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年上]_41
在洗手台前呆愣了许久,岑司祁才打开了凉水弯下腰直接往脸上泼。
那个号码第三次打了进来,他按下接听,对方是个陌生的男音:“岑先生你好,我是霍钊霖,还记得吗?两年前在欧洲,你帮我做过室内装修设计的。”
霍钊霖他当然知道,是霍隆庭的侄子,岑司祁不由地皱眉:“你好,请问霍先生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来一趟医院,我小叔他昨天晚上进了医院,现在还没醒,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闻言岑司祁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后才再次开口,尽量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他出什么事了?”
“服用安眠药过量。”
四十分钟后岑司祁到医院的住院部时,霍钊霖正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和医生说话,见到他之后便走了过来,小声道:“谢谢你能来看小叔。”
岑司祁白着脸问他:“他到底怎么了?”
“他昨晚吞了大半瓶的安眠药,幸亏助理发现得早及时把他送来了医院,已经洗了胃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为什么……”岑司祁抖索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霍隆庭为什么要吞安眠药,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误会了,”霍钊霖无奈解释道,“小叔他没有想不开,他就是……病了,被诊断出躁郁症好几年了,平常看不出来,但其实经常喜怒不定控制不住情绪,他自己也不怎么配合治疗,一到晚上就头疼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能靠服用安眠药助眠,一开始是半颗,后来剂量逐渐加大,昨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竟然吞了半瓶药下去。”
岑司祁低下了头,心里抑制不住地难过和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走之前霍隆庭的身体还很健康的不是吗?
霍钊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也别太担心了,医生说没问题应该就是真的没什么问题……说句实话,我跟你说这些,确实有帮小叔他博同情的意思,我不知道当年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几年我眼看着小叔一天比一天消沉,他是真的喜欢你,如果可以,能不能试着……帮帮他?”
安静无声的病房里,闭着眼睛的霍隆庭躺在床上一只手还在输液,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干燥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岑司祁站在一旁看了许久,他似乎从来没有看过霍隆庭这么脆弱的样子,那个总是高高在上强势掌控一切的男人,和现在躺在这里仿佛随时都可能失去生气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痛得不停瑟缩,岑司祁闭起眼睛,强忍住仿佛随时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无处可逃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压垮他。
这五年他难道就过得好吗?刚去国外的时候他也一样经常整夜的失眠,只能靠不停地看书学习麻痹自己,短短几个月瘦了将近二十斤,他心里的苦和闷却无法对任何人说,那个时候谁又能来帮他?
明明……当初是霍隆庭不要他的啊。
他爱得那么卑微,最傻的时候甚至真的想过就做一辈子霍隆庭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哪怕他结婚生子也厚颜无耻地赖着他,直到发现他的女朋友是恩师的女儿才终于如梦初醒,没有彻底践踏掉自己做人的底线,霍隆庭想要娶妻生子,他选择远离成全他,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以为倾心相交的朋友,是假的,他以为凭着自己努力得到的工作,是假的,为什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霍隆庭还是不肯放了他,要这么残忍地一直将他禁锢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能释怀?
现在霍隆庭病了,明明不是他的错,岑司祁却觉得自己仿佛罪大恶极一般,他又委屈又难过,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死局里走出来。
病床上霍隆庭的眼皮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岑司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要再怎么面对霍隆庭,只想赶紧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转过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第四十七章
在正式入职前一周,岑司祁回了一趟徽省的老家,去看他的父母和奶奶。
他父母出意外早逝,合葬在一处,奶奶的墓地也和他们的在一块,岑司祁买了两束花在墓碑前放下,走上来之后他才发现,这里似乎之前就有人来过,相邻的两块墓碑前都摆着水果盆,周围的杂草也清理干净了,并不像是好几年都没有人过问过的样子。
他在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岑司祁想不到还会有谁来看他的父母和奶奶,唯一的可能……忽略掉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他不愿去深想。
他的心里并不好受,当年奶奶去世前拉着他的手一直合不上眼,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说还没有看到他毕业工作没有看到他成家立业,岑司祁回想着当时的自己是怎么答应奶奶的,说一定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但是现在,他却觉得糟糕透了,反反复复纠缠在同一段感情里,既割舍不断,又裹足不敢向前,连再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在墓碑前静默站了片刻,岑司祁撑起伞,转身离开。
原本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他走出陵园到公路上时,雨势瞬间就大了,来这里的公车一小时才一班,还要等很久。
在公交站台看着广告栏上面贴的全县旅游地图发呆的时候,岑司祁忽然想起之前霍隆庭给他的资料里,他投资的那个山间民宿项目似乎就在这附近,是这个县这几年引进的重点项目,这份旅游地图应该是刚更新过的,他在上面仔细找了找,果然找到了标识,确实离这里不远,转一趟公交车就能到。
凉风卷着冷雨打湿了他的发梢,也搅乱了他的心。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二十分钟后他去对面站台坐上了反方向的车。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又出来了,思祁山庄建在山林里溪水之上,他拾阶而上,很快就看到了山庄的概貌,老派徽式风格的建筑糅合了现代美学,在青山绿水中,与自然完美地融为一体,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也和当初他们的设计一模一样。
在前台办了入住手续,岑司祁要了一间清净的单人间,推开窗就能看到山上缓缓淌下的溪流,四周山峦起伏林海茫茫,嗅着雨后清新的芳草香味,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脑子里了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似乎都被屏除了,只余心旷神怡。
简单吃了一点东西,睡了个午觉,下午岑司祁再次出门,沿着山路往上走,偶尔停下来拍一两张照片。这一整片山林都被恒庭拿下整体开发,没有破坏大自然原有的笔墨,只是将之修剪得更加动人了而已。
他走到溪边蹲下喝了一口冰凉的溪水,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举目四眺,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横亘在山崖间的木桥上,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
霍隆庭正被人簇拥着从木桥上而过,人群之中岑司祁一眼就看到了他,之前出门的时候就听到山庄的服务生说他们集团总公司的董事长今天来了这边视察,没想到真的是霍隆庭。
不知道这是他有意的安排还是又一个巧合,岑司祁心情复杂,视线却一直没有从霍隆庭的身上转开。
他停在桥上似乎正在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精神奕奕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看过他的诊断书,岑司祁也不会相信他其实病得那么严重。
那天他离开医院没多久霍钊霖就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说霍隆庭已经醒了没有什么大碍第二天就能出院,他胡乱应付了几句慌张地挂断了电话,那之后便一直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霍隆庭的事情,没想到今天会又在这里碰到他。
岑司祁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办,五年前离开时,甚至是刚回国的这段日子,他都是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跟霍隆庭纠缠的,他并不相信霍隆庭对他的执着是因为爱,也害怕自己再次弥足深陷只能远远躲开,但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只是他依旧不敢回头。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桥上的霍隆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也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岑司祁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站起身迅速钻进了一旁的山林里去,挡去了对方的视线。
“董事长?”
身边的下属轻喊他,霍隆庭收回目光,轻抿了一下唇,他刚才,似乎看到了岑司祁?是他的错觉吗?
这里建成之后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过来,对这个思祁山庄,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帮岑司祁把作品转变为现实,几年下来对岑司祁越是求而不得,这个地方就越是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加注了诸多的情感和意义,他却一次都没有来过,既想看又不敢看,睹物思人那一套,其实并不适合他,只会让他疯得更厉害。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岑司祁这个活生生的人。
那天他在医院里迷迷糊糊醒来时其实已经看到了岑司祁匆忙离开的背影,至少岑司祁还肯来看他,他也并非当真如嘴上说的那样绝情,对霍隆庭来说,这或许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无论如何,他还不想就这样放弃。
岑司祁已经没有了再继续闲逛下去的心情,回了房间去,原本打算现在就离开,外面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雾蒙蒙,窗外的景致看着都萧条了许多,他只能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先在这里住一晚再说。
那一整晚他一直都心神不宁,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半夜里辗转反侧间忽然感觉到床下一阵震动摇晃,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但当同样的震动再次出现,外面似乎已经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喊声的时候,岑司祁才终于惊醒,地震了。
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他顾不得许多,随手扯了外套披上就下了床,拉开房门,门外是紧锁着眉满脸严肃的霍隆庭,见到他立刻拉过了他的手,焦急道:“地震了,你赶紧跟我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