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公子无良_158
“那洪总督是死在谁手上?”
“……据说是敌国贼子手上。”陈也俊心虚地道。
水溶忽地怒目圆睁道:“你且与我说个清楚明白,何以你对洪总督、贾雨村所做之事一清二楚?何以洪总督出事,洪和隆会指明是本王下得毒手?”
“王爷?”陈也俊张口结舌,待要分辨,又被水溶厉色吓住,一则心虚,二则急于想出万全的说辞,于是吞吞吐吐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水溶原是试探陈也俊,此时,不禁认定了陈也俊有事瞒着他,冷笑道:“你若不出来,就凭你当街杀人一事,本王不用如何,便可令你身陷囹圄,是发配还是杀头偿命,你自己挑吧。”
陈也俊掌心里沁出冷汗,万没料到北静王这样难缠,在义气性命间左右为难,忽地听见一声恍若惊堂木般的巨响,身子一颤,抬头见北静王眼神越发冷厉,胆寒之下,便选了性命,将昔日与贾琏、冯紫英、薛蟠四人商议下的事和盘托出。
水溶听了连连咋舌,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难道忠顺王爷会找上我王府,这般稀里糊涂地被人栽赃嫁祸,思来想去,他能想到的仇家也便只有我了。”脚步一顿,又问陈也俊,“你们商议之时,是否便打定主意要我背上黑锅?”
陈也俊忙摆手道:“下官们哪有这个胆量,还望王爷看在我们也是一片衷心的份上,千万莫将此事泄露出去。”
“泄 露?我只怪你们当初商议这事时不将我叫上,白白叫我替你们担了罪名。”水溶似恼非恼地道,又踱着步子,心想那贾琏城府何等的深不可测,倘若不是陈也俊意外 杀人求上他门来,他如今尚且被蒙在鼓中,便是哪一日中了忠顺王爷的冷箭,也不知所以然——但想那忠顺王爷如今未必知道贾琏真面目,又不觉在心里大呼痛快。
陈也俊听了水溶的话,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叫王爷枉担了罪名,是下官们所料未必的事,若知道会连累王爷……”
“哼,你料不到,贾琏未必料不到,他叫李诚捎信给我,只说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据我看,他彼时怕就料到了会如此。我原当他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不想他钻营得比我想得要多。”水溶叹道。
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世上的情也并非非爱即恨。
水溶心知如今的局面,未必不是当今喜闻乐见的——毕竟广西总督通领两广,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又或者,是贾琏有意如此呢?毕竟,贾琏此番举动的矛头直指洪和隆,难说他此次不是为了铲除当今心腹大患才定下这计谋——如此看来,贾琏乃是当今的人了?
“王爷,如今父亲派人捉拿下官,官府怕也在捉拿下官……”陈也俊小声地提醒水溶。
水溶从思虑中醒过神来,开口道:“知道了,你随着他们去,那贾瑞乃是久病之身,又常年累月在你府外骚扰,未必不是要勒索你钱财,如此,他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只是他插手了,陈家必定会被忠顺王爷看做眼中钉。
“多谢王爷,琏二哥他们……”
“放心,我与他们都是世交,况且此事牵扯甚广,本王也不敢贸然将此事说与旁人听。你只记着,不管你那官司如何,都莫将此事与第二人提起——也别跟贾琏、冯紫英他们提起你与我说过这些话。”水溶含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了黄雀。
势如骑虎,陈也俊忙答应了。
“去吧。”水溶挥了挥手。
“那折子……”陈也俊看一眼蛇纹石书案上放着的折子,若没这折子,若贾瑞不想偷这折子,他怎回死?
“留在我这吧,你若装糊涂,便装到底,不然,看仓库的猫儿眼睁睁地叫老鼠偷了粮食,猫儿岂会无罪?”
“是。”陈也俊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又磕了头,出了门,果然见衙役在门上等着他呢,于是便随着衙役去了。
先还以为会受几天牢狱之苦,谁知衙门里又送他回家去,只将他软禁在家中。家中自有好吃好喝、娇妻美妾,又连堂也不曾过过,于是陈也俊过了两日,便明白自己今次会逢凶化吉。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忽地看管陈也俊的两个衙役也去了,陈也俊只当风头过去了,便赶紧去上房去寻他父兄说话,谁知进了上房,便见他父兄个个捶胸顿足。
陈总督见了陈也俊来,没好气地道:“你倒落得自由了!”
陈也俊讪讪地道:“父亲不愿看儿子自由么?”
陈总督阴沉着脸不答。
陈也俊兄长便虎着脸道:“你自由了,我们一家子要喝西北风了。”
“这是为何?”陈也俊吃了一惊,心道神机营的事被揭发了?
他兄长丧生丧气地说:“小花枝巷的事被御史呈了上去,恰主上正在气头上,又不知哪位煽风点火又叫太上皇也知道了,主上想也不想,便定下一家革职查办。如今一家子的生计没个着落,眼看吃了上顿没下顿——又在京城中丢了大人,谁还管你自由不自由!”
陈也俊心下惭愧,但又觉若非他父兄色胆包天,又怎会被御史抓到?继而,又看他父兄几人有意不理他自顾自地围成一团商议着日后生计,就觉留在此处也没意思,又想自己大难不死,该去谢谢北静王,于是转身出去,回房换了一身新衣,又打发人备马,便要去北静王府上谢恩。
自然,陈也俊并不知,他侥幸逃过一难,是因北静王出手相助;他一家革职查办,也是因北静王出手相助。
北静王并不在府上,陈也俊在中院冲着王府上房磕了头,便又骑马上街,忽地想起自己踢死贾瑞虽是无心,但终究害得贾代儒老两口无依无傍,于是在街上买些酒菜并人参等物,令小厮拿着,便又拐向贾蔷家中。
陈也俊到了贾蔷家里,望见贾蔷门上贴了白纸,于是想着要去祭拜贾瑞一番,见贾蔷迎出来,便对贾蔷拱了拱手,径自向倒座房去,进了倒座房,便闻见一阵阵浓郁的药香,进了屋子里,便见贾代儒躺在床上,他老妻坐在床边不住抹泪。
“大姑爷来了。”贾蔷小心翼翼地道。
床上的贾代儒微微抬起头来,拿着手指颤抖地指着陈也俊,想着贾瑞死得凄惨,最后却判了个咎由自取,不禁愤恨起来,又看陈也俊红了眼眶,想着他若没了,老妻虽有贾蔷照料怕也不稳妥,于是将满腔怨恨忍下,开口问:“你是故意的么?”
陈也俊忙上前哽咽道:“哪里是故意的,是他抱着我靴子要偷我靴子的……是以,一时情急……”
又听见孙子污名,贾代儒老妻呜咽一声,撞向陈也俊身上。
“那我原谅你了。”贾代儒含糊地说了一句。
出嫁从夫,他那老妻听这一句,也不敢闹了,只抹着泪又坐在床边。
陈也俊一颤,被贾代儒的宽宏大量感动,不免落泪道:“虽不是我故意的,但终究是因我一时鲁莽……二老且放心,我陈也俊定会侍奉二老终老。”说着,又冲床上贾代儒跪下。
贾代儒眼角掉下一颗老泪,嘴角蠕动再三将到了喉咙口的诅咒咽下,便含恨闭上了眼。
“老爷子?老爷子!”贾蔷见贾代儒情形不对,喊了两声,上前拿手在他鼻下试探一番,便忙对外道:“快去跟太太说老爷子咽气了,前头荣国府那也支会一声。”
陈也俊当即跪在床边,心道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如今是真正见识到了,于是看贾代儒老妻扑在床上嚎啕,又跪在那老妻膝下,再三发誓道:“以后你老人家就是我陈也俊的亲奶奶,日后就随着我家去,叫元春好生服侍孝敬你。”
那老妻只管伤心落泪,被一旁贾蔷推了一推,才伸手将陈也俊搀扶起来,说道:“我家老爷子说原谅你,那边原谅你吧——这也是瑞儿的命,谁叫他不争气呢?”说着,便有嚎啕。
“蔷哥儿,好生料理老爷子的丧事,不管多少银子,都由为我出。”陈也俊动情地道。
贾蔷答应下了,先请人给贾代儒换了衣裳停床,随后又去寻尤氏商议如何料理丧事,因前不久才料理过贾瑞丧事,一切有例可循,如此这丧事便也料理得十分容易。
陈 也俊也当真说到做到,不但自己留在这事事躬亲,便是元春也被他唤来待客,夫妻二人真真挚挚地给贾代儒哭了丧,又再三跟旁人表白要侍奉贾代儒老妻终老,眼看 着前不久踢死贾瑞的骂名便要烟消云散,不料贾代儒才送去庙里,王夫人便打发人急急地将陈也俊夫妇召唤到贾府东边花园子里。
陈也俊、元春二人孝服还没脱下,便坐着轿子进了荣国府东边花园子,又入了王夫人房中。
只见房中王夫人眉头紧皱地与贾政相对而坐,地上抱琴抱着豆儿哭哭啼啼。
陈也俊纳闷道:“抱琴,你怎将豆儿抱来了?家里太太许你私自抱了哥儿出门?”
元春待要去接过豆儿,又觉身上穿着孝服有些晦气,于是安抚豆儿一句“母亲在这呢”,便也以眼神催促抱琴答话。
抱琴哽咽道:“爷、奶奶!老爷、太太、大爷他们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陈也俊忙着操持贾代儒丧事,足有一月不曾回家,对家中父兄的事一概不知。
抱琴抹着眼泪道:“奴婢原也不知道,只是今儿个起来,觉得府中太过安静,抱着姐儿给太太请安,才知道昨儿个老爷、太太、大爷他们就离京了。家里的下人要么打发了要么带走了,就连宅子也卖了出去。旁人家来收宅子来赶人,奴婢才知道,于是赶紧地带着哥儿来贾家了。”
“……咱们家的东西呢?”元春忙问。
王夫人紧紧地攥着帕子道:“方才来了四五辆车,已经将你的东西都送来了。”
陈也俊如遭雷击,心道他父亲母亲都不管他了!当即落下眼泪来,踉跄道:“如今我们一家三口是无家可归了?”
元春也从慌乱中醒来,忙去看贾政、王夫人。
贾政、王夫人讷讷不言语,夫妻二人齐心地盘算道:陈也俊惹上官司,没了差事,若留下他们一家住在这小小的花园子里,怕是要留一辈子了。原本手头便不宽裕,若多养他们一家……
“留下来吧,就在我那屋的后罩房挤一挤吧。”忽地,迟来的贾珠站在门边道。
陈也俊见岳父岳母紧紧地抿着嘴,干脆地道:“我们去外头租一所院子便是。”
“爷, 既然做大哥的开口了,咱们便留下吧。”元春微微忙扯了扯陈也俊的袖子,琢磨着陈也俊与贾琏交好,又添上一句,“琏儿万一回来了,你也好跟他商议商议如何再 谋个前程。”在她,这比账目再好不过了,只要留住在贾政王夫人身边,他们一家大小的花销,自然该从贾政、王夫人这边出。
陈也俊点了点头,于是拱手道:“多谢岳父、岳母,多谢大舅。”想起贾代儒老妻来,又对贾珠道:“贾瑞的奶奶,我已经答应过侍奉她终老……”
“也接过来吧,不过是个孤寡老婆子,买个小丫头服侍就够了。”贾珠咳嗽两声道。
“珠 儿……”王夫人脸色十分不好,懊恼贾珠自作主张,但忽地心思一转,心道贾赦的心病不就是二房人丁兴旺,如今陈也俊、豆儿来了,他们二房便又多了两员大将, 于是眉头攸然舒展开,对女儿女婿道:“又不是咱们家有丧事,快将那孝服脱下,换上两件青蓝的衣裳聊表心意便罢了。既然要住下来,便先去西边,跟老太太、大 老爷都请个安磕个头吧。你们先去了,也好叫这边将屋子给你们收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