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人_24
周涵震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也找出信纸,在桌上写了起来。
这天,许编辑没有像往常那样来雪兰家中,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敲响了雪兰的家门。
“先生好,我是白黎飞,许编辑近来有事,换我来照顾先生。”他一进门就对雪兰鞠躬,一张俏脸笑得十分好看。
这个白编辑应该是一早就知道雪兰的,否则也不会一脸镇定的找上门来,还一下子就锁定了年纪最小的雪兰叫先生。
既然人家这么有礼貌,雪兰也得给人家好脸色啊,她笑着说:“您客气了,以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雪兰暗暗怀疑,是不是她宣布封笔的关系,所以才换了编辑,可是都过了好几天了,这个白编辑也一句没提那件事情。
就在雪兰快对他放心的时候,他却突然拿了一件东西给雪兰。
“先生,您瞧瞧这个,春德门的烟土,最是提神。您若是写文章累了,或者没有思绪的时候,不妨抽上两口,马上精神百倍,咱们报社许多作者都爱这个,您尝尝。”
雪兰一看这装备,哟,跟刘家大院里那老太太抽一个牌子的烟嘛。那天她被迫跪在老太太屋里一个时辰,这大烟枪可是熏了她不少时候呢。唯恐染上烟瘾,她还害怕了好几天,后来没有浑身数万只蚂蚁咬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第24章
雪兰笑盈盈地看着烟枪,问那姓白的:“我听说这玩意上瘾,不是好东西。”
“哎。”姓白的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没事,这烟是个小玩意,抽抽试试,不喜欢就扔了。不过这北平城里,但凡有那么一两个钱的,谁不抽这玩意啊,不抽的都过时。您且试试,真的很好,作者都说用了之后思绪如泉涌,写文章时抽再合适不过,试试试试。”
“那成,您放下吧,我今晚上试试。”雪兰说。
“行,那我走了,明天见。”姓白的弯腰说。
“明天见,您慢走。”雪兰笑着送他出门。
一回来发现李氏正望着那烟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见雪兰进来了,她气愤地说:“你可别抽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姓白的不安好心。”
雪兰好奇了,怎么李氏一个没文化的妇女,竟然也知道这玩意不好。
“你不知道,娘小时候在戏班,遇过数不尽的可怜人,里面的丫头小子,哪个不是穷苦人家卖出来的,但十个里头有八个是叫这烟土害的。有些地主为富不仁,想要农民家的土地了,就教唆那家的男人抽大烟。染上瘾后,没了大烟不行,只好卖家卖地,卖儿卖女,结果不光土地没了,连一家子都成了奴婢。所以这东西不好,千万不能沾。”李氏道。
“我知道,放心吧。”雪兰把烟枪和烟土都锁在了柜子里,笑说,“今天晚上咱们去拜访许编辑,自从咱们来到北平,人家照顾了咱们许多,咱们都还没谢谢人家呢。”
“是啊,是该去见见,也省的人家说咱忘恩负义。”李氏道,“怎么突然就把许编辑换了呢?人家干的好好的。”
这天傍晚,雪兰三口人来到了许编辑家门口。
许编辑一家对雪兰她们的到访十分惊讶,尤其是许编辑,他惊讶地望着雪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许编辑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在上艺术学校,小女儿在念中学,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刚七八岁大。
许太太年纪不小了,胖胖的女人穿着棉袄,头上挽着一个大髻子,对雪兰她们十分热情,还招呼她们上桌吃饭。
“不了,不了,吃过了。”李氏忙客气道。
许编辑的大女儿极为惊讶,拉着雪兰的手说:“你竟然就是雪后山岚,我真是太惊讶了,你……你才这么小……爸爸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们说你的事情,没想到……”
“姐姐好。”雪兰叫了人。
许姑娘却激动了,拉着她的手,一直说自己特别喜欢《燃秦》。
许编辑却挡开了女儿,问雪兰:“先生,您来我家是有事吧,不妨书房谈。”
雪兰跟许编辑走进书房,一坐下,许编辑就问道:“先生这几日还好吧?我也不知道编辑部派了谁去您身边。”
雪兰看着许编辑道:“我要先跟您说一声抱歉,我让您为难了吧。”
许编辑笑着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
“许先生知道吗?他们给我的编辑叫白黎飞,不过才认识几天功夫,已经给我送大烟抽了。”雪兰有话直说。
“什么!”许编辑皱起了眉头,愤声说,“又是姓白的!早听说他教唆手下的作者吸大烟,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民国写作这行赚钱很多,哄着作者染上烟瘾,就跟地主哄着农民卖房、卖地、卖自己一样。除了一天到晚给报社写文章,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而作者也许最初只是试试,可是烟土刺激人大脑兴奋却是真的,到后来也许不抽烟就完全写不出文章了,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真是好狠的招啊!这么绝,谁还继续给你们报社写文章。
所以雪兰想离开《京郊晚报》,但这需要许编辑的帮助。
“许编辑,我想离开报社,您能帮我吗?”雪兰问。
许编辑愣了一下,微微迟疑,他说,“你离开倒是能离开,只是会遇到你难以想象的不平事,作者与报社之间的对抗,作者总是弱势的一方。以前也有一个作者负气出走,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雪兰道:“愿闻其详。”
“报社找了个枪手,继续在报纸上连载那位作者的小说,那位作者虽然去了另一家报社,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大部分读者根本不知道作者换了。而报社和书商之间关系深厚,他们不但压着那作者的稿费,还压着那位作者的书,作者气不过,想告他们,可是又怎么告得倒呢?”许编辑叹了口气说,“你不如忍忍,等写完了书,拿到钱再说。”
“先生也知道他们会压着钱了,那么现在走和以后走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逼我写新故事而已,连大烟都能教唆我抽了,黑了心肝的东西。就算是赌这一口气,我也要带着雪后山岚这个名字走。”雪兰说。
“你……你不封笔了吗?”许编辑惊讶道。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入了这趟浑水,却没有选个干干净净的报社,我虽然是个小女子,可也不齿他们的行为,所以我必须走,而且要走得潇洒,要对得起《燃秦》和雪后山岚的名字。为此,如果需要我写文章,那我就继续写。”雪兰说。
没有办法,谁让雪兰最初低估了《燃秦》呢?在后世百花齐放的年代,文学也是借着互联网等传媒工具迅速发展的,人们写故事的幻想和创造力也如同科技的发展一样,是在20世纪达到顶峰的。一篇《燃秦》看似简单,可是在娱乐和通俗文学还没有充分发展的年代中,其实是一种创造性的力量,引起轰动是必然的。雪兰却因为害怕自己的文学素养不够,而擅自将这篇文章当做后世那种烂大街的穿越文,随便发在了一张通俗小说报纸上,如今会有这些麻烦,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想要封笔,是因为她已经不需要赚太多钱了,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金钱这种东西够花就行,无需执着荣华富贵和名望声誉。但这不代表她能随便被百黎飞那样的竖子摆弄,别人想要害她,她是不忍的。
许编辑踱来踱去,一语不发,似乎正在沉思,过了许久,他忽然道:“好!那就走,我带你一起走,我要带雪后山岚走,看谁拦得住!”
“许先生……”
“不过这事还需要细细周翔,咱们要走的痛快,让他们拿咱们没办法,你若信我,就全权交给我。”
“我自然信你,我们母女三人,多受您照料,今后还要继续麻烦您。”
“不麻烦,只要您还继续写文章就行了。”许编辑一脸高兴,“那么,您先不要露出马脚,别让姓白的发现,只等我准备好了,就带您离开。”
于是从这天起,雪兰虽然还是继续给《京郊晚报》连载《燃秦》,却写得慢了,只说自己思路断了,要慢慢来。实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等许编辑的消息。
这天,姓白的给雪兰送来了读者来信,他一共叫人搬来了七个纸箱。
“先生快看,这么多读者给您来信呢,我猜都是阻止您封笔的,您怎么舍得一直支持您的读者呢?”他小心翼翼地提到。
“说得是,我也舍不得,再想想吧,我一个姑娘家,想法总是多变的。”雪兰幽幽地说。
姓白的笑道:“先生有如此才华,况年纪轻轻的,封笔岂不可惜,还是莫轻易作此想法的好。”
雪兰点点头说:“白先生说的是。”
姓白的又说:“对了,先生觉得那烟草如何?用完了吗?用完了就再问我要。”
“用过两回,怪呛人的,不过用过之后,思维确实敏锐了不少。”雪兰说。
“那您再多用两回,习惯就好了。”
姓白的离开后,雪兰冷笑了一声,然后开始查看信件。
果然,封笔一事引来了一大波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