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贺退思咬牙,“非臣所愿,力所难及。求陛下恕罪!”
  天子失望无比,“那么你来这一趟,总不至于,连朕一声‘父皇’都不肯叫……”
  贺退思浑身紧绷,隐忍到了极点,终于,犹如玉山崩塌,整个人激烈地发起了抖,“父……皇。”
  天子喟然长叹,喃喃自语:“百年之后,史书之中,该如何来记这一笔呢?”
  他仰躺了下去。
  不到三日,天子驾崩。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天子召见留侯世子说了什么,就连他曾经秘密入宫这一节,也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之后李苌秘密回到了长安,继位为帝。
  贺退思从冰冷的蒲团上艰难地起身,双膝已经脱力发软,他朝前趔趄了一步,缓慢地拖着病体朝自己的寝屋走去。
  和离书仍然悬挂于贺府门前,无人去取,也无人敢取,就在风雨中这么飘摇着,先时被风刮落了下来,下人诚惶诚恐,唯恐程家的人发现了,急忙又捡起来挂上,表明自家世子爷还没同意和离。
  不过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柳娘子都离开长安这么久了,世子妃也女儿都生了,却还一直怄着一口气,不知何时是个头,贺家现在的气氛低落得……都好多日没人敢舒心地笑一笑了。
  ……
  李苌将各地拟定的选秀名单浏览了一遍,这一遍看下来,就看到了深夜。
  大周地广人多,选出几个绝色美人来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陛下,夜深了,宸妃娘娘请您歇了。”
  之前为了能在天子的面前营造好印象,李苌忍着只娶了一个侧妃燕夜紫,即位以后,李苌封了她为宸妃。但这个女人贪心不足,想要的是皇后的位份,区区宸妃的头衔怎能满足她的贪欲?她,和她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匹夫爹是一路货色,一个在朝堂向他施压,一个在后宫对他背刺。
  夏国公燕昇扶植他登基有功,但姓燕的实在太不知道好歹,如果当时他娶的是燕昇的大女儿,立个皇后有何不可,这燕夜紫却是姓燕的和一个妓子生的,妓子所出,妄想做中宫之主,岂不是不识好歹令人耻笑!
  李苌实在烦她,根本连见她一面都不情愿。
  一想到不久之后将会有诸多美人入宫来陪伴自己,对已经腻烦的燕夜紫是更加半点都提不起兴致了。
  “告诉宸妃,朕今晚在太晨殿歇下了。”
  “诺。”
  内侍官退出宫门,抹了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这会儿又开始为如何向宸妃那边禀报伤脑筋了。
  燕夜紫沐浴而出,为自己更换了一身素色纱衫。她本性喜爱辉煌灿烂的东西,从前做女儿时非名锦不穿,这种浅薄轻浮的衣服只是燕攸宁那贱人喜爱罢了。但李苌第一次同时见到她和燕攸宁时,关注的就是素衣的燕攸宁,想那贱人资质平平,及笄之时畏首畏尾分明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李苌竟偏偏一眼荡魂,她实是不甘。
  而她现如今,竟也沦落到,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来装饰自己,换取李苌的一眼青睐了。
  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燕夜紫细心细致地布置了一番,打扫得纤尘不染,更点上了香薰蜡烛,特制的东海鱼油蜡烧得光呈炽亮的白,散发着独特迷人的芬芳,似花而非花。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竟还没有动静,燕夜紫不耐烦了,这时,内侍官终于姗姗来迟,说陛下这会儿忙着批阅奏折,已经决定就在太晨殿歇下了,让娘娘勿等。
  燕夜紫一听便知是假话,怒而起身,膝头正串着的珍珠链子顿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孙内侍你敷衍我?从陛下登基以来,他真有处理过什么奏章吗?一路现在,还不是靠的左仆射和我爹的扶持。”
  孙内侍万没有想到宸妃如此敢说,登时全身冒出了热汗,惊恐道:“娘娘,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燕夜紫自己本身不得宠,父亲那边催了一遍又一遍,让她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固宠,稳定他这个国公在朝中的地位。
  她何尝不想!
  但李苌好色无度,她还有什么指望!
  何况,就算她有心要讨得李苌欢心,可李苌根本不来后宫,连看她一眼都吝啬给予,她就算再有滔天的本事,又有何办法!
  父亲只知让她想办法,却全然不顾她的苦处!
  李苌这个负心汉,当初就看上的是燕攸宁那个贱人,他费尽心机想要的就是那个贱人。可惜那贱人命好,押中了那个死马奴,现在跟着马奴做了长渊王妃,在长云吃香的喝辣的,还听说,给那个马奴生了一个小贱种。
  燕夜紫心中别提有多恨,卫氏这个不中用的,不是一早将她推下寒潭让她不能受孕了吗?后来她坠马,被马蹄所伤,被大夫确诊了不能有孕,若不是因为心里想着还有燕攸宁给自己陪葬,燕夜紫早在那时就饱受打击支撑不住了。
  这究竟是为甚么,燕攸宁那贱人怎的如此命好!
  她承认自己眼瞎看错了李苌,现在她根本不想再给李苌当什么宸妃了,可还是要被逼着谋取他的宠爱。但她现在,只要看李苌一眼都恶心。好几次抓到李苌在外头偷腥了,她本来想装作大度将那些女人接纳了算了,免得李苌三天两头往外跑,但他就是个无底洞。不但不肯给那些女人名分,而且玩腻了以后就很快再会找下一个。就算将那些女人抬回家当小妾,也根本让他消停不了多久。她早就看淡了。
  “本宫这就去太晨殿看看,陛下究竟批阅的什么东西。”她交上自己的婢女,带上点心,立刻前往太晨殿。
  李苌也没想到燕夜紫这女人来势汹汹,自己方觉得身边红袖添香的宫人长得不错,许久没有亲近女色的他有些把持不住了,正心旌摇曳,抱宫女在腿上调情之际,燕夜紫大喇喇破门而入。
  李苌吃了一惊,还以为是燕昇来兴师问罪,一看是她,顿时火冒三丈:“宸妃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燕夜紫不理会他的叫唤,反正他根基不稳,身为傀儡,还要仰仗她的父亲,燕夜紫丝毫不怵,走到李苌跟前,将他面前那堆被宫女玉手扯乱的奏折拾起了几本,眯眸道:“勾引陛下,你好大的胆子!”
  宫女的小脸上血色退尽,诚惶诚恐地从李苌身上滑下来给燕夜紫磕头。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恕罪!”
  李苌大怒,“起来!朕是皇帝,谁准你向她求饶?”
  但那宫女却是个有眼力见的,知晓宸妃的厉害,更知晓现在夏国公权势滔天,哪敢得罪,忙又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燕夜紫冷笑一声,不理会这心比天高的下贱胚子,将今夜李苌批了一整晚的所谓“折子”打开。
  顿时,她的脸色森寒无比。
  “原来,是挑选美人的奏折,难怪左仆射不过问了。不知道这下面州官搜罗而来的五百二十一个美人,陛下打算留几个?要不都留下吧,一年三百六十日还能不带重样的,宠幸完了明年再选。”
  第111章 酒醉的蝴蝶
  不出一个月, 新天子广纳美人的名声盖天下宣扬得无人不晓。
  自李周立国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如此好色昏庸的君主!现在朝政大权旁落,教三大“贼头”握在手里, 皇帝是不闻不问, 沉湎美色享乐,不知今是何世了。所谓“贼头”, 便是专指左仆射、中书令,以及皇帝的岳丈夏国公。此三人沆瀣一气, 把控着朝政, 尽一切能力为自己揽权收财, 致使民怨沸腾。
  长安首善之地, 现如今百姓是道路以目,敢怒不敢言。
  深夜, 左仆射登门拜访夏国公燕昇,商量在连通西域的商道上增设几个监察口,主要是防备西夷趁机卷土重来以及霍西洲那边发生异动。谁知燕昇听罢, 拂掌而笑:“杞人之忧矣,霍西洲小儿, 焉有造反之能。”
  左仆射眉心的褶皱深了几许:“霍西洲小儿?燕相公莫非忘了, 这小儿南讨蛮人, 北拒胡人, 西平夷人, 现如今长渊军声势赫赫, 他若是要反, 长安能有多少兵力啊。”
  那个战败的林侯,已经不知道自己流放到何地去了,再也没有回长安。
  先前抵挡西夷用去了太多的兵力, 现在长安俨然一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别说霍西洲反戈一击,就连底下愚民起义都够喝一壶了。
  燕昇道:“近来长云那边没什么异动,我看这姓霍的不过是马奴出身,当个长渊王顶天了,他没那么大的野心和志向。”
  见左仆射脸色不好,燕昇立刻打圆场道:“不过,你说得对,现在练兵是迫在眉睫的事,如今君将被提拔为太师,大权在手,而你们手中已握有不少私兵,不妨接下来就趁势招募士兵,将军权也揽在手中,岂不美哉?”
  左仆射心中觉得姓燕的目光短浅,乃行伍出身的鄙陋之人,但他的这句话却说得不错。
  若想站稳脚跟,风雨不侵,军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燕相公此话说得不错!”
  两个大奸臣一合计,第二天便出了布告,朝廷征兵,家中可免除一年税收,直系亲属上下三代者可享用终身免除死刑和徭役。
  其实当年先帝仁政,这死刑和徭役已经比较罕见了。但新帝上任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众所周知,这三大贼头可不是什么仁慈心善的主儿,因此这布告看似在嘉奖入伍少壮,其实也是在威逼他们从军。不到一个月,他们还真招募到了一万人。
  这些人听说给朝廷征用的,给陛下驱使的,其实还不是他们手里的私兵!有了这些私兵,他们就可以更十拿九稳地控制住长安了。
  长安这边风雨已来,民怨已经升腾至了顶点。
  长云,霍西洲的部将十余人,再一次提出了讨伐李周的建议。
  “王爷,现在三大贼头到处招兵买马,正是要巩固他们权力的意思,趁他们现在还薄弱,而民怨又起,咱们一鼓作气打进长安!”
  “李苌昏庸无德,已经遭到了世人唾弃,咱们长渊军威名赫赫,先前积攒下了不少声望,振臂一呼,自然有天下豪杰响应。此战必胜!”
  深夜,霍西洲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小木屋。
  屋内一灯如豆,他贤惠美丽的小妻子,正在窗边收拾着孩儿的衣裳,他看着她一件一件地将衣裳叠好,猝不及防,她抬起头,与窗外的他目光碰上。
  燕攸宁狡黠地一笑:“你想吓我?我早闻出你身上的味儿了!”
  霍西洲也笑起来:“你怎么闻出来的?狗鼻子?”
  燕攸宁听到这话“哼”一声,板起俏脸,沉声道:“每天和你在一起睡觉,你身上的臭味儿我隔八百米都闻得见!”
  霍西洲听得一阵沉默,随即,他勾了勾唇:“过几天你就再闻不到了。”
  “怎么,你想……”
  燕攸宁还有好多讥讽臭男人的话,但话到嘴边,她蓦然想起了一件事,长身而起,看向窗外映着月光脸色显得有些发白的男人。
  “你……你要走了吗?”
  霍西洲笑道;“嗯,出征了。”
  燕攸宁虽然一早知道他们有这个计划,但还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她再也忍不住,身子探出了窗子扑向霍西洲,“啊!我不嫌你臭啊!夫君身上香香的!”
  霍西洲反抱住她,隔了身下一堵墙,将她的半边上身搂在怀中,亲吻她的脸蛋和芳唇,微笑道:“香也不给你闻,不是说儿子身上最香吗?不是不爱跟我睡觉吗?”
  “不要!”燕攸宁仿佛忘了刚才说他臭的人是自己,坚决摇头道,“你什么时候走,这几天我都要跟你睡觉!”
  霍西洲好笑又无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王妃一心一意只惦记自己吧。
  他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从窗子后绕行几步,步入木屋来,一跨进门槛就被娇滴滴嘤咛的王妃扑了个满怀,像条柔弱无骨的蛞蝓黏糊糊地挂在他身上,无法挣脱,更不能不顾,霍西洲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放在方才的窗台上,令她坐高一些,居高临下对着自己。
  夜色暗涌如潮,屋内灯火闪烁,她的脸蛋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令她的面容看得如此不真切。
  霍西洲素知她美貌,但她成了婚,生了孩子之后,更有种粉花牡丹般的倾国倾城颜色,丰腴饱满,而不失娇俏,幸而这只是在长云的小木屋,若在长安,无数的勋贵子弟要为她神魂颠倒。
  他从前世就想摘下这朵牡丹。
  现在,早已经得偿所愿。
  被放在窗台上的燕攸宁,俯身亲他的额头,嘟囔道:“我可能是错了,夫君,等你回来我会好好待你的。”
  儿子可不能代替霍西洲,给她这种心安、甜蜜的感觉。将要陪伴她走过一生的,还得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希望他此去顺顺利利,不会再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虽然她知道,霍西洲很强大,他唯一的软肋就是她自己,只要她将自己保护好,那就没什么再能伤得到他。
  霍西洲回应她的小鸡啄米式亲吻,双臂撑在她身旁的窗台上,声音幽微:“阿胭。”
  “我想在这里一次。”
  燕攸宁桃花眸子一瞪:“什么?”
  这什么地方!窗户还没关!她立刻要溜下去逃跑,可惜被男人捉住了,又一把送了上去,燕攸宁四面楚歌,跑也跑不脱了,只好自认倒霉。
  “……我好恨。”
  看起来的正正经经木讷呆笨的人,其实有可能是最骚的那个人。
  早几年前,还在马场的时候,燕攸宁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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