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竹陵和蟾穆险些直接从仙云直坠下九重天去。
  蟾穆倒是还好,只是发懵,一时间消化不了。可是竹陵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许多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所以他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他。所以他会一次一次地舍命护他。所以他总是那么笃定,白衡定能飞升。
  原来,白衡是神君。云栖才是劫。
  第75章 伴生将至
  人界。幽都山。
  山头第一缕阳光穿透树林, 照耀在湖畔的小筑上。
  阿衡。
  谢秋认真地盯着白衡琥珀色的双眸,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近了拿鼻子蹭一蹭他的鼻尖。谢秋极少做这样故意亲近的动作。
  他是在安抚自己, 白衡知道。
  我喜欢你啊,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对你的喜欢, 不是你对我的万分之一。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你是我绝望到连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时候, 还不忘伸出手抓住的人。
  谢秋呼吸扑在白衡的身上, 带着他独有的清新香气。
  他的眼神好温柔。
  白衡几乎要溺死在这眼神里。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阿衡。如果我以前没有喜欢你, 那一定是我不对。 谢秋笑着露出一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金色的日光透过窗阁照进, 装点一室明媚。
  对不起,没有早点喜欢你。从今往后,我都会陪着你。我已经决定不成仙, 你也不是我的劫。你不必为我去死
  我会,保护你。
  谢秋一字一句地许下诺言。
  我会保护你。
  白衡听过太多这句话。从知道伴生劫一事的那一刻起, 他便从未再抱怨过天道的不公他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劫,甚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命运残酷。
  能够遇到师尊, 能够与他命运相连,能够成为他特别的人。
  这一切都让他新满满涨涨, 欣喜若狂。
  对死亡的那一点点恐惧,在这样的欢愉面前, 渺如微尘。
  就算最后为他死了也没什么。他每时每刻都这么想着。
  阿衡,我不飞升了。但我会依诺渡你, 待到你身上魔气全部洗净,你一定要成功飞升。谢秋眼眶微微发红。
  白衡愣住。
  我能飞升吗。
  谢秋笃定地点头,温暖的手掌替他将散乱的鬓发别在尔后:那是当然。我们阿衡, 定能飞升。
  不管是什么时候。
  师尊都总是这样鼓励自己,相信着自己。白衡眼眶泛起一圈红,他搂着谢秋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肩上:好,我答应你,我一定飞升!如果这次果真退魔成仙,一定不会让你再失望!
  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一次飞升我就,堕仙入魔了。
  哦无妨,我有预感,你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谢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而且,就算你再失败了,我也不会失望。
  方才还是晨光熹微,一瞬间不知缘何,头顶被一片乌云笼罩,淅淅沥沥地又下起小雨来。
  雨水清澈明净,如珠玉落盘,叮叮咚咚打在河面上。
  白衡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眸望向东南方向。顺着他眼光所指,半里之外的山腰处,织羲抬眼看着满天大雨,将眉头拧紧。
  这是忘川河里的水。
  越来越清澈了,自从若元将忘川河水渡化后,已经不剩半丝魔气。
  当年清夷将若元一身孽债怨念尽皆引入忘川河底,以命镇压大半,可饶是剩下的一小半,仍旧惹得忘川河划入魔界,如幽湖喧闹万年。
  如若清夷再一次飞升。当年拿命压下的冤孽,仙的,魔的,都会再次反扑回来。
  伴生劫,伴生劫。
  难道说还是逃不开那个命运。
  伴生之劫永坠地狱,才能将神君,送往九天之上。
  若元寂静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就像若元一定会为九离而死,云栖,终究还是要舍去性命才能换得清夷归来。
  如果清夷,和云栖。他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你们更希望是谁。
  织羲忽的问道。
  此等问题,答不得答不得。
  竹陵和蟾穆都缩起了脑袋,不敢接话。
  可以问仙尊一个问题么。五万年前,为什么是云栖活了下来。竹陵十分好奇,将脖子伸得老长,凑近了问,是他畏惧死亡?不愿意为清夷上仙挡灾吗?
  不是。织羲看着这场瓢泼大雨没有要停的趋势,而那湖畔小筑之上,仙力随着一场场的雨水浇灌,愈发淳厚强大。
  思绪仿佛回到六万多年前。
  三生石灵,上仙云栖隐世已有四五万年。许多天上的仙灵都忘了还有这么位老神仙在按照辈分来说,的确是先辈的先辈。
  可若见过他的人,定然会为他的风姿折服。
  君子如玉,上善若水。
  说的大抵便是这位上仙。
  九尾狐生来命君,但那时的织羲,推演命数的本事却还远远不如这位老神仙,他时常满人间地找他,要他教自己如何推演仙人命数。
  推演仙人命数,尤其是推演上位者的命数,是一定会受到天道惩罚的。若是被推算者脾气不好,罚得更重。小狐狸,别折腾了。云栖总是推着一把折扇纳凉,坐在摇椅上慢慢悠悠,像是一个真正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之人。
  上仙推算过自己的命吗。
  自然推过。
  那上仙,能算到自己何时会死吗。
  知道。
  小狐狸惊呆了,化了一小只原身跳上他的膝盖,引得摇椅咯吱咯吱作响。
  告诉你一个秘密。云栖折扇挡着半边脸,声音压低了许多,我呀,其实是一位神君的伴生之劫。注定要为那位神君而死。
  神君?天道之子?真的有那种人吗。狐狸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
  有的。云栖啪地一声将折扇收在手里,被天道眷顾的人,这样的仙灵,出生起便注定要成为天界之主。只是他们往往会遇到一场难渡的大劫,可是啊,天道舍不得他们死所以,同时赐予他一道助他们渡过劫难的伴生劫。
  狐狸九条尾巴四散摇动,十分疑惑:伴生劫,你是他的劫?
  非也。
  云栖莞尔,摇椅再次咯吱咯吱摇动起来,我伴他生,他为我劫。一命换取一命,这便是天道的公正,道法的平衡。也是三界之主终得飞升的代价。
  小狐狸歪着脑袋。
  那如果你没有为他挡灾呢。他会怎么样。
  云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一双眼眸无风无浪。
  他会死。
  话说得清浅,可小狐狸却被惊得炸毛。
  云栖,那位神君什么时候降生啊。
  不知道。但如果他出现了,我一定能感应到的。他手捧着小狐狸,将他丢往地面,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这是一种能力,伴生之劫永远不会错过他的神君。
  无论要等多久,无论中途多么波折。
  我一定会为他而死,这就是我的宿命,是天意赐予我这漫长无垠的生命中,最浪漫的终点。
  又过了万余年。
  云栖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滚滚天雷在空中盘旋,怒然而下的前一刻,那双颤抖不息的手心满是濡湿,巍巍然地将一道禁咒打入自己的眉心。
  若有一日,他回来了。
  请唤醒我此一世的记忆,并将真相告知。织羲,错过一次,不可再错。
  记忆的匣子在此刻立时关上。
  彼时还未飞升,二人都是上仙阶品。云栖的法力并不低,这一道禁咒又是织羲默认结下,烙印在了魂魄中。
  如今清夷回来。
  那道禁咒被触发,咒约便在眉心隐隐作痛。
  他必须告诉谢秋,他就是云栖。他必须将五万年前的记忆交还给他。
  这是咒,也是诺。
  手心结印,正欲捏起灵决,猛地感到有些异样。一个转身,竟发觉白衡就在身后。
  白衡此时的法力等同于仙君级别,若非忘川河水还有几分残余的戾气未散,登时就能飞升。
  一时大意了,方才应该敛起仙力的。
  织羲仙尊,你来此处做什么。白衡的声音很冷。
  我来
  该不会,是来带我师尊回九重天的吧。白衡身上果真还是压着邪气,只要离了云栖,说话便句句带刺,怎么,天上没了我师尊就转不动了吗。
  第76章 破命
  云栖仙尊久久都不飞升, 我只是下来看看。
  织羲莫名地喉头发紧,神色依旧自若,怕被白衡看出什么端倪。
  悄然避开视线, 将一道法咒打入谢秋体内。
  继而转身消失在幽都山内。
  雨水浸湿的土壤无比蓬松, 一踩一个脚印。谢秋打了一把伞出来迎白衡, 抱怨:雨这么大,你总是不带伞。
  白衡耸肩摊手:见到位故人, 就去打了个招呼。
  他还能有什么故人。谢秋与他在一起近十年, 从没见他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还有交情。不禁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是手中的伞还是往白衡头顶倾斜了过去。
  刚倾半分, 伞柄立刻被一只指骨匀停的手扶正。
  明明你法力更弱, 却总想着替我打伞。白衡索性将伞拿过, 往另一头倾斜,这习惯不好。
  啪嗒啪嗒。
  雨里带着些寒气,钻进袖子里。
  谢秋早已寒暑不忌, 可不知缘何,此刻猛地感到这风中带着清冽的冷意, 惹得他背脊僵直。
  不仅仅是这风。
  还有身边这人。
  白衡适时地单手结阵,止了这场雨, 问:怎么了,你很冷吗。
  谢秋摇摇头。
  没有告诉白衡, 他催动法力后,他觉得更冷了。
  似乎有什么牵扯着他, 像是一条毒蛇在血液里游走,随时要一口咬上骨头, 将毒液淬进身体深处。
  这到底是,是一种什么感觉。
  等等。
  谢秋脸色一白,什么声音。
  白衡猛地抬头, 注视着拨云见日,青蓝清澈的苍穹之上。
  是天劫。三重天劫的声音。
  谢秋仿佛意识到什么,在那雷声刹那逼近的时刻,猛地将白衡用力推开。青色纸伞被雷劈开一道大缝,坠在湖里上下浮沉。
  小秋!白衡挡住谢秋刹那间的仙法,合身退了百步才停下,再抬头时见到湖畔那人一手撑着仙障,竟是生生截下那道飞升之劫。
  手心一抓,天劫在头顶炸开。
  化作莹莹碎光,落进湖底。
  因遭受法力对峙,谢秋元丹亏损过重,登时半跪下来。
  白衡险险地接住他软下的身子,便听到他在怀中说:我答应过你,不飞升的。
  他眼底蓄起湿意。
  别哭,也没那么疼。只要我不飞升,你就不是我的伴生劫区区三重天劫,这点程度,我还拦得住。
  白衡强行压下眼泪,一边笑着说:世人修习百年千年都只为凭此劫飞升,只有你这傻子,还躲着。
  你怎么怎么那么傻。白衡紧紧搂住了他,依旧笑着,声音里却有止不住的哽咽,你真的
  遇到你之前,我的确满心满意只想飞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谢秋隐隐地又觉得身体发凉,不由得往他身上靠拢一些。白衡察觉到了,登时将他抱得更紧,回了屋内将所有被褥都取了出来给他披上两三层,重得他都坐不住,只能倚靠着床头半躺着。
  哪里不一样。
  门外生火,煮一壶热茶。看着白衡忙上忙下,谢秋眼底满是暖意。
  如果我飞升了,你就会死。那我就不飞升。就是这么想,也这么做。说完了,又像是有些邀功的意思,忙不迭补充道,不是要你愧疚,就是单纯地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很舒服。舒服到让我不想做一个福佑苍生的神。
  只羡鸳鸯不羡仙?白衡想到了谢秋爱看的话本子。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一杯热茶端到面前:冷的话,赶快喝下去。
  你倒是会哄我。看着谢秋乖乖地将茶喝光,他又将热水灌入竹筒里,拿布将竹筒扎紧后缠绕几圈,塞进被褥里,暖着谢秋的腰背,还冷吗。
  好多了。谢秋抬手看着自己过于苍白的手掌,隐隐察觉手心的纹路里似是闪过一道金芒。
  神色一凝。
  别担心,今晚我抱着你睡。保证你不冷。我想大概是因为抵挡三重天劫法力亏空的原因才让你忽然怕冷,一会我给你调息。白衡整理着方才太过粗暴而被翻乱的屋子,想要顺便找出谢秋冬日里那件不离身的玄色披风,可眼下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弓着身子在衣柜里翻看着。
  谢秋手心的金芒愈盛。
  映在他漆黑的瞳眸中。
  你记得那件大氅放哪儿了吗?白衡猛地回头。
  谢秋攥拳,将一掌金芒握住,脸色发白,嗯?呃好像在,在最左边的箱子里。
  那是什么东西。
  他余光看到白衡又钻到右边角落去翻箱子,于是将手掌再次摊开。
  有人
  给他下了禁制。
  现在还行,他尚且能催动法力,但是这道禁制有愈来愈强盛的趋势。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让人喘不过气浑身发颤的噩梦。噩梦中,他也是被一道又一道禁制压着,囚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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