里轻轻的扫了一圈。
  目光似乎没甚焦点,但最后,却落在了一道身影上。
  “玉嬛?”
  她喃喃的道了声。
  ……
  相比于南边金陵甄家的肃风煞雨,北边贾家的情况就好的太多了。
  贾母因为昨夜想了一宿十三将的问题,熬着没能入眠,今日得了贾环的准信儿后,才松了口气,睡下了。
  一应请安定省都免了。
  姊妹们多在园子里,或读书写字,或处理事务。
  大都不是闲人,连贾迎春,近来都忙着她那个小小织造局的差事。
  如今,竟也做的有滋有味。
  贾惜春管的那个乐台班子,寻来的一群小女孩子,如今也能唱的有模有样了。
  各人有各人的忙碌,有事做,就不会生非。
  但还有两个人,是闲人,所以,就生出了一些“是非”来。
  东路院,分小院。
  这里本是贾赦所住的东路大院,后来分隔成两套,大的归贾琏和王熙凤,小的,则归赵姨娘。
  从明珠公主府回来后,贾环来给贾政和赵姨娘两人请安。
  之前从荣庆堂出来时,他们还没起床,贾环才直接去了公主府。
  不过,今天的气氛,却有点奇怪。
  贾环进来行完礼后,往日里见到他就习惯性的骂两句的赵姨娘,也不骂他了。
  惯会“装腔作势”的贾政,也没有再装腔作势了。
  看贾环的目光,甚至还有闪躲。
  一张老脸,竟有些发红……
  贾环压着眉头,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将两人看的都极不自在。
  贾政居然掩面喝茶……
  见此,赵姨娘勃然大怒:“蛆心的孽障,没孝心的种子,贼眉鼠眼的看什么?”
  贾环奇道:“娘,您二位这……看起来不大对啊!”
  赵姨娘闻言,脸一红,强撑到:“什……什么不对?”
  贾环怀疑道:“怎么感觉,您两人,似乎干了什么勾当……”
  “噗!”
  见贾政一口茶喷出,差点没呛死,赵姨娘忙服侍好后,从椅子上跳下来,抓起鸡毛掸子就杀了过来!
  贾环哈哈笑着挨了两下,还是贾政喊住了赵姨娘。
  到底是男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这件事……本就该早点告诉你。
  是这样的,你娘……你娘她有喜了……”
  “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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