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燕攸宁趁机搂住他的脖子,先发制人,不许他下榻,认真地望着他道:“你不是一直在纠结我喜欢的是两年的霍西洲嘛?我现在就告诉你,不是这样的!”
  霍西洲呼吸一滞。
  他看着她,她也毫不避退,漆黑的瞳仁中明亮地映着一个自己。接下来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如果说有爱屋及乌的话,那也是因为爱前世的你,才会去喜欢两年前的你,而不是反过来,霍西洲,你可不要搞错了。你自己想,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将你从露台上亲手救下来,一开始就喜欢了你?不管是哪个你,那不都是霍西洲吗?按照你的那种谬论,这辈子的我,与前世的我也不能算作一个人,那你会更喜欢前世的那个我吗?”
  霍西洲微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从来没觉得,王妃说的话这么有道理过。
  燕攸宁愈发理直气壮,“而且你根本不知道,我早在前世就爱你了!我死以后还在人间当了十年游魂野鬼,那十年里,我到处寻找你的踪迹,可是从没有找到,我去了长云,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然后,我从无数人口中听说了你的故事,你想想,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段琅的事情。”
  这……他倒的确没想到,更没料到。现在轮到他呆住了,哑口无言。
  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事!
  燕攸宁索性就告诉他,“段琅很是争气,你死以后,长渊军并没有全军覆没,他和李图南他们一起重整旗鼓,在多年以后再一次杀进了长安城。不过,这一次没遇上我这样的红颜祸水,而且有前车之鉴,他们一鼓作气地打入了皇宫,先是拿下了周骠和左仆射,杀了祸国殃民的妖妃燕夜紫,百姓都拍手叫好!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快!”
  霍西洲仔细想了想,确实挺痛快。
  但,令他最高兴的并不是这个结局,而是——
  他低头再一次吻住了王妃喋喋不休的嘴唇,直至气息不匀,他才放开她,抵住她的额,微笑道:“原来,王妃从前终究是爱上了我的,我没有输。”
  至少是没有一败涂地。
  燕攸宁甚为骄傲,为自己终于把眼睛擦亮了一回,于是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
  “我总是觉得,前世你多爱我十年,所以安排我在人间当鬼十年来偿你。”
  霍西洲动情地亲吻她的嘴唇,咬她最敏感的耳垂,紧紧拥抱在一处。
  “宁宁。”
  第101章 娘子待我一直极好。……
  梦华涌入了太多从乌兰而来的难民, 本身梦华的体量与乌兰相当,差别毫厘之间,对这么多的难民以及随之护送而来的长渊军实在无法安置, 守城官头疼无奈之下, 只好去请示长渊王。
  霍西洲将军中物资贡献了一批出来,足够流离失所的百姓暂且于梦华停歇, 乌兰已经夺回手中,重建需要一些时日。守城官应鼓励身体强健的平民参与梦华的耕作生产, 如此才得长久。
  守城官一一记下。
  三日后, 段桐秋领回来王妃的两个婢女, 抱琴和侍书。
  她们俩人遍体鳞伤, 浑身血污,实在不知经历了什么磨难, 问她们也不肯说,但司棋和蕴画却是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她们先去梳洗, 段桐秋落后,等候王爷下一步的指示, 等了半天, 只觉得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 段桐秋惊愕不已, 抬起眼看他, 却见王爷似乎对自己一笑, 道:“我听说, 你在老家还有一个未婚妻。这次回去之后,你和她成亲吧。”
  段桐秋一听,登时满心危机之感, 噗通跪倒:“王爷!段某虽然不才,但自从加入长渊军跟随王爷以来,就没有想过这么退回老家,我一定要守护先祖为我们留下来的长云!”
  霍西洲微讶:“谁说让你退回老家了?”
  段桐秋懵懵懂懂,不明白王爷的意思,霍西洲想我那乖巧的义子还等着出世呢,遂咳了一声:“我是见,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有合适成婚的人,不如就在一起吧,别耽搁了人家。”
  这时段桐秋终于明白了,王爷定然是最近寻回了王妃,感情上春风得意,于是想泽被下属,令他们不至于顶着光棍头衔偷偷羡慕。
  “是,王爷。”
  段桐秋不再执拗死脑筋,答应了下来。
  霍西洲点头,“唔”了一声,转身向王妃的寝屋而去。
  终于找到了抱琴和侍书两人,霍西洲的脚步才到房檐下的抄手回廊,只听见主仆几人的哽咽诉苦声,此起彼伏,错落交织。
  霍西洲心知女人是水做的,只怕还得哭上好一阵,便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停在了屋外。
  抱琴对燕攸宁说起那日夜里突然起了大火,蕴画和她们失散了,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她们也差点儿被压死在烧断的房梁底下,眼看胡族就要杀来了,她们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害怕得失去了方寸,只能遵循本能去逃跑。
  “危难之际弃主而逃是大罪,我们不求王妃的原谅,只是……现如今司棋和蕴画还没有找到,奴婢想求王妃,再派些人出去找……”侍书一面啜泣,一面磕巴着说道。
  燕攸宁也想起蕴画,那个活泼烂漫,机灵爱搞怪的女孩子,虽然现在希望越来越渺茫,但真心不愿就此放弃,她叹了口气,艰难地弯腰,将抱琴侍书扶起,“你们两都是我从长安带出来的,哪里见过杀人如麻的胡人,就算你们弃我而逃,我也不怪你们。至于司棋蕴画,我还会接着找,一定能找到。”
  抱琴与侍书感激涕零,磕头无数。被燕攸宁扶起,她见她们俩一身脏污,让她赶紧先去沐浴净身。
  直到她们俩消失在了门外之后,燕攸宁终于忍不住干呕了。抱琴她们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道,燕攸宁以前就不爱闻,现在有孕了着身体愈发娇气,非她所能控制,但她们俩都在的时候,她不好直接呕吐出来,便暗暗压制着胃里的翻涌,现在人走了,燕攸宁可算不用强忍了,她弯下腰,平复着自己的肠胃。
  霍西洲快步迈入寝堂,“宁宁。”
  燕攸宁的肩膀被他捉住了,稍稍抬起头,正对上霍西洲忧心忡忡的眸光,她想起了一件事,胸口砰砰地跳:“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可不知道,那是少年霍西洲对她的专属称谓!
  他动作陡然停滞,面色微微僵住,只剩额前的几绺碎发张扬。
  燕攸宁愈发地狐疑:“霍西洲,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低头,咳嗽起来。
  越是这样,燕攸宁越发确信,她欢喜且恼火地伸出手揪他的脸颊肉:“好啊,你骗我!说!为什么骗我?”
  霍西洲被他揉捏得脸肉变形,可是不敢喊疼,没脸要求她撒手,只好等她出够了气慢慢自动撒开,他无奈一笑,“有点丢人。”
  燕攸宁小巧秀气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
  “长渊王,你可真有意思。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是两年前的霍西洲,我可不是他,我也没法将他还给你了……”
  “……”男人无比汗颜,目光向她求饶,让她别说了。
  燕攸宁奚落他够了,却大大地绽开了一朵笑容,伸出柔软纤细的臂膀将身子挂在他的身上,用力揉了进去:“哼,我没那么小气。原谅你啦,反正你这人,很没安全感是不是?估计也是因为以前我对你太坏,我知道。”
  小娇妻如此善解人意,霍西洲长长地松了口气,望着她,有些呆怔。
  他在给她当马夫当奴隶的时候,她真的待她很坏。她应该还记得,好几次,马鞭子甩到了他的背上,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她在家里受了气,也只管出在下人头上,她像朵带刺的红色玫瑰,骄傲叛逆,也不懂得惜命。那时候霍西洲也不知道,其实她对自己的命都不怎么惜,更没想过对什么人卸下心防。
  他从前真的恨着她,恨她如此羞辱、欺凌自己。
  但一边恨,却一边矛盾地为她所吸引,暗暗责骂自己贱,但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着迷。
  这种恨意,一直持续到前世刀兵血光的洞房花烛,也持续到今生。
  直到他忽然完全地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在草叶间布满露水的春日的清晨,他在露台上被捆绑了一夜,最后来救下他的不是贺退思,而是燕攸宁。这种顽固的恨意,就这样和解了,完全地消融了。
  霍西洲搂住他的爱妻,微笑着送唇到她耳边:“不坏,娘子待我一直极好。”
  燕攸宁被他这声“娘子”唤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哆嗦了下,道:“以后轻易不要这么叫我。”说完她啃了一口男人的喉结,含含糊糊地道,“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你想怎样都行。”
  她说的是关了门上了床拉上了帘,确确实实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随便怎样都可以。
  不过,男人自动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他起身,将她横抱起来,如她要求的那样将她送上床榻。
  燕攸宁起初还能招架得了几分,渐渐地,被他左右摆弄着便没了力气,只剩下凄凄惨惨的哼唧声了。
  她这身子到底虚弱,先前一路跋涉造成的亏虚还没有养回来,接着便又因为修图塔尔侵犯乌兰而不得不钻到枯井底下躲了两天,这才来梦华没有几日,虽然顿顿荤素搭配,事事都有人照料,但两颊肉明显消瘦得厉害,精神头也愈发不济,霍西洲自是不舍得同她来真刀真枪。
  这几日,除了在找蕴画和司棋,同时霍西洲也派遣出了人去找西夷大巫。
  这个大巫跟随张坚的队伍一路前来长云,到了乌兰就安置下来了,但修图塔尔攻入乌兰的那日,镇上失了大火,许多人下落不明。西夷大巫就跟着这群下落不明的人一同消失了。
  这让原本想让他再为王妃照看身体的霍西洲大为恼火,知道西夷人狡猾,滑不留手,如同泥鳅一样,指不定是在修图塔尔攻入乌兰的时候嗅到了味儿,趁乱先逃跑了。
  虽然这个大巫帮助他的王妃治好了眼睛,但高黎王子与他约定的三年,少一日也不能少,如果西夷大巫潜逃回西夷,那么他也不必真的遵守盟约,对西夷对大周的进犯视而不见。
  霍西洲的想法没过多久,在燕攸宁将要临盆之际,就成了真。
  西夷此番整顿旗鼓,就是为了以战谋和。
  高黎王子是个中原通,他回国以后,在他散记当中详尽阐述了从西圣国到大周的进军路线,以及周人设在边境的布防。高黎王子自诩深谙周人的强悍的一面,也深知他们的弱点。他的臣民,那些西圣国的百姓,都十分信服他,百姓的顺从为高黎王子举兵犯周创造了条件。
  没过多久,周人熟睡之际,而边境骊城已丢。
  消息很快传回了长安,天子震怒,没想到高黎王子出尔反尔,朝济而夕设版,立刻派林侯带兵前往镇压,林墨池与周骠为阵前先锋。
  高黎王子占据着骊城,便趁机向天子提出了条件,他要求废除西圣国每年的朝贡,除此之外,大周可以将上好的丝绸瓷器送往西圣国,双方礼尚往来。
  这个条件,令周朝大臣们怒不能遏,边陲小国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附属国,而今区区西夷胆敢向大周提条件,如果真应允了它,其余附属国纷纷效仿,中原还有何宁日?
  因此,万不能答应!
  林侯领兵与西夷在骊城交战,一时烽烟弥漫,难有胜负。
  左仆射趁机上书:那战场离长云不远,请陛下赶紧下令,让长渊军近水去解近火!
  天子费心思量以后拟定了一道圣旨发往长云。
  其实这道圣旨的拟定,天子想了整整一晚,毕竟长云的战事刚刚结束,修图塔尔残余的士兵还在长云的土地上游荡,而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长云也需要时间来恢复,这个时候,绝不是调动长渊军这张底牌最好的时机。
  更重要的是,天子拿不准,霍西洲接受了大周的招安,是否真心诚意,如果不是,那么这道圣旨,他极有可能不接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都到了这个时候,国无储君,一旦自己山陵崩,群狼环伺的大周,还有何人能够支撑?这一夜,天子头顶的白发又多了三根。
  相比周天子的隐隐不安,高黎王子的得意,长渊军中却是风平浪静。
  众人都只知道,王妃要生产了。
  王妃生产,这才是当下长云一等一的大事。这意味着王爷要有后了,项家要有后了!
  临产前十天,就有人在长云做了个赌局,王妃这回生的,究竟是男儿郎还是女公子?
  还不到十天,这赌注被势均力敌各押到了白银三万两,如此惊人的数字,令燕攸宁也是大为震惊,可是看霍西洲这一脸平静地模样,她咽了口口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要是女儿会怎样?”
  霍西洲瞥她:“长云不兴重男轻女,女儿一样是最尊贵的小公主。”
  他倒想要个软乎乎的像王妃一样的女儿。
  但说任何话,对她都是无形的压力,倒不如顺其自然。
  燕攸宁把脑袋一点,雄赳赳气昂昂道:“那我去生了。”
  于是当日夜里,这孩儿就临盆了。
  第102章 麟儿
  都说头胎生得辛苦, 燕攸宁这样的身体底子,几个大夫和产婆都说难生,需要请王爷做好准备。虽不明说是什么准备, 但霍西洲一听就黑了脸色。
  倘若阿胭生得不顺畅……
  那还不如不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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