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李图南咳了一声,笑道:“我看咱们王府缺个女主人。”
  有了女主人,这群不害臊的狗东西自然就知道收敛了。
  霍西洲更衣的动作停了停,沉声道:“不需要。”
  “其实我看夏国公的永宁郡主就很好,花容月貌的,与王爷绝对是郎才女貌,可惜就是瞎了双眼。”李图南遗憾万分。
  霍西洲口吻冷漠:“你不是说她有夫婿了么?”说完为自己套上了外裳,以皮革腰封扣住。锦衣劲装,威严华美,更衬身姿挺拔,容貌俊美。
  李图南尴尬地咳了一声,“是,不过这位燕娘子的红绳系在中指上。”
  依照大周的风俗,男女婚配以后,可以在食指上系上红色同心结,代表余生不再有其他。
  只有死了夫婿的妇人,会将同心结绑在中指上,以表怀念。
  “……”
  李图南压根没发觉王爷的不对劲儿,只一想到燕娘子那副得天独厚的好姿容便可惜:“夏国公定是脑子不好才放着女儿不要。可怜永宁郡主才十七岁,就成了遗孀,她那个男人死得也好狠心!”
  “……”
  李图南一抬起眼,只见霍西洲已朝外而去,他喊了一声:“王爷?去哪儿?”
  “紫云观。”
  霍西洲扔下一句,身影霎时消失在了屋外。快得李图南以百步射雁的眼力都没捕捉到一片衣角。
  李图南是越来越不明白王爷了,但是没办法,谁让这是项氏后人长渊之主呢?李图南只得叹口气跟上去。
  第66章 心疼
  山脚的路依然泥泞难行, 雨后,碧潭涨腻,毂纹圈生, 斜月亭外一枝柏木墨绿的叶抚过瓦檐, 倾斜下一波又一波的水晶帘。
  亭中,霍西洲倚柱而立, 目视许愿池旁香客来来往往,池中蹲着一只石雕玄武, 托着参天巨木, 树梢红绸披拂, 风中浮荡。
  之前也曾经见她……在此处抛红绸, 她心中还在记挂那个亡夫吗?
  眉心蓦然胀痛,霍西洲伸手揉眉心, 脑中不断有犹如吉光片羽的画面闪掣。画面里红烛喜筵、血色刀光,有素手玉碗琥珀酒,凤冠华裳烟罗帐。
  “十年了, 你可好?”
  “你难道忘了这是什么日子么?今晚本是你我成婚的,我再不是你的女主人, 今晚, 我是你的妻。”
  “夫妻在大婚的这一天都要同饮合卺酒。”
  “你弄得我疼……”
  以为的共结连理, 原来是早有蓄谋。
  期待的山盟海誓, 原来是谎言背叛。
  最后的最后, 一碗毒酒入腹, 从红帐深处, 闪过图穷匕见的寒光。
  “既已有毒酒,又何必多此一举,以此匕首杀我?”
  他记得他问。
  “双重保障而已。”
  他也记得她冷硬地回。
  之后, 堂堂长渊王,将性命交托于女子,在他的洞房之中毒发身亡。死后尸体被肢解,肉骨喂恶犬,该永不超生。
  每当他向她靠进一步,这些画面便会在脑中一幕幕地划过,每一幕都让他腹内如绞,犹如西北战场上最尖锐的刀锋穿胸而过,剧痛难忍。
  “王爷,我回来了。”
  李图南出现在身边,霍西洲看向他,觉他此时的神色极为复杂凝重。
  李图南也困惑,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道:“燕娘子的亡夫查到了。”
  霍西洲揉了揉眉心,脱口而出:“是谁?”
  李图南口快回:“是你。”
  修长的搭在眼眸之间的指蓦然停顿,随即被缓慢地拿开,一张错愕的脸从五指之下抬起,霍西洲讶然道:“你在说疯话?”
  他无比确认,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有前世的记忆,而且那场婚礼,其实也没有举行完毕,就因为阴谋而中断,其实也不能做数。
  李图南不得不把自己听来的这个故事费劲地对王爷解释,顺带用一种看渣男的鄙夷眼神偷摸瞟他:“是真的。燕娘子与王爷你在马场之时便相爱了。因为身份有别,燕娘子才鼓励你从军,凭此获得军衔好回来提亲娶她,谁知道,就在征讨南蛮时发生了意外……”
  这就是李图南听来的全部的故事了,大周知道的人很多,只是有一些细节尚待补充,譬如王爷与燕娘子那时候,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啧啧,想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呐。
  原来是个苦守寒窑十八载,渣男乐不思归抛妻弃子的狗血泼天的好故事。
  “……”霍西洲薄唇动了动,神色难言,“我不记得。”
  这辈子,莫非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与前世不同?
  不可能,他尝试过旁敲侧击地打听长云每个人的记忆,已经发生的情节都与前世丝毫不差。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忽略了,在长安这边有一个变数。
  变数存在的唯一可能,就是燕攸宁!
  霍西洲的眉再度为之一跳:莫非,燕攸宁也如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而且似乎,比他觉醒更早。被他丢失的这辈子前面十九年的记忆,已经不如他所想。
  “王爷……”李图南在唤他:“王爷?”
  他试着伸手在霍西洲面前挥了挥。
  霍西洲凛然回神,“李图南。”
  “你留在此处,我一人去后山。”
  疑点太多了,他要去求证。霍西洲飞快地撂下李图南,直奔后山竹屋而去。
  看来事情不如他所想,燕攸宁在记忆复苏之后做出了改变,譬如,她应该早已看清了东淄王李苌喜新厌旧的面目,这辈子并没有嫁给李苌为妃。他竟没有去想这件事。
  霍西洲的脚步轻快了没多久,却再次于山道上生生一停。
  难道,她是因为知晓上辈子他当上摄政司马,拥兵自立,所以迫不及待地巴结上来?
  她从前是为了什么而嫁给李苌?
  这一点霍西洲很清楚。
  从前是什么样,现如今也就有可能是什么样。
  难道她真的会爱他么?
  霍西洲哂然自嘲,再度加快了脚步。
  ……
  燕攸宁感觉到霍西洲的脚步就在身边,甚至,还有他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地喷洒下来,落在她的耳畔,拂弄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
  于是她一下子醒过来,坐起身雀跃地唤了一声“洲郎”,整个身体就挂上了霍西洲的后颈。
  霍西洲伸臂揽住她的纤腰,任由她贪恋无比又可怜无比地挂在自己身上,微微笑道:“宁宁,怎么愈发黏我?”
  “嗯……就要抱你。”燕攸宁坚持不肯下来,惹来男人频频地纵容发笑,像是拿她不知怎么办是好。
  “对了,宁宁,”霍西洲握住她的素手,看见她的手背之上有一块被火燎伤的痕迹,“怎么弄伤的?如此不小心。”
  燕攸宁听出男人话中的责怪与心疼,眉眼弯弯,抱他更紧,“没事,在灶台上不小心弄的……陈氏连夜跑了,没有人给我做饭呀。”
  霍西洲无比自责,脸上露出心痛的神情:“日后便我来做。”
  燕攸宁摇摇头,对他巧笑嫣然,葱根般的纤纤玉指点在他的额头,“你傻啦。你是我的幻觉呀,幻觉怎么帮我做饭?”
  话音刚落,燕攸宁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洲郎?你去哪儿啦?洲郎!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无人回应,她慌慌张张地,抱起竹杖到处找她的“洲郎”,可是遍寻无获,急得哇哇大哭。
  “洲郎!我再不那样说你了,你出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说了。”
  竹屋纱窗外,一道身影静静地看着,她在屋中与空气对话,时而高兴手舞足蹈,时而悲怆便如此刻,无措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而她的一切,正是她口中不断唤着的“洲郎”。
  霍西洲的心疼得犹如一剑刺了个对穿。
  如果李图南所言不虚,那么她所唤的人,应该就是两年前“死”在了征讨南蛮战场上的自己。以为燕攸宁得回身份高嫁东淄王,鲜花着锦,风流得意,刻意不去关注长安的任何事。原来,事实并不是如此。
  是他愚昧至极。
  停在竹屋外的身影还没有动,便被一阵脚步声惊起,霍西洲心神凛然,闪身到了另一扇窗后。
  来人是个女子,梳时下婢女流行的双丫髻,她轻轻推开竹门,朝里唤道:“娘子,奴婢云栽接您来了。”
  不止这个名唤云栽的女婢,霍西洲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停在坡下的八抬云轿,应是燕昇派来接燕攸宁回府的人。霍西洲记得很清楚,夏国公府嫡庶颠倒了十几年,燕攸宁才是正经嫡出。不过他却不知,她是何时封了郡主。
  燕攸宁安静了下来,“嘭”一声,她的身子撞上了身后的墙壁上,小半篮的毒蘑菇打翻,七零八落地滚到她脚边,她跌一跤,坐倒回椅背上。像是没有听到云栽的话,直到云栽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燕攸宁顺着云栽的声音侧过耳朵,“爹不是说我不必再回去了吗?他改变了注意了么?”
  云栽点头:“软轿在下面停好了,娘子随奴婢回吧。”
  燕攸宁反问:“为什么?”
  至于为什么,云栽也不知道,只知是家主突然改变了主意。燕昇极重颜面,自然不可能告诉她其中内情,乃是因为那个本该死了的卑贱马奴,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长渊王。云栽只说是夫人对她颇为想念,家长改了主意。
  燕攸宁听罢更是不信,连连摆首:“夫人从未来过青霞山。说想我,怕是也有些站不住脚。我不回,你们走吧,道我在这挺好,不必为我惦念。”
  云栽继续劝:“娘子这又何必,绯衣已经不在,娘子孤身在此,想来也无法好好地料理自己。”
  燕攸宁便有些怒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晓,用不着你们!”
  云栽没想到这么大好的机会,这蠢女人居然不要,油盐不进,要身上拉她胳膊,强硬点将她带走,从不知哪里居然飞来了一枚石子,精准地撞在她的虎口上,剧痛之下,手臂差点儿废了,云栽惶恐地左右顾盼,均没见到人,不禁吃惊。
  绝对是有第三个人在这儿,不晓得是谁,云栽捂住发麻的手臂匆匆忙忙地转身,“娘子不肯,我回去禀报家主,看是否要家长与夫人亲自来接。”
  燕攸宁不置一词,旋即有脚步声响起,她听得出,云栽人已经远去。
  她后退了半步舒了口气,脚不甚踩到了一枚石子,她蹙眉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这时,屋内又响起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霍西洲停在桌前,与她隔了半丈远的距离,静穆凝视着她。
  “娘子。”他停顿了良久,仍然不知该拿何种面目来面对她,攥紧拳,任由一股熟悉的滚烫席卷过胸口,昔日的称呼在舌尖卷了一下,冲口而出。
  燕攸宁坐倒在椅中,闻言,诧异地举目,尽管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出了那个声音。
  “洲郎?”接着她立刻站了起来,“是你回来了吗?你不生我气了吗?我保证我再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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