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由于林妙壹正在接受化妆,我无法看到她的脸部全貌,可是,我能很清楚地看见,她头上长了类似狐狸的兽耳,乌黑的长发也化为一头如瀑的粉红秀发。
  用「如瀑」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那假发不知从哪弄来的,又蓬松又长。我估计,林妙壹若是站起来,那假发大概会到她的脚踝边。
  「太夸张了……」我低喃。
  那真的是林妙壹吗?
  林妙壹个性落落大方,是那种不畏惧大场面的人,她并不怕他人把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
  如果她有本事上台领奖一百次、一千次,那么她绝对敢次次都上台,而不会有半次感到不好意思。
  领奖是件很普通的事,没什么好顾忌,可是,把自己打扮成虚拟世界的某个角色,向别人展示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很难想像,林妙壹愿意扮成那样,站在台上让陌生人品头论足。
  小鱼拉开我的手,阴阳怪气地说:「怎样、怎样,看见林妙壹打扮成兽耳娘,准备在台上拋头露面,你有什么感觉?」
  我转过头盯着她,冷声道:「余筱珮,你用词注意点啊!」
  「是是是,是我嘴笨,那你到底有什么感觉?」
  我暼过其他模特儿,又看向林妙壹,「我很感谢她的製衣师,没有製作暴露的服装。要是做了那种露胸露肩膀的和服,我一定大抓狂,马上带林妙壹走人。」
  「但是,假如林妙壹愿意穿那种衣服,你带她离开,岂不是不尊重她所做的决定?」小鱼一针见血地反驳我。
  我咬了下嘴唇,没好气道:「如果她真的愿意,我就不反对,不过,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会顾虑我的感受,不会穿尺度过大的衣服。」
  小鱼戏謔地瞅着我,像是在说:「你确定?她可没告诉你她跑来参赛。」
  我沉默,这个时候若回答她,只会助长她的气焰。
  小鱼见我不理她,她整个人剎那间就蔫了下去。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林妙壹化好妆后,或许是顾虑脸上的妆及和服,整个人如同面无表情的人偶,静静坐在椅上。
  这样的林妙壹让我好陌生,她彷彿失去了所有生气和感情,我突然有些恐惧。
  我陷入思想漩涡中,一边觉得这很正常,无须大惊小怪,一边又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想要回家。
  心跳微微加速,礼堂内的冷气吹到我身上,让我的喉咙產生若有似无的作呕感。
  这感觉不太妙,也许是即将生病的前兆,又或者是我心里不太舒服,导致我生理跟着出状况。
  我从提袋里取出外套穿上。今天的穿着和外套,我都有精心挑选过,专门挑那种大眾化、毫无特点的服装,这样一来,林妙壹就不会在人群中,立刻就找到我。
  「你会冷?」小鱼问。
  「还好。」我并不冷,穿外套纯粹是为了挡那令我不适的冷风。
  我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不然,小鱼绝对会马上要带我离开去休息,也变相扫了小鱼的兴致。
  我感受得到小鱼对这活动的喜爱,倘若因为我而妨碍到她欣赏服装,我会过意不去。
  小鱼用手肘轻碰我,「你有没有注意到,林妙壹的脸上画了浓妆?」
  「拜託,又不是只有她化浓妆,其他人也有呀。」
  她朝我挑了挑眉,伸出食指左右摇动,「其他人未必要浓妆,但林妙壹就不同了。」
  我不解。
  小鱼向我说明,「林妙壹的和服还有那头假发,太过抢眼,她的脸要是不化浓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她的脸消失了。」
  她又一一分析其他人的装扮,讲得头头是道。
  「你觉得林妙壹能得奖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比赛的前三名能够得到奖金与奖状。
  她看了看其他参赛者,「难说。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是种很主观的事情,有时候根本没道理可言。」
  我们看了一位又一位的参赛者上台,轮到林妙壹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拉着小鱼一起走到靠近讲台的位置。
  林妙壹没有太多动作,脸上维持淡笑,整个人不拖泥带水,乾净俐落地展示服装完,就从帷幕后的通道离开讲台。
  「嗯,製衣师不能只在乎服装的美观,服装的可动性也得考虑进去,否则,就会像林妙壹一样,动作卡卡的。」小鱼适时地做出点评。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林妙壹好像没有发现到我,我高兴之馀又有点失落。
  「欸,小鱼,你打算投给谁?」林妙壹的展示已经结束,我愈发在意她今天是否能得奖。
  林妙壹首度参加扮装,不管她本人是否重视这个比赛,我都希望她至少能得个奖。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要投给林妙壹吧?」小鱼看穿了我的心思。
  「对,没错。」
  「抱歉啦,我心有所属,不能帮你。」小鱼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没关係,我不强求。你想投给谁呀?」
  小鱼朝远离我的方向移动一步,「唐不二,你这是要威胁我?」
  我无奈道:「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吗?我是真的好奇你想投谁。」
  「用厚纸板做盔甲的那位,虽然和服做得确实精緻,但一想到有人能用厚纸板,化腐朽为神奇,就觉得很厉害。」
  「厚纸板,那不是男人的浪漫?」
  小鱼扳了下我的肩膀,右手指着我,露出奸诈的笑容道:「哦,抓到,你性别歧视!厚纸板就不能是女人的浪漫?」
  我举双手作投降状,叹了口气,「是我口误,我的错。」
  全部的组别都上过舞台后,我才发现,今天来现场扮装的人,不全都是参赛者。有的人爱好扮装,便藉着这样的机会,来这里逛逛,顺便与他人交流服化的学问。
  林妙壹的和服很可惜,只得到了第七多的票数,可是,在四十多个参赛组别中得到第七名,也不算差了。
  小鱼说得不错,每个人的喜好很主观,前三名的得奖者,每一位风格都大相逕庭。
  赛后,林妙壹和其他人排着队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后,又去厕所卸妆。
  当她提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礼堂时,她愣住了。
  「唐小二,你怎么在这里?」她果然没预料到我会来,她以为我不会知道她来当模特儿。
  我还没回答,她就看向小鱼问,「是你带她来的?」
  「哎,林妙壹,不关我的事,是你家唐不二拉着我来的。她一个人不敢来参加这种活动,真孬,哈哈。」
  我忽然想打小鱼,拿我当挡箭牌,我无所谓,但为何要说我孬?这就没办法忍了。
  「她说的是真的?」林妙壹问我。
  小鱼背对林妙壹,向我眨眨眼。
  「她说谎,我会知道这个活动,还是她告诉我的呢。」我毫不客气拆穿小鱼。
  林妙壹自然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可她故作不满,对小鱼说:「小鱼,这笔帐,我记住了啊。」
  小鱼呵呵笑着,眼珠转了转。
  「我有投给你喔,比赛结果真可惜。」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却想不到要如何开头,说出来的话就变得如此直白、单调。
  林妙壹瞄了我一眼,又马上把眼神移开,「嗯,谢谢。其他人的服装也很棒,没得到奖,是有点可惜,不过,我并不觉得遗憾。」
  小鱼不愧是我们的好朋友,她见到我们谈话谈得磕磕绊绊,便拍拍我们的肩膀,「没关係,你们回到家可以慢慢聊。」
  我和林妙壹相视一笑。
  「小鱼,刚才那笔帐,一笔勾销。」林妙壹说。
  小鱼翻了白眼,「哈,哈,真好笑。」
  「哦,妙壹已经卸妆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转头一看,是杜紫姍,杜学姊。
  林妙壹朝她点点头,「嗯,卸掉了。」
  小鱼热情地问杜紫姍,「学姊,你也有来看这个比赛?」
  「刚路过时,有稍微进来看了一下,恰好是妙壹登台。」杜紫姍偏头看向林妙壹,「妙壹穿和服,很漂亮呢,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样的比赛。我没有贬意,就是觉得挺意外。」
  林妙壹没有对杜紫姍的疑惑作出回答,「谢谢学姊,和服真的很好看,这都要归功于我那位製作衣服的朋友。」
  我们又寒暄一番,便互相道别,各走各路。
  和林妙壹回到家,林妙壹就问我,看她的比赛,怎么不告诉她一声。她并非质问,而是纯粹感到不解而向我发问。
  我靠着她,柔声道:「就是想给你一点小惊喜,而且你也没告诉我,你要参加这个比赛。」
  她牵住我的手,大拇指摩娑我的掌心,「我不好意思说,毕竟,扮成那样实在太夸张了。被你看到,搞不好要被你笑。」
  我用肩膀轻轻顶了她,「我怎么可能会笑?你那样很好看,我讚叹都来不及了。」
  「就你嘴甜。」
  我问她,为何愿意答应那朋友,参加cosplay比赛。
  「每个人都会有衝动的时候,我指的并不是情绪失控,而是面对未知、面对非平常的事物,產生一种想尝试的冒险心态。我有时会想,趁着年轻,尽可能为自己留下精彩的回忆。」
  林妙壹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能深刻地感觉到,她心中有块地方是我无法触及的。当然,我也无须触及。
  我是我、林妙壹是林妙壹,我爱她并不是想掌控她。
  「那么,你精彩的回忆里有我的存在吗?」我希冀地问。
  「喂,我们还在交往耶。回忆,是在事情结束才会回忆吧。」林妙壹哭笑不得地说。
  察觉到说错话,我不禁懊恼。
  这时,林妙壹的手机响了,她没讲太久就掛了。
  「谁啊?」我随口问。
  「紫姍学姊,她说她有朋友也喜欢做服装,说之后会传照片给我,想要的话,可以找她朋友买,以成本价收。」
  我的意识从回忆里抽离,回归到「回溯时空」。
  cosplay大赛那时候,林妙壹就有想和我分手的念头了?不,那时才大三上学期,她如果想分手,没必要拖到毕业后。
  那么,她跟杜紫姍的关係,到底是何时变好的?变得比我还要好。
  这些事,在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前,我一定要向林妙壹询问。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回去。
  真是讽刺,林妙壹去世前,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直接问她,然而,我却等到她死后,才想向五年前的她发问。
  「真不敢相信,那时的我竟然敢参加那种比赛?我蛮喜欢那套和服,愿意答应当模特儿,有部分就是为了它。」林妙壹微微抬头,一脸怀念。不知是在怀念大学时光,还是怀念那一天,在台上展现出异样风采的自己。
  「你现在也可以穿那种华丽的服装呀。」我鼓励道。
  林妙壹噘嘴,两手一摊,「我都三十了,又不是专业的coser,哪敢再穿那种服装给别人看。」
  「不用给别人看,我们自己穿、自己看,权当是成年人的小情趣囉。」
  林妙壹嘴微张,「唐不二,你这话太惊人了,我没想过你会讲这种话。你说得有理,我们可以买件试看看。」说完,她低下头,似乎是害羞了。
  哼哼,我和林妙壹相处,几乎都是我被她撩拨,屈居下风,但是,现在的我可是三十五岁呀,比此刻的林妙壹大五岁。五年的时光让我的各方面都变了不少,我早已和过去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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