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_92

  铃音坚持不懈地响着。
  贺海楼半闭着眼,嫌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刺眼,连看都不看,直接接起来说:“他.妈.的你最好有正事——”
  “贺少!”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短,“出事了,天香山庄那里出人命了!”
  贺海楼瞬间睁开眼,黑暗中,手机屏幕透出的微光清清楚楚地照出他脸上的惊愕:“你说什么?”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
  凌晨两点三十分。
  除了在国外求学的第二年到第三年的开头,生活一向规律的顾沉舟很少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他在等人。
  令人满意的是,他等的人没有让他等太久。
  “顾少,人都在这里了。”天香山庄背后的树林里,一群人站着,一群人趴着。
  森林里独有的阴郁给呆在这里的人都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雾障,离开数步,彼此的面孔就看不清楚了。
  顾沉舟站得比较远,还比较高。他就站在天香山庄的木台阶上,神色平静地看着地上的一众人。接着他冲面前站着的人点点头。
  说话的男人立刻心领神会,给旁边的人打了个眼色,对方低“是”了一声示意自己明白,回身走进森林,从几步外的一株大树下拖出一个大麻袋,一直拖到人群中间,蹲下身松开麻袋口的绳子,招呼了站在旁边的人一声,就有一个负责拿手电筒照明的人出列,将手电筒咬到嘴里,蹲下身和拉麻袋出来的人一起,一人捏着麻袋的一个角,将里头的东西抖出来。
  那是一个立体长方形和立体圆形的结合,长方体的四周还粘着四个圆柱体,现在它们正以一种似乎整齐又似乎凌乱的姿势摆在地上——显而易见,这是一具尸体,都有些僵硬了。
  尸体的出现让地上趴着的几个人都有些骚动,但立刻就被周围站着的人一人一脚,狠狠踹了回去。
  领头的男子揪起其中一个人的衣服,拿着一枚沾血的铁棍就要往他手里塞。
  被提起来的男人猛地挣扎起来,一腿斜掠起来踢向领头人的腿弯。
  黑暗中,领头人似乎轻蔑地挑了一下嘴唇,抬手就一棍子砸到男人脑袋上。
  男人整个都趔趄了一下,领头人又抓着铁棍挥舞手臂用力往下砸,几下之后,被打的人就彻底滩在地上不能动了。
  领头的男人这才弯下身,一一掰开对方握得死紧的手指头,将棍子晒到地上的人手里,将其在对方手指上蹭了好几下,也不管地上的人是不是握住了,就直接站起来。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顾沉舟拿出电话拔了个号码,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尤为清醒:“是陈局吗?我这里除了一点事情,你找些人过来一趟……对,不是什么大事,我没事,”他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这里出了一桩人命案了。”
  十五分钟后,警车拉响警笛,在城市中飞快地招摇地排成一列向郊区驶去。
  二十分钟后,贺海楼在警察局里的钉子发光发热发挥自己最坚实的作用,在到达现场的那一刻,就将最新情报电话传给了贺海楼。
  四十分钟后,贺海楼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下楼飙车,只花了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就来到天香山山脚。
  这个时候,警车正好拉着警报,鱼贯从山上开下来。
  贺海楼将车停在路边,看着一辆一辆的警车打着车灯照破黑暗,由远及近,由高及低。
  贺海楼忽然开车接近这几辆警车。
  或许是认出了贺海楼的车子,这些警车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相反还放低了速度,向旁边避让避让。
  几辆车子相擦而过。
  贺海楼按下车窗向对面看去,正好和警车后座上,被两位警察夹在中间的犯人用力转动脑袋投过来的视线相撞。
  他静静地看着,很清楚地看见玻璃窗内,对方青肿的嘴角和死灰的脸色。
  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半年前,他曾经在这条路上,这条路的阴影里,看见卫祥锦车祸和顾沉舟开枪。
  那时候顾沉舟刚刚回国。
  那场宴会是他和顾沉舟第一次正式见面。
  也许对这个人最初的兴趣,就来自于那一次见面,那一次窥视?
  凌晨四点的时间,公路上不虞有多少车辆经过。
  贺海楼放着车子在原地停了一会,等警车远去,警笛声再也听不见的时候,才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往天香山庄上开去。
  如他所料,山顶的天香山庄还亮着灯,山庄的主人也还没有休息。
  贺海楼走下车子,熟门熟路地往亮着灯的大厅走去。
  这座山庄的大厅是用于举办宴会的,当里头只坐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又大又空旷,而坐在里边的人,合该又矮又描写——但坐在这里的顾沉舟并不。
  一走进大厅,贺海楼的目光就被坐在大厅中央木椅上的顾沉舟吸引住了。
  他就坐在那里,双腿交叠,十指相插虚握,神情平静又从容,像这张椅子主人,像这间大厅的主人,像这所山庄的主人,像这个世界的主人。
  贺海楼着迷地看着对方。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唇角弯起来,眼神里闪烁着明亮光芒,整张脸都因专注而熠熠生辉。
  “我真没有想到,”贺海楼脚步轻松地走到顾沉舟身前,“你会这样——”他说,“大手笔。”
  顾沉舟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露出了一些笑容,这些笑容和他平常的那些并不一样,显得漫不经心,更显得冰冷轻蔑:“那么贺少是觉得,只有你才会做这些事?”
  “顾少今天晚上做这件事,就是为了整死我手下的一个人?”贺海楼问。
  顾沉舟说:“整死你手下的一个人?”他摇头笑了笑,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稍微前倾,就凑到贺海楼耳旁。
  他轻声说:“今天晚上,来的怎么不是你呢,贺海楼?”
  贺海楼的呼吸猛然一窒!
  不是恐惧。
  不是紧张。
  不是愤怒。
  贺海楼从指间到头发丝都在轻颤着,就像是人大冬天里掉进了冰水里,被捞出来时哪怕立刻捂上被子跟暖炉,也不住地打着轻微的摆子。
  他的目光贪婪地紧迫地盯着面前的面孔。
  在他的视线下,对方并没有任何不适。面前的人笑容依然平静,目光依然冷锐。
  从没有这样,从没有这样……
  贺海楼的心脏反复地在胸腔里跳动着念叨着,和他脑海一样,疯狂地思考,疯狂地叫嚣,疯狂地期待。
  从没有哪一刻,从没有哪一个人,让贺海楼这样迫切地想要追求渴望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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