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但也不算太糟。
  我尽我所能和爸妈沟通,让他们理解我和林妙壹不是一时玩玩、意乱情迷,也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妈妈的态度还算冷静,和爸爸相比,对待我也较为温和,可无奈的是,她顶多保持中立,丝毫没有想帮忙我的意思。
  我该庆幸,爸爸从来没体罚过我,否则,我可能会带着一身伤回家。
  向爸妈出柜后,半年多过去了,他们依旧难以接受我喜欢女生,是个女同性恋者,可奇怪的是,谈到我和林妙壹的感情,他们显得平静许多。
  所以,他们并不厌恶林妙壹?是因为从小就看着我和妙壹一起成长,对妙壹也有了感情?
  这情况我有点看不透,却正合我意,我不希望爸妈去责怪林妙壹,让她受伤。
  这半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他们不接受我的性倾向和恋情,那也没关係。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接受这一切,我也没有权利去逼他们认同。
  出柜是把双刃剑,我想,难受的不只有我,爸妈也是。
  我和林妙壹都经济独立了,当时要是我不选择出柜,我和爸妈之间就能继续维持相安无事、风平浪静的样子,彼此都不会感到不愉快。
  不过,倘若时间能重来一遍,我想,我还是会告诉他们。我并没有强求他们一定要接受同性恋那些事,可我希望他们明白,他们的女儿和林妙壹在一起很快乐、幸福,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给予我们祝福。
  一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书,林妙壹搂着我的腰说:「你是不是瘦了点?」
  「你是真的觉得我瘦?还是在讽刺我?」我心不在焉地回她。
  「真的,而且我发觉你这几个月,比以前还常出门。」
  我僵住,忽然读不下眼前的书。林妙壹发现了什么?
  我装傻道:「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她把我的书抽走,手放在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面向她。
  「你少来,别想敷衍我,你老实说,你出去干嘛?见了谁?」林妙壹瞇起眼,脸愈来愈靠近我。
  「就是一些普通朋友。」
  她忽然在我脸颊轻咬一口,我「噫」地叫了声。
  「你前面说是我的错觉,现在又承认有跟朋友见面,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吧?」她手指扣着我下巴,双目微瞋。
  我差点昏倒,没想到,我竟然成了电视剧中外遇的渣男渣女。
  我认识林妙壹好多年,她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随随便便就怀疑我,不过,即便是她的小玩笑,还是让我有些不高兴。
  我突然觉得很疲倦,眼皮沉重。我还要继续说服爸妈?还是到此为止呢?
  半途而废的话,我不甘心。
  我抚摸林妙壹的发,不晓得是否要把事情通通告诉她?想了想,我还是忍住说出口的慾望。
  一个人烦恼总好过两个人烦恼。
  「猫猫,帮我把书拿去书架放,我累了。」
  林妙壹收起玩闹的心思,很快把书好放好,躺在我旁边。
  那一晚,我异常快速地入眠,在失去意识之前,是错觉吗?我好像听到林妙壹在跟谁说话,她语气不悦地说:「拜託告诉我。」
  而那一晚过后,林妙壹变得和我一样,单独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加。
  立场对调,换成我问她跑出去做什么,她则回答我,「我认识的普通朋友一下子变多了,得拨点时间和他们聊聊。」很明显是在模仿我的回答,但是,她的版本听起来特别让人火大。
  「我这样子,你不会想要跟踪看看吗?」她巧笑嫣然。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跟踪?」我回以一笑。
  我撒了个谎。以往都是她对我恶作剧,现在轮到她嚐嚐同样的滋味。
  她檀口微张,「怎、怎么可能,所以你知道我在外面偷吃的事?」
  偷吃?
  我全身定住,「你什么意思?」
  「哦,我说我偷偷翘班,去吃公司附近的小火锅啦。」她双眼晶亮,透出恶作剧得逞的意味,我这才了解自己又被她耍了。
  「恭喜你呀,恶作剧之王,你赢了。」我朝她夸张地拱手作揖,心里不太服气。
  「唐不二,你看。」她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不二家peko酱」的招牌甜笑。
  「可恶,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还敢用我的名字嘲讽我!」我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拉开。
  「别这样,会扁的。」
  看到她可怜兮兮地求饶,我总算感到满意,放开了手。
  出柜一年后,某个礼拜六的早晨,林妙壹说要带我去某个地方。
  「为什么要用布蒙上我的眼睛?林妙壹,你该不会要把我抓去卖吧?」我想装作惊讶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妈妈开车载我去见外公外婆,行驶的路线是一条我从未见过、偏僻的路。我手握紧安全带,问妈妈,「真的是去外公家?」
  我问了好几遍,妈妈不耐烦了,便口气不好地说:「我要把你卖掉。」
  我愣了好几秒,嚎啕大哭。
  之后,我和我妈一起出门,她偶尔还是会对我说要把我卖掉,但我已经不怕了,那句话对我们来说,已经变成一种小乐趣。
  「你笑什么?大难临头了,你还不怕?」林妙壹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温柔地系好布条,蒙住我的双眼。
  看不见任何东西,细细感受车子轻微的震动及转向,这比我想像地还要让人心慌。要不是知道林妙壹绝不会害我,我肯定无法接受蒙眼睛这件事。
  「到目的地啦,你别动,我带你进去。」
  失去视觉,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有些迟钝,我无法判断这趟车程到底行驶多久。
  副驾驶座的门被打开,我问她,「你可以稍微透漏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这样进去会不会很丢脸呀?」
  「不会,我保证,而且我有方法让你的脸不会被认出来。」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
  她又说:「我带了外套,可以盖住你的头,要不要?」
  想到新闻中,那些用外套盖头的重罪犯,我立刻拒绝。
  我把手往外摸索,却碰不到她的手,下一秒,她牵着我的手,提醒道:「等下见到什么都不必惊慌。」
  林妙壹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我非常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领着我到一张沙发坐下,替我取下布条。
  睁开眼的一剎那,我愕然,心想:「林妙壹说得对,我大难临头了。」
  她竟然带我来我爸妈家!
  唉,还是让她和爸妈碰面了,但我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爸妈看起来心情不错。前两个礼拜,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还一搭一唱,要我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是否真的要和林妙壹过下去。
  难道是林妙壹在场,他们才摆出和顏悦色的样子?
  我呆呆地问:「妙壹,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蒙上眼,就是为了带我来这?」
  「一切都处理好了,你不用再一个人,偷偷跑来这了。」林妙壹皱着眉头,一脸无奈。
  「你知道!」我讶然道。
  她娓娓道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由于我不时要找藉口,瞒着林妙壹来爸妈家,林妙壹开始起疑,便打电话询问信尧。
  信尧答应过帮我保密,但耐不住林妙壹不断恳求,他还是老老实实向她坦白。
  林妙壹弄清楚来龙去脉后,便也瞒着我,一个人来找我爸妈谈。
  终于,三天前,她成功说服他们,「暂时」接受我们交往。
  「唐不二,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承担一切呢?要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这件事也许不用拖这么久。」她紧搂着我,脸埋在我的颈窝处,声音哽咽。
  感觉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时的林妙壹还是个文静、内向的孩子,会找我诉苦,把我当姊姊般依赖。
  现在的她已经变得很可靠了,很多事反而都是我在寻求她的协助。
  我无意间和坐在附近的爸妈对上眼,我朝他们一笑,他们和蔼地看着我,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我享受着拥抱,直到妈妈嘀咕:「是还要抱多久?」我才尷尬地缓缓松开手。
  「能够以爱人的身分,正大光明地和我抱抱,你是不是很高兴?」林妙壹马上传了封简讯给我。
  我覷她一眼,没有回覆她,心里止不住地甜蜜。
  我和林妙壹用完午餐后,就向爸妈告别。这一天,我过得很愉快,爸妈以往强硬的态度软化很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返家途中,我感慨道:「我一年的努力还抵不过你这半年,你到底是怎么说服我爸妈的?」
  「你有和叔叔打赌过吗?」林妙壹问,手边转着方向盘。
  林妙壹的思维太过跳跃,我莫名其妙地问:「有啊,我还小的时候有,高中之后就没了。」
  下棋、段考成绩等,我爸会拿这些小事找我打赌,当然,输赢的代价也很小,无非就是擦窗户、拖地之类的。
  「你爸真的很顽固,我感觉他内心已经接受我们交往的事实,表面上却硬是要反对。」她叹了口气,「我没办法了,就脱口而出要跟你爸打赌,假如我们三十岁前分手,那我就得永远离开你,不再和你见面。结果,你爸欣然同意了。」
  我勃然大怒,但我克制住自己的衝动,以平时说话的音量斥责她,「你凭什么擅自决定!你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现在林妙壹正在开车,倘若我大吼大叫,她可能会被吓到。
  「抱歉。」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道路,咬着下唇。
  她左手食指敲了几下方向盘的边缘,低落地说:「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你了,如果我们永远在一起,那个打赌就等于没有作用。我是不是太自大了?」
  看到她的表情,我不禁心软。此刻,我们应该高兴愉快,而非垂头丧气。
  「你做得很好,我也有错,要是我一开始没有隐瞒你,自己跟爸妈……我们以后都别隐瞒对方,好吗?」
  「好。」她笑着点点头。
  「凭良心讲,你真的很厉害,连我都没想过,可以那么快让他们接受我们的事。你真的很帅,不二这个名字感觉更适合你。」我由衷地说。
  「哈哈,好啊,也许有天我们能交换名字,你知道我名字的涵义?」
  「不知道。」我想了想,林妙壹确实从未向我提过。
  「爸爸妈妈希望我『一生美妙』,就从中取两个字来组合,因为一只有一横,感觉有点怪,所以就改用我名字的那个壹了。」
  「你觉得你的人生美妙吗?」林妙壹的人生里,我的身影起码佔据一半的位置。我很想知道,她对她的人生满不满意。
  「我觉得爸妈为我取名妙壹,实在是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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