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沈暮觉得他肯定在笑她。
  但她的确该睡觉了。
  深吸口气,尽量保持优雅地结束对话后,沈暮收起手机,麻烦了乘务员带自己到独卧休息。
  抵达南城机场,约莫还有九小时的航程。
  说短不短,但也就是一觉睡醒的事儿。
  沈暮躺在头等舱旅客专享的独立卧房,短暂安稳地睡梦。
  不过她从来睡得不深,即便是在静谧的环境,时长也短,通常六个钟头就能自然醒。
  况且飞机偶尔波动,实在挑战她睡眠。
  沈暮醒醒睡睡,反复辗转,终于熬到飞机将要降落。
  对她来说,在画室待整日是常事。
  但此刻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舒展下麻木的筋骨。
  凭靠头等舱乘客的优先权,沈暮先下飞机,不费功夫就取到了行李。
  她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和一只行李箱而已。
  毕竟离开时没带走什么,现在也无可带回。
  走出机场的那一瞬间,周围人群熙攘来往,七嘴八舌的母语随着夜风贯入耳中。
  沈暮不禁顿住了脚步。
  邈远的灯光折入羽睫深处,她望着这片浸没在夜色间的天地,细细一声低叹。
  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心底浮涌而出的,那戳人心扉的久违感啊……
  伤感一秒后,她就关上情绪。
  按照喻涵发来的地址,找到了附近那家茶社。
  东梵,近两年的新兴茶社。
  江南水乡的设计,饰满绿植和流水景观,充盈舒心和惬意。
  沈暮很喜欢这里晚九点的清幽雅致,新中式的楼阁廊道,轻易能唤醒内心深处中国人的本能。
  她不由想在这儿多坐坐。
  所以请服务生开了间二楼包厢,要了壶招牌花茶。
  喻涵微信说,正在赶来的路上,沈暮想着她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兴许很疲惫,于是点了些甜品和糕点等她来。
  ///
  一楼前台。
  接待人员查询后,对面前的男人礼貌微笑:“不好意思久等了,秦先生已经订好包间,您这边请。”
  江辰遇正在听一通国际来电,闻言略略点了下头。
  “江总,油画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匿名购置了,不过刚才主办方又一次询问,是否确定花费两千万,毕竟那副画的市场估价远不值这个数。”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江辰遇踱步踏上红檀香木楼梯。
  “嗯,在老太太寿辰前送到。”
  他的语气如神情一般清淡。
  助理知道他的决定一向不会轻易变动,也只是例行公事传达话语。
  “好的,明白了,因为展会是慈善途径,所以有一些必要的流程待走,我会尽快将画带回国。”
  服务生轻叩两声示意,推开201茶室竹移门时,江辰遇刚好挂断电话,放下手机,在服务生的让请下走进包间。
  室内吊灯渲开温柔和谐的光,几幅素雅的书法画卷垂挂侧壁,雕花隔屏是仿明清的设计。
  禅意熏炉弥散沉香,入目尽是简约大气的新古典美。
  坐在实木茶桌前的男人循声抬眸,笑看他走近:“你可算是到了。”
  接着慢悠悠沏茶,“法国回来的?”
  “嗯。”
  江辰遇在他对面落座,顺手接过他递来的紫砂杯茗。
  秦戈给自己也续上一杯,含笑:“江总日理万机啊,三回都没能约到你,亲自开拓海外市场去了?”
  察觉他打趣,江辰遇抬手,淡淡瞟了眼腕表。
  “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
  秦戈:“……”
  他还真是一贯无情。
  商人的老练和精明,在眼前这位身价最高总裁的身上,可谓是野蛮生长。
  不愧是全国居首集团的继承人。
  在他那儿,向来说十分钟,多一秒都别想。
  秦戈认命暗叹,慢慢搁下茶盏。
  故作正经地看住他。
  “我仅代表南大商学院,邀请您给学生们授一堂讲座,下周五下午三点半,江总怎么说?”
  江辰遇呷了口茶,不咸不淡掠他一眼。
  似笑非笑:“讲什么,如何在商界虎口夺食,快速积累资本?”
  “……”
  秦戈顿时被他堵得哑然。
  讽刺,明目张胆的讽刺,更是对他为师之道的侮辱!
  好在对他的不留情面习以为常。
  秦戈虚手制止:“倒也不必如此残暴。”
  继续端起谈判的姿态:“作为应数和经济管理学双博士,请您浅谈一下企业融资方式的战略研究,不过分吧?”
  他忘了,某人在谈判桌上更得心应手。
  “如果只是浅谈而已,我认为请专业讲师更有效率。”
  秦戈吸气:“但不可否认,声望占据权威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我认为以您的名气和实绩,在学生眼中最具信服度。”
  江辰遇微一点头表示认同。
  还没来得及庆幸,秦戈就听他慢条斯理开了口。
  “如果贵校开出的讲课费足以填补江盛在该时间段所有损失的话。”
  秦戈表情瞬间石化,嘴角咧到一半生生僵住。
  这是人言?
  江盛集团的资金流动速度以秒为计量单位都嫌太多,为了让学生们开拓见识,竟是要付出将整座南大赔进去,还得负债累累的代价。
  秦戈忍不住在心里比了个微笑。
  江辰遇似有若无弯了下唇,徐徐站起身:“秦教授可以慢慢考虑。”
  果然无奸不商,狐狸精都不带这么狡猾的。
  见他就要走出包间,秦戈又气又无奈。
  也不装腔了,喊住他:“哎,都是孤家寡人,干嘛急着回去,这还没到十分钟呢……”
  江辰遇没回头,哼笑一声:“马上回来。”
  轻薄镜片下那双坚毅的眼睛一亮。
  秦戈这回任由这个大忙人出去了。
  凭他对江大总裁多年的深刻了解,没有果断离开,说明此事尚还有得谈。
  ///
  盆栽旁的流水循环叮叮咚咚,声音悠远轻灵,舒缓着人的心神。
  沈暮独坐茶桌前,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了一杯花茶。
  回味到玫瑰淡香的口感,她内心经不住感慨,国内的茶,果真要比法国更有韵味。
  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下,屏幕亮起。
  是喻涵发来一段四秒的语音。
  沈暮点开,放到耳边听:“我真是阿弥陀佛了,一路红灯,成心跟我作对吗,气死我了!”
  耐心度为零的咆哮早已耳熟,沈暮已经能想象出此刻她敲打方向盘的躁动模样了。
  轻笑叩字:不着急,别看手机了,当心点开。
  说完,沈暮退出微信,将手机平躺桌面。
  她单手托腮,滑动屏幕图片,浏览国内各高校今年公布的研究生招生计划。
  指尖一张张划过,最后掠到南江大学时,沈暮顿了一顿。
  目光停留片刻,她摁灭手机走出茶室。
  巴黎的温差一向感人,所以她来时穿多两件,没想到最后是被南城六月的气温暖到像在蒸发。
  尽管下飞机后脱掉了外套,但身上唯一剩下的那件法式米白色针织衫不合时宜地保暖。
  饶是她这种随遇而安的人,一时间也难平心静气了。
  于是沈暮从寄放在前台的行李箱里取出一件雪纺衬衫,准备到卫生间换上。
  卫生间在一条僻静的拐道,先是男室,往里是盥洗区,尽头是女室。
  换掉针织衫的那一瞬,清凉感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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