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不该记得的吻

  喀拉,房门被打开。他的动作粗鲁,脚步听上去紊乱不一,浓浓的酒气穿透被子,灌进我的鼻腔。
  「笨金鱼……」
  说话的是个男人。
  这副低嗓我再熟悉不过,我迅速从床垫上弹起。洛萧萧瘫坐在地上,上半身摇晃不定,彷彿轻轻一推便会倒地。他对上我的视线,眼神恍惚,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去倒杯水给你。」
  说完,我走进厨房,杯架上只有两个杯子,分别是我和綺雯学姊的。我没有犹豫,将白开水倒入我的马克杯里。
  洛萧萧依旧茫然地坐在地板上,连我回来也没看一眼。
  「喏,喝点水会好一些。」我将马克杯递到他眼前。
  「这水看起来就有毒,我不喝。」洛萧萧皱紧眉,将头撇向另一边。
  「你不肯喝才会完蛋。」我没好气地捏住他的双颊,硬是把水往他的嘴里倒。确认他喝下去后,我才松手。
  「嗯……」他伸手碰触被水浸湿的丝质衬衫,布料紧紧贴在他身上。领口前染上大片灰绿,和下摆的浅色呈现鲜明对比。
  我一心只想着让他赶紧喝掉,没注意到水无声间从杯缘流下。
  「抱歉,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只是看你醉成这副德性,觉得你喝点水应该会好一些。」我垂下眼,尽可能表达歉意。洛萧萧不作声,下一秒无预警地将我拉向他,我没有防备,全身的重量都倒在他身上。洛萧萧用另一手撑着地板将重心拉回,他挑眉道:「你说你这样还不算是猪嘛。」
  「洛萧萧,你做什么……」我想将他推开,奈何力气终究抵不过他。实在难以想像十分鐘前他还是个走路都不稳的男人。
  「我要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洛萧萧伸手勾起垂在我脸旁的发丝,轻轻将它们塞到我的耳后。
  「你清醒一点,我不是薰衣草。」我拧起眉,对洛萧萧下一步要做什么毫无头绪。
  「薰衣草是谁,不是你说了算。」洛萧萧的脸上闪过一抹慍色。
  我瞇起眼,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洛萧萧将我拉得更靠近他一些,近得能够感受到他微温的鼻息。
  洛萧萧将我圈在他的怀里,深邃的眼神没有离开我半分,我同样望着他,像狩猎者与猎物相互对峙。
  「这样好滑稽。」我笑道,不自觉松懈下来。
  说也奇怪,洛萧萧看起来不像一个会轻易喝醉酒的人。怎么今天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还闯进我家?
  我重新看向他,还没开口洛萧萧便握住我的肩膀吻了上来,薄唇的凉意渗透我的唇瓣。我的双眼撑到最大,手停在半空,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脑袋负荷不住,「啪」一声,索性断线。
  朦胧间,洛萧萧的脸与当年的男孩重叠。记忆像长线风箏,一时之间收不回来,只那么一瞬,我能确信就是他。
  洛萧萧忽然将身体抽离,他的脸颊透着清淡的粉红。「你没推开我。」
  我根本没听进他说了什么,胡乱地应了几声「嗯」。
  深夜的沉静里,有好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开口。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大脑重啟,我「啊」的长叫一声。
  「你被鬼咬了?」
  「洛萧萧……你刚刚是不是──是不是──」我撇过脸,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后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想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接吻?」洛萧萧毫不避讳地说。我既不能说是也无法摇头,只能死命地盯着他。
  洛萧萧吐了口气,「告诉我,你对肖楠是哪一种喜欢。」
  「这关肖楠什么事?我问的明明是我们两个之间。」我不自觉皱眉。
  洛萧萧没有回答,眼神不容我矇混过去。我咬紧唇,别过他的视线。
  上回洛萧萧站在薰衣草田里,身边环绕着无尽的等待。歷经这么多日子,洛萧萧总算找到那女孩。
  她一定也等很久了吧?
  我抿了抿唇,胃里一阵刺痛。
  「是……想成为恋人的喜欢。」我说得很小声,暗自希望洛萧萧没有听见。
  四周安静得压抑,我迟迟不敢抬眼去看洛萧萧。心脏有一点疼,像被沉重的滚轮来回碾压。
  「喔,那真是可怜他了,竟然要被你这种笨蛋缠上。」洛萧萧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瞥见他频频蹙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提高音量,然而洛萧萧已经听不进我说的话。
  「我看你们今早相处得不错。从他的眼神看来,应该是真的喜欢你。」洛萧萧语中流露出一丝嘲讽,「对他好一点,人家可是你追了三年的偶像。」
  我赫然想起智恩姊在见面会开始前招呼了一个熟人,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洛萧萧。一股浓烈的苦涩在嘴里蔓延,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苏冷,接下来的话你听好。」洛萧萧看着我,那是一个令我陌生的眼神。「刚才的吻没有意义,就当没发生过。反正金鱼的记忆不长,最晚明天就忘了。」他停顿一会,「醒酒之后我也不会记得,你不用担心。」
  眼前的洛萧萧,怎么也不像喝得酩酊大醉。我知道他在骗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先走一步。」
  洛萧萧起身要走,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是我珍贵的初吻,怎么可以说忘就忘?就算是金鱼,也知道什么能忘,什么不能忘。」我质问道,明明不想用这种语气,也不想哭的。可惜理性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眼泪滚落两颊。
  洛萧萧侧身瞥了我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不能忘的,你也不记得了。」洛萧萧往前走两步,停了下来。「世界上不是只有你的初吻才珍贵。」
  他走得很快,和来时完全不同。等我意识到他已经离去,屋子里只剩下密不透风的寂静。我踏着艰难的步伐到了客厅,茶几上多了一副钥匙。
  他离开了,是我将他推出我的世界。
  我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地力气拧起一块大腿肉。然而当皮肤已经红透了,心脏却依然是彻底撕裂般的疼。
  忽然间,我明白了。
  百分之九十九的痛都能够转移,只有百分之一里的心痛不能。
  因为没有任何痛楚,比看不见的伤还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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