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这报告让许平顿时又陷入了沉默,最近他被搞得焦头烂额,对湖广牵制和协同作战一直没有准备就绪。
  “如果丧失了整个湖广和长江天险,明军就会威胁河南、四川,”周洞天刚刚听许平说要坚持下去,现在明军就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李晋王和余侯一定要打退明军,至少也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要是被他们轻取湖广就会大大鼓励明军的士气,会决心夺取中原。”
  “当然了,而且江南的明军似乎也要猛攻我们。”陈哲感到局面变得越来越险恶,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许平所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南明会因为领土暴增而消化不良,南明的官场和军方会瓜分利益,变得和之前的崇祯朝一样——因为当初社稷危如累卵所以南明奇迹般地涌出了一股爆发力,而这股爆发力也会因为局面的好转(尤其是夺回南京)而开始消失。但在许平的预言实现前,陈哲知道己方必须要顶住:“大人不要怪属下多嘴,现在一定要和朝中那帮小人谈和,不然大顺危矣。”
  周洞天也持有相同的看法:“岸不能来就船,那船就得去就岸。大人和朝廷百官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们不肯以国家为重,那大人就得以国家大局为重。”
  “以国家大局为重的意思就是克扣军饷,然后去满足那帮欲壑难填的官吏吗?”许平反问的口气里满是不屑。
  “是的。”陈哲和周洞天同时应道。
  接着周洞天还补充道:“其实他们也没有胆量和大人硬顶到底的,只要大人稍微退一步,让他们有个台阶下,那么这事多半就了解了。”周洞天还建议许平,胡乱认一个诸如失察之类的小罪名、承认存在一些管理上的失误,让来核查的京官也有个台阶下,现在许平针锋相对地硬顶,导致对方也变得无路可退——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如果什么问题都查不出各部无法负起责任来。
  “曹操斩粮官吗?”许平冷笑着问道,周洞天的意思听起来就是类似曹操那个借某人脑袋一用的办法,把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扔出去当缓和自己和朝廷各部关系的替罪羊,对此许平断然拒绝:“我不能陷害任何一个勤勤恳恳为国家工作的人。”
  “周兄弟大概还记得在山东,侯洵让我们去屠村的事情吧?”不等周洞天再劝,许平就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那次我为了个人安危而做出昧良心的事,这件事我将来到了阴曹地府都无法为自己辩护,但我知错了,我不会再做一遍。”
  面对如此固执的许平,周洞天哑口无言,而陈哲企图再劝:“大人要以国家为重啊。”
  “我就是以国家为重,国家的存亡首先就是军队,为什么我们的军队没有变的和前明军一般?”许平的目光从两个部下脸上扫过,自豪地说道:“因为有我!因为坚持赏罚公平,我一介不取,不会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克扣过军饷,从来没有吃过一个空饷,所以下面的人也没有什么人敢这么做;我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惩罚起来不会手软,我部下因为和我一样,所以他们也不会对他们贪墨的部下心慈手软。侯爷……错了,齐公的那支长生军就是这么毁的,既然我重建了它就发誓不会让长生军再次重蹈覆辙。而且不要说什么各退一步的傻话,我只听说过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从来没听说过贪官会自律,如果我今天点点头松了口,还牺牲勤恳的部下去帮兵部下台,那以后就会越来越甚永无宁日。不!我一步都不会退。”
  许平正在收集材料,准备弹劾兵部的核查官,弹劾这些核查官的上级官吏,并弹劾管辖这些上级官员的高官不胜任,甚至还打算弹劾丞相府,弹劾当朝丞相牛金星昏聩无能。
  这种雄心让陈哲把脸都骇白了,之前许平下令让他们开始收集材料时,陈哲还以为许平是打算自卫或是用来讨价还价,并没有想到对方是打算彻底的反戈一击。
  周洞天认为这种弹劾根本不会成功,而且牵连面太广:“如果要说责任,那丞相府、兵部、工部和户部、吏部一府四部都脱不了干系,牛丞相和四位尚书还有数以百计的官员都要牵连进来。”看许平神色依旧,周洞天叫道:“大人,法不责众。难道您要都弹劾么?”
  “既然都脱不了干系,那就都弹劾了吧。”
  在许平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周洞天和陈哲都从他脸上看到一种无情的冷酷。
  “这个……这个弹劾,丞相府恐怕是不会接受的。”周洞天觉得丞相府只有疯了才会把这种一次弹劾尽朝廷官员的奏章呈递给李自成,大顺和明不同,奏章要先呈递给丞相府,然后丞相把最重要和不好擅自作出决定的问题呈递给顺主。以前许平每次闹事的时候,牛金星不想背上隐瞒圣聪的罪名所以都没有阻拦,但这并不意味他没有机会这么做,如果不隐瞒许平的奏章造成的危害远远高于隐瞒他的危害,丞相府很可能会直接驳回。
  “不接受也好,”许平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周洞天和陈哲却感到他脸上的冷酷神情变得越来越浓:“我刚刚想过了,确实不能光从军事角度考虑,我要让王太孙带一份我的弹劾奏章回京,若是丞相府驳回了我的奏章,哈哈,那更好。”许平笑起来:“那只会让我的弹劾变得更有威力。”
  许平一个人当然无法完成全部的工作,他就像是制定作战计划一般地把全盘构想交代给陈哲和周洞天,让他们俩按照自己的方案去执行,最后许平还交代道:“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下面的人不需要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两个最可靠的心腹部下脸上还有疑虑之色,许平就继续给他们鼓气,同时也是为自己的决定进行解释:“我常常有种感觉,我现在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大蜘蛛网中,手脚全被密密麻麻的蛛丝捆住了,让我空有一身气力也使不出来,只有把这些蛛丝统统斩断我们才能大展拳脚,而我们其实是有这个本事的,不需要越陷越深。”此外许平觉得有自己在吸引火力,也能为湖广的李定国和余深河分担压力:“要是我顶不住了,李晋王和余侯就更会被这张铺天盖地的蜘蛛网捆得紧紧的,他们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所以于己于人,我都要打赢这一仗!”
  “遵命,大人。”听到许平这声命令后,周洞天和陈哲同时深深俯首,向长官保证道:“属下敢不竭尽心力?”
  对许平来说这复杂的人际关系是张蜘蛛网,捆住了他的翅膀让他不能自由的翱翔,不过对陈哲来说就未必了,他和朝廷中不少官员都有不错的关系,和他们彼此交换着情报和消息。对蜘蛛来说,这面网虽然同样把它限制在内,但当它不再企图离开这一小片空间时,这蛛网反倒是它的消息来源、生存的保障,蜘蛛无法想像失去这面网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等着它。
  离开许平的军营后,陈哲思考了很久,或许许平会打赢这一仗,而他可以站在许平的身边分享自由和荣光——许平此举无疑是向全体官僚宣战,即便整个丞相府和六部中的四部都大换血,未来的官僚还是会记得今天陈哲辅佐许平作出的这件事的。而且陈哲会失去所有的关系网,未来的新官吏会是他一无所知的人,即使能够重建与他们的关系、重新培养起和他们的感情,陈哲也要花费巨大——这还是建立在许平打赢了这仗的前提上,如果许平打输了那转眼就会一无所有。
  最后陈哲决定去说服周洞天,他不希望许平就此和整个大顺官僚集团摊牌。
  “当大人说那句‘既然都脱不了关系,那就都弹劾了吧。’时,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私下见面后陈哲问道。
  “谁?”
  “明太祖朱洪武,空印案!”陈哲说道,空印案是指:在空白公文上事先盖印以方便各级、各地官吏伪造数据,朱元璋得知此事时牵连官员已经超过万人,大家本以为他会惩罚始做佣者或是罪大恶极的几个来杀鸡儆猴,没想到朱元璋说了声——既然都参与了,那就都杀了吧。
  “此番大人的弹劾,恐怕也得牵连上万吧?”陈哲对周洞天说道:“明太祖是皇上,自然能为所欲为,可大人行吗?主上就算明知大人说的是真的,也绝不会因为大人的弹劾就把朝廷数以万计的官员都罢官吧?那样到底以后朝廷听说的?是主上的大顺还是大人的大顺?”
  周洞天一声不吭地听着。
  “打蛇不死,反受其祸。”陈哲把头一通猛摇,给周洞天分析起来,他认为:就算李自成给许平这个面子,罢免了大量的官员,给更多的人以惩罚,但他们大多肯定还会在位,他们会牢记这个侮辱,用尽全力向许平报复——尤其许平还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其实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许平也能满足,只要能够击退束缚,哪怕是暂时和不完整的他也接受,但是陈哲无法接受,他的志向不是功成身退告老还乡。)
  “大人确实有点失之急躁了。”周洞天长叹一声,作为参谋长,他很少需要自己来下决心而是服从长官的决心,这让周洞天和大多数官僚有些共通之处,就是他们对巨大的责任有畏惧感,而且不喜欢局面变得完全失控或是无法预料。
  许平正试图去夺取一个完全彻底的胜利,把大顺多年来官场上滋生的问题来一个彻底解决,这种魄力周洞天以往在战场上多次见到过,但是应用在官场上则是没有先例的,周洞天不知道许平取得大胜后局面会是什么样,会不会真的如同许平预料的那样带来巨大的益处——也许是空前的混乱也说不定。
  “我们不能看着大人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陈哲觉得时机已到,就向周洞天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我们要向丞相府透气,只要让丞相了解到大将军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丞相自然会首先退第一步。”
  周洞天沉吟着没有说话,但是陈哲看出对方并不是非常反感自己的提议:“而且不能让王太孙带着大人的奏章去见主上,这会把大人害了,会让主上彻底失去对大人信任,甚至认为大人蛊惑太孙,心存不臣之志。”
  ……
  杭州,
  望着小球在空中划出的那道银色轨迹直到它的终点,黄石挥舞着球杆,悠闲地走向旗杆处——在西湖畔买下一大片草坪变成私家的高尔夫球场,这个宏伟的志向终于变成了现实。
  在福建发明了各种球具和全套规则后,黄石就一边自学他靠印象仿制出来的高尔夫,一边努力地发展其他爱好者。现在黄石自认为已经打得不错了,一般百杆之内怎么也能把球给捅进去;同时他还发展了不少爱好者,只是这些制宪会议的代表眼下都呆在南京,他们正忙于选举第一人临时首辅——制宪会议还没有想好如何就君主位置立宪,把这个位置给监国陛下他们不愿意估计以后还的修宪,而黄石认为目前还不是最好的篡位时机所以也不希望就此结束立宪,再说还有一些宪法也没有商议好,或是商议好但是担心黄石的反应所以制宪会议还在迟疑不决。眼下制宪会议都选举过一次,而且实际已经承担起了国卿院的职责,他们就不打算让首辅的位置继续空着而是按照未来的正式选举办法先确定一个临时首辅出来。
  “爹。”黄家的嫡子跟在父亲的身后,他的年纪已经到了对国家大事开始充满兴趣的时候:“听说江淮的顺军又蠢蠢欲动了。”
  “哦。”黄石并没有什么反应,正专心致志地研究如何找到水塘里的球并把它打出来。
  见到父亲对此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或是担心,黄石的小儿子显得有些奇怪。
  “许平做不了什么的,我猜他现在差不多已经被无数的绳索捆得动弹不得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大团乱麻。”黄石记得自己以前周围就全是地雷阵,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变得一塌糊涂:“明太祖高皇帝一辈子胡砍乱杀,最后还是一事无成,”黄石记得朱元璋杀到了官员都不够用了的地步,剥皮充草、株连满门无而不用其极,但是大明官场依旧是无人不贪,一榜进士三年内统统落马,下一榜照旧如此:“当年我也被捆了个半死,嗯,不,是差点被生生勒死,交代得一清二楚的事情,下面的人也满口答应,不,是赌咒发誓,但做起来就是面目全非。就是知道出错了,也查不清到底谁出的错、什么时候出的错,就连是真错还是假错我都没把握。”黄石一边给儿子解释,一边连连挥杆去捞球:“许平也得重蹈我的覆辙,没跑的。”
  最后黄石用力一挥,白色的小球跃出水面,轻快地回到了草坪上,黄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儿子说道:“看到许平就会想起以前的我,但我现在总算是从那团乱麻里爬出来了,而他还在里面呆着呢,还要呆很久、很久。”
  第三十四节 上院
  湖广最近的事情让余深河过得也并不舒心,基本上许平遇到的麻烦他也一样不落,李定国和余深河都是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尤其现在许平态度依旧强硬,那么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会软化。
  至于拨给湖广的物资,朝中说因为要优先供应江淮所以湖广这里会少一点,李定国认定这是借口,因为对方暗示如果李定国和余深河塞红包,那么就可以从江淮一带挤出些东西来优先供应湖广顺军。一开始余深河想想自己艰苦作战的部下,就打算答应了,但是李定国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觉得这是朝廷在挑拨两路最大顺军的统帅之间的关系,如果湖广顺军先软下来,那么朝廷就可以借此来压迫许平,更可以把李定国他们塞红包的事情透露给许平,导致这两路顺军统帅之间互相怨恨。
  实际上李定国猜得也是八九不离十,牛金星本来就不愿意看到李定国永远和许平统一战线,永远都和许平商量妥当后一个鼻孔出气。牛金星的理想政治结构是星状的,所有的地方诸侯都和朝廷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不通气,最好互相怨恨争斗,这样就可以分而治之;而其他很多官员虽然达不到牛金星的忠诚程度,但是对于许平、李定国同盟也是打定了分化瓦解的态度,自古这种地方实力派的勾结就是中央的大忌,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将其拆散。
  既然李定国的态度并无丝毫软化现象,就有人去做余深河的工作,暗示给他好处、或是威胁他说臣子应该忠于朝廷国家而不是朋友义气——就是不要跟着许平搞不合作的意思。其他的藩王,大多都选择置身度外,除了紧跟朝廷的辽藩外,孙可望、李成栋他们都积极响应朝廷号召,向丞相府保证绝对不跟着许平折腾给朝廷捣乱。以前牛金星总是比较担心孙可望,毕竟他和许平的关系更好,似乎比李定国与许平的交情还要深一点,但眼下证明真正讨厌的却是李老四而不是孙老三。
  余深河急需更多的粮食、武器和补充兵员,李定国和许平通气之后坚定不移,但余深河开始有些要顶不住了,他觉得不妨后退一点,反正国家初建,武将的权利依旧极其强大,余深河觉得文官对武将把持全部权利难免会有戒心。现在许平和李定国要求的固然是合理的,但余深暗暗揣摩,觉得文官很可能感觉武将是打着反腐的借口要求说一不二的权利,而对李自成和牛金星来说,腐败固然可恶,但是比起这个来说,清廉而且有威望的武将集团恐怕威胁更大,尤其是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将还没有什么内部矛盾,总是并肩迎战。
  ……
  明军派来送挑战书的使者来头不小,余深河知道这位鲍元朗大人是齐国公心腹鲍博文的长子,而且他听说也是齐国公世子的亲信部下。曾几何时,这些新军将门子弟的身份地位对余深河来说就像是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一般,但现在来使对他却非常尊敬,完全是平等的军礼——新军和顺营的军礼并没有太大差别。
  挑战书没有什么稀奇的,余深河早就主要到明军要发起进攻,这次敌军的攻势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只是按照古礼送来一份知会,余深河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军队带到野外与优势敌军交战,对方对此想必也不会抱什么指望。
  “贵使请坐。”余深河当着对方的面把战书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挥笔写下模弄两可的“决一死战”的回复,然后就请使者用饭。
  对方是位将军(鲍元郎出使前黄乃明给了他一个临时准将的身份,现在南明各界对各种临时官衔的应用是越来越纯熟了。),而且出身显赫,余深河想了想就亲自设宴做陪。
  “制宪会议已经通过决议,经执政大臣批准,”鲍元朗刻意强调黄石的恩准,因为他知道对方对制宪会议的权威没有认识和了解:“李顺的爵位一律予以保留,比如前江北提督,郁将军在贵朝获得男爵爵位,齐公和制宪会议也承认了。”
  这话让余深河冷笑了一声,郁董对大顺军方尤其是许平嫡系来说就和小丑差不多,李自成也把他当做个小丑看待,之前给他男爵也是因为他那个滑稽可笑的仿张弘范碑博取了李自成的开怀大笑,就随手赏给郁董一个男爵。许平撤回江北后,郁董高举“精忠报国”的大旗,率先到南京一带参与北伐,而浙江卿院首先裁撤的就是郁董的军队,他也非常知情识趣地把军队解散,拱手交出军权。为了千金买骨的作用,也因为鼓励郁董这种识相的行为,制宪会议保留了他的爵位,虽然不可以世袭,但是郁董有生之年都可以领一份国家给的爵位俸禄。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南明根本不视郁董为威胁,就像李顺一样,大家都觉得郁董是个可笑的无能小人物,没有威胁就不会有什么收拾他的欲望。
  “原来鲍将军是来当蒋干的。”余深河讽刺了一句,他很清楚对方提这话是什么用意。
  “哈哈,”鲍元朗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当年周瑜也没把蒋干怎么样,再说顺军一向不为难使者,许平在这方面有着很好的信用,只是鲍元朗也不会明确承认:“承蒙余将军款待,我只是随便聊聊江南的事情罢了。”
  黄乃明早就知道余深河等人对金求德他们恨之入骨,所以鲍元朗接着就说到北伐军的人事变动,黄乃明回到江西重新控制住前几个军后,就配合黄石把军长、师长还有各个团长都调回南京去了,今年明军一直没有大动作,足足休息了快一年都没有大规模进攻,并不是许平猜测的失去锐气,而是为了避免在剧烈人事调动后军力下降遭遇不必要的大败,同时也是为了接受更多的志愿兵。而鲍元朗则借此暗示余深河,要是他在李顺过得不开心想换个东家,齐公、齐世子和制宪会议都会倒履相迎,而且郁董的爵位都保住了,难道余深河还担心他的吗?
  余深河听鲍元朗越说越是露骨,就不打算再和他扯下去:“贵使还是去歇息吧,本将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我朝已经昭告天下,李顺现有之爵位一概承认,这并没有规定时限,即使有一天我军兵临紫禁城下,余侯持剑护卫在侧,只要那个时候余侯愿意放下手中利剑,仍不失侯爵之位,就是贵主,今日自立顺王,我朝亦愿以亲王之礼相待……”鲍元朗还在啰嗦,但是余深河已经起身离开。
  ……
  回到黄乃明身边后,鲍元朗汇报起此行的所见所闻,对前者做出判断:“余深河倒不像许平、李定国那么固执,而且对李顺已经多有不满,只是对新军的憎恨依旧,而且也不信任我们。”
  “能这样就不错,余深河、陈哲、周洞天是许平的左膀右臂,长久以来深得许平器重信任,本来也是急不得的事情。”黄乃明依旧是明军的统帅,不过他这次也提拔了不少制宪会议推荐的人,而且在等求德他们走后又恢复了这几个军中的军法官体系,而且还从议会、宪法和公仆三个师中调了上千老兵来当骨干:“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北伐一定要拿下湖北!”
  ……
  许平的计划是一个双重的突然袭击,首先用第一份奏章突然袭击丞相府,然后用李来亨第二份奏章突然袭击顺王,而且还打算组织前线几十将领、数千军官联名抗议,不但要一次性彻底摧毁李自成对百官的信任,还要此事闹得无法轻描淡写地化解——挟持君父就挟持一次吧,反正许平也不打算在太平后继续当官,太平之前他不认为李自成会把自己怎么样。
  但陈哲和周洞天经过再三商议后,认为这件事一定要在内部解决,他们两个人都认为即使是为了许平的利益也要达成与官僚集团的秘密妥协。周洞天被陈哲说服后,两人就决定背着许平改良一下他的政治反攻计划,许平交代给周洞天的事情是秘密收集核查官的黑材料,设陷阱拿到他们企图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个工作周洞天会继续进行,不过目的不再是和丞相府摊牌而是获得与牛金星讨价还价的资本,至于暗示鼓动军官参与联名抗议,这个事情是一定要暗中抵制的,陈哲和周洞天觉得这么做杀伤力太大,会把朝廷官僚集团逼到无路可退的墙角,逼着他们不得不和许平拼命——反正这件事是许平让陈哲和周洞天秘密进行,他们稍微动动手脚就能化解,也能让许平看不出来。
  瞒着许平减轻他攻击的力量是第一步,陈哲还负责去向丞相府通气并进行讨价还价的具体工作。只要拿到了足够多的证据,陈哲相信牛金星立刻就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丞相不会受到突然袭击,就不会犯下致命的失误导致冲突在顺王面前突然爆发。
  最后一个问题是李来亨,他是大顺的王太孙,肯定也不希望大顺出现剧烈震动,即使这个震动是许平有理。不过陈哲觉得这不需要他们出面,只要把许平的计划透露给牛金星一二,丞相肯定会自行派出说客去劝说李来亨合作,理由想必会是什么以国家大局为重、文武和谐之类的。
  陈哲相信最后能够形成一个对许平有利的妥协,迫使朝中收回他们伸向军方的爪牙,他和周洞天都深信这个改良计划比许平的摊牌行动更好,那种不是全胜就是全败的策略实在太刺激人的心脏。
  ……
  金求德等人一返回黄石身边就齐声抱怨制宪会议的权利实在太大,而且看起来马上就可能失控,他们都坚决要求限制制宪会议并狠狠地打压大夫们的气焰。而赵慢熊的中立态度则变得更加暧昧,私下对黄石表示他无条件服从黄石的任何决定,并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黄石的任何指示。
  黄石对此当然有所预料,早在黄石集团的鹰派回来前,他就被妻姐烦得不行,作为李云睿的传声筒他妻子一直在黄石面前哭诉制宪会议和陆军部的飞扬跋扈,和黄石说他们罢免自己的儿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黄石的妻子对此也颇有怨言,觉得事态正在脱离黄石的掌握,一群小人正在窃取黄家的权利,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进行,这简直不似盗窃而是明抢。
  为了稳住后宅,黄石祭出了一个巧妙的方案,成功地把自己的亲人稳住,他相信这个计划一定能得到黄石集团的赞同。
  首先黄石承认制宪会议的权利有些过大了,但是他强调这个会议是一个很好的收税和监察工具,如果仅仅因为有一些弊端就舍弃不用那未免太可惜了。其次黄石向老兄弟们坦率地承认自己最初有些缺乏考虑,对制宪会议权利的迅速扩张没有充分的预料,但现在天下还没有一统,卸磨杀驴还是过早。
  为了充分保障黄石集团的利益,也为了限制制宪会议的权利,黄石提出他要建立一个凌驾在现在的制宪会议、未来的国卿院之上的议会。以后国卿院会被称为下院,而上院则是贵族院,只有拥有爵位的贵族们才能参与,黄石打算大肆封赏黄石集团以爵位,为他们进入这个上院铺平道路。
  至于具体的权利,黄石宣布这个上院有否决下院提议的权利,如果下院的提案被上院否决的话,就必须再次修改重新申请,否则执政大臣会完全不予考虑。这个权利听起来颇让黄石集团的人心动,金求德、李云睿等人研究后都觉得如此下院那帮人就是跳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悟空,当然他们马上要求黄石一定要确保这个上院稳稳地控制在本集团手中。
  黄石慷慨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表示这个上院完全不需要选举,议员席位可以考虑采用世袭的方式,或是由拥有爵位的人在小群体内部进行推选。而且黄石还保证不会滥发爵位,他宣布自己会在一段时间后放弃独自任命世袭贵族的权利,只拥有任命不可世袭的男爵的权利,任何人想要获得世袭爵位都需要得到贵族议会也就是上院的拥护,然后再报请黄石批准。
  这个表态无疑让黄石集团的人很满意,听起来这样国家的最高权利就可以永远保持在他们和他们子孙的手中,甚至还有更远一步的利益——剥夺了黄石卸磨杀驴的权利。
  即使之前对黄石有什么不满,看到对方如此无私地放弃了这么多的权利,一心一意和老兄弟们共享天下、富贵和权利,大家一下子又变得很感动。
  当然最后黄石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在上院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否决下院提案时,黄石和他的未来的继承者都会支持上院并无视下院的要求,但如果国卿院第四次通过相同的提案后,他们可以直接把提案递交给国家最高统治者过目。所谓事不过三,上院不能完全遮蔽王权,连续四次在下院通过的提案最高统治者有最终的裁判权。
  这个小要求与黄石答应给黄石集团的权利相比显得过于不起眼了,金求德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而且简直是太过仁慈,贵族们当然不能完全替皇帝做决定,中国从来也不会有什么皇帝会容忍自己的权利被贵族集团彻底劫持霸占,这个条件被黄石集团的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制衡,要是没有这个他们反倒会担忧黄石未来会取消这个诺言,就是黄石这一辈子厚道到底(他们不觉得黄石是一个这样的人。),那黄石的继承者迟早也会因为忍无可忍要夺回一些权利。
  而在黄石看来,世袭的议员位置会随着选举越来越深入人心而变得越来越没有威信,假以时日迟早会演变到下院权利完全压倒上院的地步;而三次否决权在黄石看来也是必要的,随着媒体越来越发达,即使下院已经拥有绝对的权威,提案一次、两次地被上院否决,人民也会好奇上院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在否决下院的提案,如果上院连续否决了三次,同样暴露在媒体和世人眼前的上院多半也会有相当分量的理由,而这些理由会引起重视,迫使下院考虑修改提案中的不足——这对宪政监督制度来说是进一步的分权,相当于多加了一道保险丝。
  至于首辅的问题,下院的党魁自动出任,黄石集团的人目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位置终有一日能超过国王的权威,但黄石有些高看了他们的政治嗅觉敏锐程度,因此他为这个也准备了一个安抚机构——或者说是用来麻痹黄石集团的手段。
  第三十五节 组阁
  黄石建议赵慢熊和金求德不要去下院竞争或是出任包括国防部在内的职务,黄石希望他们也不要鼓捣子侄去那里添乱,而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那些职务都属于首辅负责,要看下院的眼色形势,一群拥有上院议员资格或是继承人资格的贵族去给平民打工,被选出来的下院和平民官员呼来呼去多丢身份啊。
  因此黄石给他们准备了不受下院约束的职务,那就是齐王府的国相和上将军——这是黄石第一次对他们明确表示自己会在不久的未来称王。收复南京之后,又有人开始议论应该给齐国公晋王位,已经认命了的皇后让监国太子下诏给齐国公府,痛快地一次性授予黄石王爵加九锡,不过正在杭州度假的执政大臣谦虚地辞退了王位,倒是接受了九锡的殊荣。
  而且为了安排黄石集团的子侄,并保证他们不受被他们深恶痛疾的军法官系统约束,黄石向旧部们透露他要重建直卫,暂时定名为齐国公府直卫,将来等黄石称王了就改成齐王直卫。听起来这像是未来的御林军,御林军当然不会受选举产生的下院控制,人事晋升赏罚都由最高统治者一言而决。
  不需要多想,黄石集团的人就能根据历史经验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重要的军队和位置,自古羽林郎都是天子亲兵,是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作为天子近臣能利用这个距离优势取得皇帝的信任,是皇帝最趁手的工具、甚至可以说本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和上院一样,黄石许诺这个直卫将由贵族们的子弟来充任,不接受出身卑微的平民。
  这个消息黄石有意识地用神秘的口吻透露给了一些重要旧部,很快就不出他所料地在整个黄石集团内部流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从高到低大家都得知了这个内幕情报。一想到孩子有机会侍卫在天子和皇子们的身边,成为皇权的一部分并拥有被一眼相中飞黄腾达的机会,普通军队中的位置立刻就失去了诱惑力。
  被内定为未来齐王府上将军的金求德顿时变得更加灼手可热,因为黄石暗示这个直卫的人员选拔工作会交给他具体负责,当初大家拼命往黄乃明身边挤图的不就是给未来的太子和皇帝留下好印象么?现在既然黄石要把这个近臣的位置制度化,那大家琢磨的就是如何跻身其中,世世代代地拥有这个美差——享有一般人所不可能拥有的轻易结识天子的机会。
  北京之变让黄石丧失了女婿、军队和相当的威信,本人还像丧家之犬一般不得不抛妻弃子逃回福建,痛定思痛,黄石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简单,正所谓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黄石发现对自己在旧部中的威信过于高估,而对他们保卫自己特权的反抗精神过于低估。因此到了福建后,黄石一直小心地安抚人心,对逃回来的新军那帮人也宽大为怀,指望他们相信自己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黄石再也不想又来一场北京之变。
  因此黄石苦心琢磨出这一套方案,处心积虑地误导旧部,反正这些人只有过去的历史经验,无论如何也不能同黄石的知识相比,就是赵慢熊和金求德也绝不会想到上院会变得日渐式微,而且随着皇权的衰落,御林军野迟早演变成仪仗队。
  在金求德等人开始研究适合直卫的忠诚人选和齐王府的职位时,当整个黄石集团都忙着瓜分这块看上去最大的蛋糕的同时,制宪会议也选出了临时首辅。
  虽说黄石表示过下院优势党的党魁自动成为首辅,不过还是要走一个投票,然后报请执政大臣批准的流程。而且现在下院里还有十几个大小党派,三大党哪家都无法一家独大,选了好几轮谁都成功不了,三大党彼此绝不会支持对方,而小党把自己手中的选票待价而沽,要价随着一轮轮空选而变得越来越高得离谱,比如之前一直和工党同盟的小农党对东林党说:他们倒戈的条件是三个部长职务,这把陈子壮气得不行,和同伴们发牢骚道:原来的几个同盟就要走了四个部长,再给去三个到底是我们胜选还是这帮家伙胜选?而且看到这么高的代价原来的同盟肯定要闹事,难道我们还得再凭空设立几个部专门给他们当部长么?
  最后三大党达成妥协,再制宪会议上不顾其他的小党派的反对强行通过了新的选举办法,就是采用末尾淘汰制,所有人只要有五个支持者就可报名参选,如果没有人获得半数以上的选票就淘汰最后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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