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_26

  昔日风光,只因皇帝的不再眷顾,俱往矣。
  深宫中人对这样的事早已习惯了,也许有人幸灾乐祸,也许有人唇亡齿寒,然而归根结底,不过是几声唏嘘罢了。
  夏渊喝完鸡汤,与荆鸿说起林家的事,兴奋道:“现在二弟没有靠山了,你说我是不是胜算更大些了?”
  荆鸿边收拾汤盅边道:“谁说二殿下没有靠山了?”
  “哎?林家没了,他还能靠谁?”
  “林家……林家最多只能算是二殿下背后的一只推手。”荆鸿看着他,“殿下,皇子的靠山,自然是皇上。这次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二殿下却还是安然地待在馨德殿,这不就是皇上给他的保障吗?”
  夏渊神色峻然:“你的意思是,二弟仍然是我的威胁?”
  荆鸿颔首:“可以这么说吧。皇上想要铲除的,本来就只是林家的势力,二殿下亦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再怎么也不会真正伤害到他。”
  夏渊默不作声地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荆鸿,我怎么觉得……这像是父皇给我母后和舅舅他们的警告?林家是这样,沈家又何尝不是呢?”
  荆鸿对他能想到这一层感到有些惊讶,不禁赞道:“殿下深谋远虑。”
  “嘿嘿,太傅教过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夏渊被他夸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回过神来,心里隐隐发憷:看来父皇是想借机告诉所有人,他的王权,只能由他来决定,任何人都休想左右他的意志。
  如此说来,还真是圣心难测啊。
  随着林内史一事的逐渐平息,年关也将近了。
  许多官员都告了假,回乡与家人小聚几日,夏渊担忧了好些天,终于还是试探着问了荆鸿:“就要过年了,荆鸿,你不用回家过年吗?你家乡在哪里?”
  荆鸿把刚温好的暖手炉捂进夏渊杯子里:“殿下,臣是孤儿,早年四处流离,并无归乡,要说亲近之人,也就只有太傅大人和殿下你了。”
  夏渊听到这话,心里跟浸了蜜似的,顿时舒坦了:“那好,年三十我在父皇那里吃家宴,你去太傅府看一眼,然后就回来陪我过年!”
  荆鸿笑着一揖:“谨遵殿下旨意。”
  看夏渊心满意足地睡去,荆鸿替他掖好被子,退出门外。
  外面还在飘着雪,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更衬出夜的安静。
  院门口,荆鸿忽然顿住脚步,回首望了眼一片漆黑的太子寝殿。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能静默地站着。
  明年,与他一起过年的,便不会是自己了吧。
  本就是孤魂一缕,何处是归乡呢?
  第20章 花烛夜
  年三十,荆鸿回了太傅府,陪太傅吃年夜饭。
  说是年夜饭,其实也不过是爷俩坐一块儿吃顿好的,大部分下人都各回各家去了,府里相比平常还要更冷清些。
  太傅自妻子去世之后没有再续弦,妻子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他也没有刻意强求。平日里那么多门生拜访求学,太傅尚不觉得孤单,可一到逢年过节,那种茕茕孑立无牵无挂的感觉就涌上心头,迫得他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
  荆鸿今日没有劝他,他知道师父心里不舒服,若是不让他喝,他会更不舒服,说不准会憋出毛病来,倒不如让他喝个痛快。
  “鸿儿啊,还是你最好,知道过来陪为师……”太傅喝得醉眼迷离,拍着荆鸿的肩膀说,“为师把你当儿子,真的,把你当亲儿子!”
  “师父,徒儿也当您是亲人。”荆鸿给他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夹过去了才想起来,这是夏渊爱吃的,师父不爱吃甜,不过太傅没有在意,扒到嘴里就给吃了。
  太傅慈爱地摸了摸荆鸿的头:“这半年宫里出了那么多事,那个太子又傻了吧唧的,难为你了……嗝,鸿儿啊,为师舍不得你,为师怕这是害了你啊……”
  “没有,师父对徒儿有知遇之恩,徒儿感激还来不及。”荆鸿有些好笑,师父向来律己甚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太子“傻了吧唧”。
  “哎,你不知道,为师亲手把你送进朝阳宫,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就怕这个儿子嫁出去就回不来啦,可那边的亲家是皇上皇后,为师也没有办法啊……”
  荆鸿不太明白太傅在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师父放宽心,徒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太傅酒劲上来,什么话都说:“鸿儿啊,你一表人才、风华正茂,正是娶妻生子的大好时候,要不就由为师做主,给你说门亲事吧?”
  荆鸿无奈:“多谢师父好意,不过徒儿尚没有娶妻的打算。”
  太傅一瞪眼:“连太子马上都要娶太子妃了,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打算打算?难道你还想像为师一样孤独终老吗!”
  荆鸿道:“师父,徒儿终日待在朝阳宫中,哪有闲心照顾妻小?来日方长,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太傅想了想,叹气道:“哎,也对,就算你现在娶了个正经姑娘,也跟娶小妾似的,正房还是太子殿下,正房那边天天都得陪着,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小妾一面,说到底,还是那个傻太子耽误了你啊。”
  荆鸿只当他老人家醉糊涂了,给他盛了几块焖羊肉:“师父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大年三十,咱们不说那些烦心事。”
  爷俩正吃着,大门那边突然传来敲门声,荆鸿去应了门,一看竟是陈世峰和柳俊然。
  两人提了一大堆东西,冒着大雪而来,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雪,进门就喜气洋洋地道:“师父,我们来给您拜年了!饭菜还有剩的没?家里人太多,我们都没吃饱。”
  “世峰、俊然……”看见几个关门徒弟都如此惦记自己,太傅再别扭的性子也绷不住了,红光满面地招呼,“坐,都坐,想吃什么吃什么……”说着迈着醉酒步走到里间。
  陈世峰问:“师父干嘛去了?不吃了?”
  荆鸿笑着摇头:“一会儿还得出来,师父盼着你们来呢。”
  果然,不一会儿太傅就出来了,把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大红包给他们:“来,都是我的好徒儿,都来拿红包。”
  ……
  师徒四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年夜饭,太傅彻底醉倒了。
  扶太傅歇下,陈世峰感叹:“师父还是醉了好,醉了就疼我们了。”
  柳俊然白他一眼:“什么话,师父什么时候都疼我们。”
  陈世峰有抿了口酒,咂咂嘴道:“可惜了,还差一个人。”
  柳俊然没反应过来:“差谁?”
  “咱们的‘小师弟’啊。”
  “噗嗤,那个小师弟什么身份,还要你惦记?”
  “说着玩嘛。哎,俊然,今天高兴,你就喝点酒吧,就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不喝。”
  “别扫兴嘛,荆师弟,你也帮我劝劝他。”
  荆鸿瞟了他一眼,朝柳俊然举杯:“就这最后一杯吧,我敬柳师兄,感谢这一年来的照顾,当初若不是你将我的字画推荐给师父,也就没有今日的荆鸿了。”
  柳俊然脸上一红,不得不端杯:“别这么说,那是你的确有真才实学。”
  荆鸿一饮而尽,柳俊然只好也硬着头皮干了,然后没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就趴了。
  荆鸿别有深意地看着陈世峰:“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我也心中有愧啊。”
  “嘿,我怎么就是纣了?”
  “俊然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你这么灌他是何居心,还要我点明吗?”
  陈世峰没有否认:“既然如此,荆师弟又为何要帮我?”
  荆鸿淡淡道:“多情总被无情恼,有些人求一生而不可得,我若能以一杯酒成全一双人,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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