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信徒[异世重生]_41

  风信子庄园里,尽管早早地入睡了,但是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爱德华依旧觉得自己这一个晚上仿佛没有睡觉一般。
  他做了一整夜的梦。一开始,他梦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和布里恩特以及面容模糊不清的另一位父亲过着普通人一般的生活,在一座两层的小房子里嬉笑打闹,那房子看起来很像他周日去教堂做礼拜时在路边看到的民房,而要知道,除了黑塔,他从未住过那样小的房子,即使是上一世跟着王后逃离王都,他们也是借住在城堡中,连他的穿衣室都比那房子要大,可梦里的自己却十分的开心。
  然后很快,画面突然发生了扭曲,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兽人变成了伊德瑞斯主教的模样,布莱恩特的身边跟着十几个兽人和亚兽人小孩子,他们一半围在伊德瑞斯主教和布莱恩特的身边,像一窝追着母鸡要食的小鸡一样嘁嘁喳喳的喊着“爸爸”,另一半则围在自己的身边,用他们的小手推着自己的腿和腰,大叫着“出去出去!”,而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布莱恩特脸上布满冰霜,一字一顿的说:“我的家人在这里,请你出去。”
  他被推出了房子,一回头,就看到了国王和王后,而在他的身后,是身穿铠甲的士兵,绣着王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国王皱着眉看着他,表情不满又极为不屑,而在国王的另一边,站着上一世向他宣读审判结果的贵族,那人手里手里拿着用黑色缎带扎好的审判书,上前一步,将审判书打开,字正腔圆的念道:“阿布洛斯的爱德华,关于对于你的叛国罪的指控……”
  “爱德华。”王后开口道,嘴角扭出一个司空见惯的不耐烦的弧度,“不要任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门婚事不满,加西亚公爵和你简直是天作之合,虽然他的年龄确实大了一点,但是你得承认,年长的男人更明白该如何疼爱自己的伴侣……”
  两种声音交叠在一起,像重重叠叠的雷鸣在他的耳边轰轰作响。爱德华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无路可逃。“天哪天哪!谁来救救我!”他听到自己在大声的叫喊着,同时也在剧烈的抽泣着,他抽泣得太厉害了,几乎快要窒息。
  然后他猛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华丽的纱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后才听到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声,直到感到胸口憋得发疼,才发现发出这声音的人就是自己。这让他心情异常糟糕。
  现在时间尚早,还不到六点,庄园里只有仆役才会起得这么早。但是爱德华睡不着了,他坐了起来,披上睡袍,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户,清晨淡蓝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晨风带着冰凉的水汽吹了进来。爱德华看着楼下已经开始工作的仆役,直到自己搭在窗框的手和晨风一般的冰凉后,这才离开了窗户,回到房间里。
  壁炉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壶红茶,茶壶放在纹着加热保温的魔法阵的茶壶垫子上,红茶倒出来的时候,还冒着一丝苍白的热气。爱德华倒了一杯茶,抱着杯子在壁炉旁坐下,蜷起自己的小腿,将脚压在身下,身子一歪,靠在软绵绵的扶手上,望着桌子上花瓶里放了一夜有些蔫头耷脑的玫瑰花发着呆。
  昨天,听了伊德瑞斯主教的解释,他不能说自己没有动摇,而经历了一个晚上,这种动摇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他并不是刀枪不入铁石心肠的冷酷之人,他向来都极为渴望能够拥有关爱自己的亲人、亲密的爱人和真挚的感情,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只不过这一世,在经历过死亡后,他不在轻易地相信他人,交付真心,不再只看得到光明和美好,而开始下意识的寻找别人隐藏起来的阴暗和虚假。
  但是,布莱恩特,他的生身父亲……如果伊德瑞斯主教说的是真的……他摸着杯子光滑的边缘……布里恩特并非不愿意来救他,也许上一世,他们的发展出了什么问题,比如始终无法脱离自由党,或者被人发现了受到了打压,又或者,是拉尔夫出尔反尔,不愿帮布莱恩特救出自己,这些都有可能,也都不是布莱恩特能够控制得了的因素。如果布莱恩特的心中一直都记挂着自己,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原谅他接受他的……
  淡蓝色的晨光渐渐的掺入了一些温暖的色调,变得越来越明亮,而在爱德华脑中纠缠不清的那些多愁善感和联翩浮想,也像晨光中冰凉的色调,渐渐的褪去了。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近侍马上就要进屋了,便放下杯子,回到床上躺好。
  不管布莱恩特是真的深爱着自己,还是这不过是格林们用来拉近关系的借口,现在都不需要他费心思考。爱德华这样告诉自己。毕竟无论选择不选择和格林合作,拥有话语权的都是布莱恩特的丈夫拉尔夫和伊德瑞斯,而他和拉尔夫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陌生人。实质上,对他来说,格林家族和保守党以及自由党一样,双方都不过是利用关系,即使为了同样地利益同样地目标互利互惠着,也要时时刻刻得警惕着对方可能从背后刺过来的尖刀。无论他原不原谅、接不接受布莱恩特,这一点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伊德瑞斯主教依旧每天带着一张苦情的脸,来风信子庄园为爱德华做晚课,他不再主动说什么来试图说服爱德华与格林合作,不过每次都会带来一封布莱恩特的信,看或不看全在爱德华自己,不过为了避免意外,伊德瑞斯主教离开的时候,都会把那封信烧毁,把灰烬带走。爱德华撑了两天,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打开了布莱恩特的信。
  布莱恩特的信很简单,比起信,更像是回忆录和日记。他没有在信里谈及格林家的任何势力,他只是平淡的叙述着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的生活,好像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爱德华了解自己。
  爱德华必须承认,布莱恩特真的是选对了方式。
  不过,即使如此,爱德华依旧没有放弃和其他人的合作,特别是接触保守党的计划,依旧在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他和威廉的叔外祖父奥兰多爵士又交谈了几次,最后提出了与爵士夫人的父亲,失意的不管部大臣柏金逊伯爵进行一次会面。
  奥兰多爵士的妻子对自己的父亲在政坛上的失意一清二楚,虽然不明白王储为什么要向他们伸出橄榄枝,但也不敢放过这个翻身的机会,立刻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信。柏金逊伯爵立刻开始安排行程,等王储回到萨摩赛特之后,就能随时随地都能召见他了。
  ☆、第48章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甚至还得到了超出预期的收获,爱德华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在艾夏待下去,便开始准备回程的事宜。
  此时,伊德瑞斯主教找到他,提出希望能够跟着爱德华一起回萨摩赛特的请求,“我知道您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这让您做什么都有些放不开手脚。”他这样说,“现在全帝国的人都知道,王储殿下沉迷宗教,在艾夏遇到一位年轻有为、在神学上颇有些小成就、又志同道合的神官,将他调动到自己身边担任王储的私人神官,时时刻刻交流神学问题,也是很合理的事情。我相信这点要求,国王也不会拒绝您。”
  “年轻有为?志同道合?”爱德华冷哼了一声,“我把一位破坏了戒律,正暗恋我的高级神官调到自己的身边当我的私人神官,这可是偷窃了属于无上的奥尔贡拉的仆人,你觉得这种行为,是尊重和热爱奥尔贡拉的表现?”
  “就当您可怜我吧。”伊德瑞斯主教含笑道,“高贵的爱德华王子有一颗柔软的善良的心,不忍心如此残忍的拒绝一位苦恋着自己的兽人,虽然不愿接受对方的心意,却也不忍心断然拒绝。我想,国王陛下一定为会他的儿子如此温柔善良而感到格外的欣慰的。民众也会喜欢这个故事的,一个少见的英俊帅气的兽人神官,一位高贵善良、心软仁慈的美丽的亚兽人王储,一段隐忍纯洁而又绝望无助的暗恋,酒馆的游吟诗人会爱死这个故事的。”说着,他对着爱德华挑了挑眉毛,像个轻浮的富家子弟,而不是穿着神官黑袍的总主教。
  爱德华没有理会他的挤眉弄眼,也没有再反驳他的话。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现在在他身边你的人大多都是属于国王和王后的,他们虽然不一定都是探子和眼线,但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听从他的指挥。而他不管想在身边安放什么人,都会惊动国王和王后。
  伊德瑞斯主教不同。格林家族是远离王都的富商家庭,无论是军队还是政治都不曾涉足,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重要任务,而伊德瑞斯主教本人也和王都的任何一位贵族都没有什么交集,他履历清楚干净,在艾夏出生、长大,十三岁的时候进入教会学习,十五岁考入帝国等级最高的圣彼得神学院进修,不到二十岁便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原本时长为八年的学习,回到艾夏从神官做起,一路顺利升为该郡的十二位总主教之一,如果不过太年轻的缘故,该郡的下一个枢机主教就是他了。醉心宗教的王储会被这样一位才华横溢、惊艳绝绝的神官吸引,想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似乎是一个十分合理的选择。
  伊德瑞斯主教一看爱德华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动摇了。果然,思考片刻后,爱德华问道:“如果我让你成为我的私人神官,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我可以为您提供可供您差遣的人手。”伊德瑞斯主教说,“有我在您的身边,格林家的任何动态,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禀告给您。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您手中的剑,您所指之处,即是我们攻击的方向。”
  剑?爱德华在心中冷笑,恐怕是双头剑吧,握在他的手中,向前可以杀敌,后退,却也可以伤到自己。不过,爱德华确实需要他的帮助,他现在孤立无援,没有资格拒绝任何伸到眼前的手,更何况这只手还是一只金手,他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爱德华立刻给国王写信,信中,他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语气,告诉国王自己想要重新任命自己的私人神官,他扭扭捏捏的赞扬了艾夏城所属大教区的总主教在神学上的出色造诣,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爱和仰慕,却紧接着话头一转,苦恼于神官对自己不符合教义的暗恋,可苦恼中,似乎要有那么一点沾沾自喜的兴奋。
  国王受到了这封洋溢着年轻的粉红色气息的信,看过之后,哈哈一笑,递给了德菲奈斯子爵,子爵看过之后,惊讶道:“天哪,一个高级神官,他这是……”德菲奈斯子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殿下还年轻,有喜欢神学,会被这种人吸引也情有可原,但是您作为他的父亲,可不能纵容他的无知啊。”
  国王却摇了摇头:“他喜欢就让他带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神官,不过是一个精通神学可意志却不坚定的年轻兽人罢了,这个格林如果放得下自己的前程,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们,就算不能在一起,以爱德华的身份,身边养几个情人,也很正常。”
  德菲奈斯子爵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以为您……我以为您不想让他……”
  国王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背后未竞之意,道:“好歹是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自然会留他一条活路,毕竟当过王储,以后我至少会敕封他为公爵。”
  德菲奈斯子爵垂眼笑道:“您有一颗仁慈宽宏的心,我的陛下。”心中却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布莱恩特留下的这个血脉,恐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国王很快便回了信,允许他任命伊德瑞斯主教为自己的私人神官。得到国王的同意后,爱德华签署了任命书,并在风信子庄园设晚宴接见了伊德瑞斯主教的家人。布莱恩特不方便在风信子庄园露面,借口身体不适,没有赴宴,拉尔夫和格林家族其他的几位成员盛装打扮,来到风信子庄园。
  这是爱德华和拉尔夫第一次正面接触。拉尔夫果然如他所想,和伊德瑞斯主教长得十分相似,不过他比伊德瑞斯更加高大强壮,走进房间时,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小山一样,鹤立鸡群,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级兽人的威压同样比伊德瑞斯主教更加慑人,即使穿着华丽的礼服,依旧压不住七级以上的兽人给人的压迫感。爱德华看到房间里好几位兽人都忍不住龇牙咧嘴,头发直立,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帝国中,七级以上的强者几乎都在军队供职,他们哪里想得到,在艾夏居然会有这样的强者,甘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好吧,这个商人很有钱,但也不能否认,他也不过是一个平民,而在军队中,七级兽人无论如何也能获得少将的军衔,更别提各种爵位的封赏。兽人们没有意料到拉尔夫的等级会如此之高,被这突如其来的具有极大的威胁性的闯入者搞得心烦意乱,身体开始散发出示威和挑衅的味道,空气里充满了危险的气味,闻得亚兽人们一个比一个难受。而爱德华首当其冲,因为地位仅次于他的康德拉侯爵就坐在他的身边,康德拉侯爵身上浓厚的味道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康德拉侯爵早就看这个敢肖想王储的伪神官伊德瑞斯主教不顺眼了,如今又看到对方气势汹汹的哥哥,那种自己的领土被人侵犯,想要狠狠教训闯入者的冲动便更加强烈了。他精心梳理的头发此刻根根立起,像一团火焰燃烧在头顶,全然没有刚刚的优雅闲适。
  爱德华重重的拍了椅子的扶手一下,戒指撞击在扶手包金的表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噪音。“奥尔贡拉在上。”爱德华站了起来,“这真是够了。”
  所有人都收敛心神,向爱德华鞠躬致歉。爱德华重新坐下,让拉尔夫上前,询问了一些官方性质的问题,随后提到了他的等级,又问他愿不愿意来军队供职。
  “为了做生意,我经常往来于大陆上的各个国家,时时需要穿过那些危险的中间领域。为了省去雇佣保镖的钱,就只能尽可能的磨练自己的等级。”拉尔夫笑眯眯的解释道,光看表情,哪里能够看得出来就是他把一整个屋子的兽人都惹得炸了毛,“我刚刚走了一趟生意,路上遇到了点小危险,身上的杀气还没散尽,惊扰到了各位大人,真是抱歉。至于军队,”他摇了摇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我出身低微,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不愿意受什么拘束,我听说地位越高的人,受到的约束越多,越需要瞻前顾后,不能随心所欲,而我只想当一个有钱人,过奢华享乐的生活,仅此而已。”
  房间里的兽人表情都有些僵硬。中间领域是萨尔曼大陆上最危险的领域,生活着大量危险而强大的猛兽,并不适合人居住生活,大多在国与国之间,国家内部通常也会小范围零散的分布一些中间领域,不过通常会被繁密的森林或是湖泊河流隔断。每年春季兽潮时,都需要各国军队严守在边境上,以免处于发情期的猛兽闯入国土,伤害到平民。而现在正是春季,国与国之间的中间领域中,到处都是狂躁易怒,攻击力猛增的猛兽,拉尔夫刚刚护着一队商队穿过那里,可见其能力有多强。
  爱德华暗叹拉尔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口中却感叹拉尔夫务实的生活态度,又扯了些别的,等到房间里的气氛又变得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后,才请大家入席开宴。
  离开艾夏,爱德华去了一次大教堂,在忏悔室里见到了布莱恩特。连看了他十几封信,爱德华对他也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多怨恨和布满了,只是现在不过第二次见面,父子二人隔着镂空的雕花隔板,相顾无言。
  最后,一直红着眼睛的布莱恩特小声道:“爱德华,我能……我能摸摸你吗?”
  爱德华愣了一下,犹豫着把手指穿过隔板的镂空处,布莱恩特小心的捏住他的手指,摸着他的指甲,最后哽咽道:“你的手指头真是太凉了……你要注意身体……”
  爱德华忽然觉得一阵心酸,也忍不住掉下眼泪。父子二人就这样捏着手指,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爱德华才离开了教堂。
  威廉守在忏悔室房间的大门外,等爱德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他捏紧了拳头,却没有追问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几天,爱德华和伊德瑞斯主教走得很近,这两人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当然,威廉看得出来,不可能是什么暧昧的感情,他们之间商讨的事情,恐怕和他的叔外祖父奥兰多爵士,还有自由党的奈特利爵士之间商谈的事情差不多。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更加的难过。爱德华恐怕还把他当一个无法依靠,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才会在某些事情上有所隐瞒,怕他走漏了消息。而这段时间一直和爱德华一起做戏、传出绯闻的伊德瑞斯主教,却能够和爱德华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商量着自己无能为力的大事情。
  威廉不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和局限,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样强烈,让他感到如此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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