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的承诺我受之不起
许曼如今这个样子,活像是个虚脱过度的死人,手臂枯瘦得就好像柴禾,眼窝凹陷,肤色苍白,已然不是十年前大美女的模样,她虚脱的躺在病床上,全身被雪白的床单覆盖,单只是露出一个头,也像是只见着一个骷髅。
沈烨灵的死,许曼的生不如死,唯有他们的孩子以及洛小七还活着,洛小七让人将孩子抱来让许曼见上一见,哪知许曼这一见倒是唤起了她求生的本念,哭着喊着让洛小七救救她。
可是为时已晚,许曼像是被段长青夺去了身体也跟着疯疯癫癫起来,前几天说什么沈烨灵不要她,便是这么死去也不要她和孩子,哭了好大半天寻死觅活的,而现在却又要医生治好她的病,她要好好活着,来照顾她的孩子。
就在医生同洛小七商量许曼的病情之后,洛小七才渐渐知道,许曼染上病已经好几年了,算是在北平就染上的,如今生了孩子,没准孩子以后也遗传去了这样的病。总之许曼这次能活够一个星期就不错了。
洛小七也盼望着让许曼能活下来,可是许曼这会到真活不了,要是换做从前兴许她还相信人定胜天,抓着医生的领子,比他写出方子来给许曼治治病,可是她现在越长大越相信命运,上天给你安排的什么命运你也只能由着他去。
自从许曼被送到医院之后,医院的尽头那一处空座位上总会出现一个半百的老头,那是沈烨灵戏班子里的虞师傅,他每天白天教完徒弟练功就一直来坐着,也不进房间来看看,从白天一直做到晚上,光是坐着像一尊佛像似的。
洛小七借此和他聊了几句,他很是隐晦的告诉洛小七,说许曼得了病,便是林黛玉生前得的,活不了多长时间,只因为段长青不该死,他死了刚好将余下来的寿命给了许曼,许曼能有这些时间都是偷来的,偷段长青的。
洛小七受不了虞师傅这番疑神疑鬼,勒令手下将他带到别的地方去静坐,带他到医院的哪个角落都可以,至少别在她经常出现的地方静坐就可以。
但要说段长青的人是怎么疯的,洛小七倒还真没见识过,但是精神失常的疯子倒是被她逼疯不少,如今的许曼更是和他们的疯法大相径庭,她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一副常态,先前的求生后来的求死,到了最后逐渐变得安安静静,开始赶起针织活来。
她这回走到病房里,唯一见到的就是许曼在病床前细密的赶起针织活来,早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远处看去像是在发着光,如天使接近天堂。
。 她抬头看了洛小七一眼,投来一个和善的微笑,使洛小七看了满是心酸,再过不久易安也没有妈妈了,她的妈妈很快就要和她爸爸在下面团聚啦。
她对洛小七笑,洛小七也还给她一副笑脸:“洛姑娘,这次谢谢你,我和易安才能活下来”。
沈烨灵生前早早就将孩子的名字取好,小姑娘叫易安,也是希望她活的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洛小七看着她所赶制的衣服,衣裳小巧,而旁边的衣服则比手上逢的大一些,洛小七看着也打趣道:“您这是一天之内要把孩子的衣服全都赶制出来呀”。
许曼保持着笑容,每缝一针手就不时的做抖,有时候光是一针就缝错了好几个地方,洛小七知道她这是身上疼的,疼得眼花缭乱抖出身上一大把汗之后才缝对地方。
等着许曼将一排线头缝完才渐渐地将目光看向洛小七:“我不能给孩子留下好的,只能留下亲手赶制的衣服,姑娘,以后我的孩子要是问她爹他娘是谁,你不要告诉她我的名声够坏了只希望她能撇开我们这样的身份好好生活”。
洛小七眉头一皱:“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以后得路还长着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都让生活,我可以就带你们娘俩去别的地方住,别说换个身份,就算你们想换种生活都行”。
洛小七带着几分轻松说道,到现在她还没敢将许曼的寿命将至告诉她,也即便洛小七不说许曼也感觉出来,两人也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许曼久久维持在脸上的笑容被洛小七给说动了,还记得几年前的北平,丰神俊朗满是少年气息的沈烨灵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心动了,如今亦是如此,他们舅甥俩都是一个样,能让人动心。
许曼微微的做起,面对面,打算和洛小七心交心:“洛姑娘,我在外面名声这样坏,你真的心里没有芥蒂吗”。
她这样问,洛小七也不敢和她对视,要说没有那便是心口不一,外头以谣传谣的例子比比皆是,先不说许曼是怎么看待洛小七的,光是之前洛小七被传出的那些无恶不作的丑事,就让人不得不拒而远之的。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洛小七想了半天也只能回答这些,她不兴于女人讲话,女人心思敏感,一让他们看到就等于揭开了实话。
哪知许曼下一句说道:“是因为二郎吧,杭家二小姐名声远好过我,人家是闺中大小姐,我确实山里的野鸡”,她自嘲了一下,把自己比喻成山里的‘野鸡’,却是觉得好笑。
洛小七则摆出一副正正经经,打算和她高谈阔论的姿态:“你是艺伎,江先生说过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还没帘雪阁的名妓来得好,你和她差的只不过是一个出身,没什么好自卑的”。
洛小七不太会劝人,所说的话也只是磕磕绊绊,许曼笑了笑:“那也还是因为二郎,你的舅舅娶了谁,你也会跟着对她好,因为你舅舅觉得好的东西,你也会觉得好,洛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将洛小七说得一愣,果真是不能和女人对话,一对话她的本质展现无疑,洛小七淹了一口唾沫,还没到晌午手上的汗以酝酿在指缝之间了。
接着她又说道:“所以呀,洛姑娘你对我的态度和杭小姐的态度全靠我家二郎吧”。
洛小七羞愧的咬着牙,支支吾吾的答道:“是她背信弃义,背叛了我舅舅在先的,我只当给个教训”。
洛小七觉得和许曼聊天倒是可怕,正想到此为止转着轮椅就像走时,许曼再一次将她止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说道:“我的孩子还是别让她知道我的身份的好,我想让他干干净净,也像让他觉得他娘也是干干净净的”。
几次去看望许曼的时候,她是一派安详似乎外面的流言蜚语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哪知今天面对孩子她还是再意的,洛小七心头一酸,含着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一早,张尚植徐汝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成群结队的过来看许曼,许曼提着病摸了摸他们的头,手法还是慈母的,所说的话也是一个慈母无疑,教导他们往后要听虞师傅的话,这个戏班子以后就要靠他们撑起来了。
“我跟了你们师傅这么多年,是亲眼看过他和他师哥怎么把戏班壮大的,其中吃了不少苦,你们可要好好珍惜呀”。
几个徒弟默然的点头,皆泣不成声,唯有张尚植的头脑思维均简单,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了,徐汝良堵住他的嘴,更是不想让他破坏其中的气氛。
等到了晚上月明星稀,该说的话都说了干净,该见的人也都见着,要是张长信他夫人再来锁魂,她在睡梦中也能安安祥祥的去了。
这辈子跌宕起伏,有大气也有大落,唯一遗憾的就是牢了病还不能干干净净的回去,只希望她将下辈子的苦难连着这辈子一并受了,下辈子清清白白的做人就好。
许曼躺在床上,望着旁边疏星点点的碧空,终于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知道她可以下去和她的沈郎团聚了,活着的人让他看了心烦,还是下去看看他们才顺眼。
但她还不急,她想起身最后看一眼她的孩子,那是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了,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她没有跑去看儿子的力气,空荡荡的当房子里就只剩她一人,她徒劳的伸出手凌空一抓,抓了个空,无声的唤起两个字:“易安”。
一滴泪滑过她的眼角,铺天盖地的剧痛和窒息,许曼抓住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扯住了床头的衣裳,拿到鼻尖嗅了嗅,想象着孩子穿上这件衣裳的情景,她没什么值得孩子留念的,唯有这衣裳,希望让她穿上之后孩子能够骄傲的说这是我娘做的。
那么这样,也就足够了。
苦痛渐渐消失,身体渐渐飘了起来,如幻如梦,她走过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在那走廊的尽头便是一片光明,而在光明的深处藏着一个沈烨灵。
沈烨灵是十年前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沈淮安,陪着江沅来看她,羞羞答答的逃跑了,过了几天又羞答答的跑来,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承诺,而她也是十年前的明朗的模样,绝代芳华,平宁一切,不曾经历过苦难,她将沈烨灵跑来给他的承诺又还给了沈烨灵。
这一刻她没有让他给自己赎身决心,就只当是一个过客好聚好散,没了他便去经历另一番痛苦,即便平平庸庸的活着也行:“诺,坏给你,你的承诺我受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