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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还没走?”顾郁问。
  简桥打趣道:“听你这口气,是不太满意啊。”
  “不是。”顾郁笑了。
  “还没和你道别,就等着你回来,”简桥说,“没人教过你要说再见才能走吗?”
  顾郁关上了门,向他走过来,低落地说道:“对啊,没人教过我。”
  简桥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快就吃完了?”
  顾郁想起刚刚听乐乐说的那些话,一下有些恍惚,他神气地说:“对啊,我吃了鲍鱼海参大螃蟹,超级豪华。”
  简桥想也没想:“你不是不能吃海鲜么?”
  顾郁眨了眨眼,没回答。
  只有他记得。
  简桥也沉默了,伸手想搂住他。
  顾郁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简桥只好收回了手。
  “我送你吧。”顾郁说着,起身拉住他的行李箱。
  简桥点点头,转身向外走,顾郁默然跟在他身后。
  他们没说话,从院门口到小区门口这一段距离,对他们而言,都挺漫长而煎熬的。
  简桥脑子里没想什么,顾郁也没想什么,他跟着简桥后面,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直送到了了快到小区门口,简桥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顾郁停下了脚步。
  简桥伸手,想接过顾郁手里的行李箱,他们的手都握在拉杆上,简桥用力,顾郁就更用力,把它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些。
  简桥只好松开了手,说:“快到门口了。”
  “还没到呢,我又没说送到哪儿。”顾郁说。
  “哦,”简桥看着他笑了,“送到哪儿?”
  “一直送到你住的地方。”顾郁回答。
  简桥愣住了。
  不得不说,在和他相处的这几个月里,简桥好几次都被他的话撩拨到。
  尤其是看着他那真诚的、无邪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眼睛。他总是这么单纯,所有情绪都不太藏得住,像把那些压不住的所有甘甜和稚嫩都毫无保留地塞给你。
  顾郁看他莫名其妙的走了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拉开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简桥领会,把手伸进了他的外套兜里。
  顾郁靠他近了些,把手揣进兜里,握住了简桥的手。
  简桥没说话,低头沉默地和他并肩走着,放慢了脚步。
  “你会想我吗?”顾郁问。
  简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道:“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好多话顺理成章的就能说出口。”
  “其实不是,”顾郁说,“其实……更想说的还没有。”
  “那我想听。”简桥说。
  “我才不,”顾郁偏过头哼了一声,“弄得我很没面子。”
  简桥打趣道:“说不定你说一句‘我不想你走’,我就真的不走了呢?”
  “我不想你走。”顾郁说得很干脆。
  这个回答,让简桥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转念一想,似乎只有这句,才是顾郁说话的风格。
  “大骗子,”顾郁低头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自言自语道,“说话不算数,渣男。”
  简桥笑了起来:“神经。”
  “我和齐子瑞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顾郁问。
  简桥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和冷清只能选一个呢?”他又问。
  简桥依旧没回答。
  “那……”顾郁也看他,“冷清和齐子瑞呢?”
  简桥想了想:“你的三个问题应该放在不同的情况里,如果是合作画画,我选冷清;如果是赚钱,我选齐子瑞;你的话……”
  顾郁很期待地看着他,不过简桥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想来想去,犹豫地说:“睡觉?”
  顾郁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很郑重又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很没用吗?”
  简桥沉默了。
  顾郁一下子红了眼,立刻偏过头去,沉声道:“你不用回答。”
  简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以至于打了车之后,他们并排坐在后座,隔着一段尴尬而生疏的距离。
  本来刚才已经在他的兜里捂热的手,现在又被冷风环绕。
  顾郁一直望着窗外发呆,寒冷的冬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刮进来,把他额前的头发吹乱。
  简桥看了看他,也转头看向了窗外,想起了之前他们坐在床头聊天时的场景。
  “你可以试着跟你的父母心平气和地沟通沟通,”简桥建议道,“或许你会发现,你能慢慢原谅他们呢?”
  顾郁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他讲了一段故事。
  “有一次我爸没来接我,我就自己走回家,等他加班回来的时候,我又饿又生气,我爸受不了我,一怒之下把我推到门外,让我滚远点儿。
  “那是个大冬天,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外面好冷,我敲了好久的门,他不理我。
  “从楼上跑下来一只很大的狗,我特别害怕,但那只狗没有咬我,我就抱着它,它好暖和。那段时间里,电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们坐在门后面的楼梯间,没人看到我们。
  “到了半夜,我爸终于想起来我还在外面,出来找,把我拉回家。我舍不得那只狗,我说想把它带回去,我爸给了我一巴掌,说我不认爹认畜牲。”
  顾郁说着往后仰,脑袋靠在床头,轻轻笑了笑,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从那之后我明白他对我是没有耐心的,我于是什么也不敢跟他说。第二天我生病了,特别不舒服,我爸说再不起床就自己走到学校去,我就只好从床上爬起来了。
  “我不知道原来生病了拖一拖,是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的。我只觉得发烧了好多天,后来咳得很厉害,老师带我去医院,我得了肺炎。
  “医生让我住院,输液一周,我很高兴,因为我爸来陪我了,他很关心我,还给我倒热水喝。连我妈都打电话问我怎么样。
  “但他只陪了一天,第二天来了个保姆阿姨,一直到我出院,我爸没再来看过我。
  “对我而言,到爷爷奶奶这里来,实在是种解脱,对我爸而言,更是解脱。
  “一开始我什么也不敢,不敢说话,不敢跑动,看电视也不敢,我怕爷爷奶奶不要我,我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可是奶奶对我太好了,每天早上就连衣服都帮我捂暖和。
  “我过生日的时候,奶奶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问爸爸妈妈会来吗?奶奶没回答我。
  “我也就没再问了,我很小心地问她,我可不可以养一只狗,可以保护我、让别人害怕我的大狗。
  “奶奶答应了,我就有了一只叫做黄黄的金毛,黄黄陪我们了十年,奶奶走之后没多久它也走了。爷爷想给我一只新的狗,我说,爷爷,咱们别养金毛了。
  “于是我们有了拉布拉多顾媚娘,谁能想到,她最后还是和一只金毛在一起了,还生了一堆小金毛。”
  简桥笑了笑,摸了摸媚娘的脑袋。顾媚娘趴在床上,抬起头,对顾郁摇了摇尾巴。
  “我们留下了顾来福,因为它是四个小崽崽里面,长得最像黄黄的,我相信,黄黄一定回来找我们了,就像奶奶没有离开过一样。”
  简桥没想到,原来关于这两只狗,也有一段故事,一段属于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的心酸的往事。
  “我的存在,会影响我妈找到下一个男人,会影响我爸成为梦寐以求的大老板,”顾郁说,“后来,我妈有了新的幸福的家庭,我爸也如愿以偿变成了总经理,变成了那种出入酒会左拥右抱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也……生活得很好,”顾郁说,“我不爱他们,也不想恨他们,更不需要他们,我们只是两清了。”
  顾郁盯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出了神,他说:“所以简桥,你刚刚问我……”
  简桥立即说:“你可以不回答了。”
  顾郁沉默了一瞬,接着说:“你想让我原谅他们,我也想。但我不知道,如果对他们笑脸相迎,我该怎么被当年的自己原谅。”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车窗的玻璃上有顾郁的倒影。简桥看着他的影子,想起那天晚上他说那些话时的平静,想起关掉灯之后他背对着自己披着一身月光的清冷。
  ——我真的很没用吗?
  如果不是半年的接触,他不会知道这个冷酷的学霸,褪下一身伪装的骄傲之后,还背负着沉重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重得像枷锁镣铐,拖着他要翱翔的翅膀。
  如果顾郁总是要这样问,简桥愿意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告诉他:不是。
  出租车路过一个巷道,里面有几个孩子在打闹,像是一场无趣的捉弄。顾郁突然拍了拍车门:“师傅,停一下!”
  简桥不明所以,顾郁已经拉开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简桥付了钱,下车转头看,顾郁已经冲进那群男生中间,毫不犹豫地挥起了拳头。
  简桥立刻丢下行李跑了过去。几个小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有一个男生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
  顾郁的模样冷血又狠戾,打人的力道也不小,简桥赶紧拉住他:“顾郁!”
  再这样揍下去恐怕要出事了,简桥推开被揍的男生,抱住顾郁往后退:“够了!清醒点儿!”
  顾郁收了手,仍旧喘着气。衣衫不整的男孩估计也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对他说了好几个“谢谢”,转身跑远了。
  简桥赶紧拉着他离开这儿,出租车还在路边等着他们。
  “我说小伙子,行李都没拿!”司机师傅回过头来,给顾郁比了个大拇指,“这附近经常有小男孩打闹,我还是第一次看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小伙子,见义勇为啊!”
  “经常有人打闹,你为什么不制止?”顾郁冷冷问道。
  简桥关上车门,看了他一眼。
  “如果被打的是你儿子,你也不管吗?”顾郁又问。
  司机这下哑口无言,回过头去闷声不吭地接着开车了。
  简桥没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了车,他们无声地走在路上,一直走到简桥住的地方。
  顾郁心不在焉,想起很多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天是亲子运动会,他等了很久,却没人来找他。从等他爸来参加运动会到等他爸有空了来接他回家。
  过了好久,还是没人来。天色已经暗淡,保安催促他赶紧回家。
  小小的顾郁只好背上书包离开座位,自己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经过一条长长的巷道,巷子很安静,有几个男孩在踢足球。
  球突然朝他飞了过来,顾郁被砸得一踉跄。
  “你连爸妈都没有!”一个男孩从背后抢走了他的书包,扯开拉链,把里面的书本全部倒了出来,“运动会全班就你是一个人,比赛的时候丢脸死了!”
  顾郁仓皇蹲下捡他的作业本,急得跳脚:“还给我!”
  小男孩把空书包丢向另一个人,喊道:“凭什么还给你?字写得这么难看!”
  “你怪他干嘛?他又没人教!”另一个男生笑了起来,伸手接住书包。
  顾郁又急又气,扑上去抢自己的书包,男生把书包丢得远远的,后面的男孩跑上来从背后踢了他一脚。
  他猛地倒在了地上,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扑得一身尘灰。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好走过,顾郁抬起头大叫起来:“爸爸!”
  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踩了他一脚,新奇地叫道:“他居然叫爸爸!”
  顾郁挣红了脸,用力喊:“爸!!”
  穿西装的男人转头瞥了一眼,在他们的目光交汇的时刻,男人回过头去,和大老板笑眯眯地谈生意,加快脚步走远了。
  这下顾郁傻了眼,再也没有叫他。
  “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还叫别人爸爸!”男孩把他揪起来一把推到了墙上,“你再叫啊!你看他理不理你!”
  顾郁怒气冲冲地推开他,男孩被推开,随后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顾郁的后背猛地砸到墙上,男孩走近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是学习好吗?我让你书都没得看!”男孩把他的课本撕成两半,把他的铅笔一把丢进了垃圾桶。
  傍晚的路灯昏黄阴暗,光线暧昧不明,他望着顾天柏离开的背影,心跌进了深渊。
  从那天起的往后十几年,顾郁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一句也没有。
  后来不知是哪个踢球的小孩说了一句:“差不多了,走吧,他挺可怜的。”
  那几个男生才慢慢散去,等到他们都离开了,顾郁把书本都收进书包,手伸进垃圾桶里找他的铅笔,他知道顾天柏不会给他买新的。
  后来他上课时拿出被透明胶粘在一起的歪歪斜斜的课本,下课后老师问他是不是被欺负了,还说要打电话给家长。
  他想了想,说:“老师,没有人欺负我,不用给我的家长打电话,他很忙,特别忙。”
  就是那条小巷,就是那样的傍晚。
  他遭受过的一切,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
  而那些路过的人,谈生意的人,甚至是他亲生父亲的那个人,为什么不站出来帮他做点儿什么?
  到了简桥的住处,房间里一片昏暗。简桥关上门,顾郁伸手去找开关,简桥突然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
  他害怕这样的黑暗,这种没有依靠的、看不真切的、四处都是虚无的黑暗。
  简桥走近了些,从背后抱住了他。
  “顾郁,你不是一无是处,也不是不值得被爱,”简桥轻声说着,呼吸声轻轻绕在他的耳畔,“在我心里,你很优秀,我很爱你。”
  顾郁顿了顿,终于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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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每一个善良的孩子都能够被爱,被善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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