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我是胡说吗?莫尽染低笑一声,上指苍天,我如果错了,天道为何不罚?
  人要护,仙要护,魔也要护。莫尽染扶着谢秋受伤的肩胛,替他医好伤口,什么都要护的人,往往什么都护不住!就像你的师尊,就像你的师兄师姐!谢秋,你要跟他们一样以身殉道,维持着你所谓的绝对高尚去死吗?!
  莫尽染!谢秋足尖挑剑,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
  可对方轻而易举地夺下他的剑,命人抬上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凶恶的邪兽。
  他将剑再次放到谢秋手里:杀掉它。
  不
  杀掉它,你就能破了元婴境。谢秋,杀了它,我就跟你一起去诛杀那只邪眼,让无辜的人们免遭它的侵害。
  谢秋背脊一僵,转过头看向莫尽染,眼底有了一丝松动。
  莫尽染语气里带着几分诱哄。
  你看,只要杀了这只邪物,就能攒到更多的功德,纵使天道判它罪不至死。可你足够的法力和功德傍身,即使降下个一二重天劫也很快就能恢复最重要的是,你强大了,才能去保护更多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我那傻师弟一样,怎么都不明白呢。
  谢秋却好似沉入了别的思绪,他转身立刻揪住莫尽染的衣袖,莫尽染眼神一亮,回过头颇有些期待地看向谢秋。
  求求你救救那些村落里的人吧
  他眼底的光芒熄灭,将袖子从那孩子手中抽出:你不破镜,我是不会去的。我虽已至渡劫期,可若无你襄助去了也是找死不是所有人都像谢璇那样,急着去送死。
  不
  谢秋终归摇头。
  镇压为上,诛杀为下。我不能无端屠杀一只邪灵。
  谢秋,我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如今我是天道宗宗主,我宣布,你不再是天道宗的弟子
  他转身离去。
  若你有改变主意的一天,再回来见我吧。
  ***
  白衡在虚空中陷入了沉寂的思索,他想要不要直接呆够十一天,那样谢秋十八岁得道飞升就可以直接看到师尊。
  沉寂了整整五天,他还是决定出来。
  你这次确定,绝对不再干扰云栖仙尊凡尘渡劫?
  确定。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五年倏忽已过,人间变化万千。
  白衡再次入了凡尘,却发现仙门百家都没有谢秋的身影。如若不是墨栩明确地说,谢秋并未被杀死,他险些就以为他再次转世投胎了。
  他不似天上的命君,有推演命数的本事。谢秋一旦消失在茫茫人海,且只是个凡人,他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就这样,他又在人世间,晃荡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找寻着谢秋,也品尝这人间的烟火气。
  降世四百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入人间生活。
  他想,他和师尊大抵还是没有缘分的。
  若是有缘,早就该遇见。
  也许他就该呆在那虚空里,呆够十一日,便能再次见到师尊。墨栩说得对,那才是最好的方式。
  可惜,他放不下。
  所有的苦,他就想与之同担。
  又是深秋季节。
  白衡看着满山霜染红叶,如晚霞明媚夺目,便知道,下个月谢秋又要过生辰了。
  他将满十五。
  终于在谢秋生日半个月前,白衡找到了他。
  令白衡意外的是,现在的谢秋看上去像极了普通人,他成了一位隐居的仙修,就住在幽都山后不远的竹林中。
  竹林深处有一片小湖泊。几块巨石坠在湖边,踩着石头过去,便是他架起的竹屋。
  这幽静的住处,倒是和他的性子颇为相合。
  白衡观察他,每隔十天都会砍竹子做些小玩意待到镇上去卖,换了些钱财置换衣物。
  寒暑不忌,早过辟谷的他本也不需要做这些,都是打发时间而已。
  十五岁的谢秋身形已有六尺半,还是好穿一袭素衣。双目被缚,飘带与青丝同长,缀在身后,风一吹便飘摇飞动。
  瘦削的下巴尖得过分。
  整个身体也好似没有重量似的。
  白衡发觉,竹屋不远处便是四座土包坟墓。谢秋每日清晨都要去那里拜上一拜。看到石碑上刻的兰卿二字,他才明白,原来八年前,他的三师兄也死了。
  谢秋养了一只成形未久的三尾猫。
  他的世界只有一人一猫,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不需要。
  于是,白衡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找上了他。那天夜里电闪雷鸣,谢秋怎么也不敢相信子时会有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迷了路前来求助。可当他听到敲门声时,还是毫无戒备地开了门。
  冰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您是
  我,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房子,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是否方便。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谢秋默许他进来,将门扉关上,同时将怀中若隐若现的火光掐灭。
  你冷吗。
  有点。
  谢秋拿出自己的衣物:换上吧。又在墙壁石砌的火栏中生了一堆火。屋子里亮堂起来,白衡这才能近距离地看清谢秋如今的模样。
  皮肤白净得几近透明,如玉似的皮肤没有什么血色,如月光清冷。
  高挺的鼻梁上,是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帛。
  你的眼睛
  哦,已经这样许多年了。不妨事,不必在意。
  拿着木棍,将火拨弄得中空,这样能烧得更旺些。将换下来的衣物挂在竹架上,放在火旁烤出一片白汽。
  白衡忍不住伸出手,而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脸颊,便听他问了一句:你明早就走吗。
  嗯,是吧。
  他随便应付着,心乱如麻。
  谢秋默了很久,火堆里燃烧的竹子噼啪一声响动,打破寂静。
  是这样的。明日是我十五岁生辰,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吗。
  声音如泉水温柔。
  却听得白衡喉头发干:嗯。
  谢秋站起来,将衣服翻了一面:哦,是今天。你刚进来的时候恰好是子时今天便是我的生辰。
  嗯,生辰快乐。愿你一生平安顺意
  自己到底再说什么。
  平安顺意。他明明知道,谢秋这辈子不可能平安,更妄谈顺意。
  嗯,谢谢你。
  窗外雨不见停歇,谢秋将窗阁也关上,转过头说。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
  嗯。
  你
  谢秋解开外裳,只穿一件里衣,躺在了竹塌上:早些睡吧。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白衡听到外头三尾猫在数落谢秋。
  前几日一共就换了这么点钱,我还想吃陈记的白雪桂花糕,你都拿来买米了,我
  好啦好啦,先别生气。家里有客人,总不能匀不出一碗粥不是
  那你买这么多!整整十斤!就知道买米,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是你吃这米,还是我吃啊!
  他稍稍一动,就听到外头嘘了一声:小声点,他醒了。你快化个人身,他很讨厌邪灵,你别招他烦了。
  哦。
  白衡一出门就看到院子里谢秋细胳膊细腿的在砍柴,还有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孩做在一边烧火。火上架着个土陶锅,咕噜咕噜地熬着白粥。
  七八年没做过饭了,难免生疏。
  还好白粥一锅,还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喂。小孩儿语气不善,你是做什么的。
  三尾猫化形术不怎么样,白衡看着它后面那一团因生气扫来扫去的褐色毛绒,说:尾巴,有一条没藏好。
  咻地一下,尾巴不见了。
  三尾猫恼羞成怒:你找我哥哥做什么?!
  小冬,要有礼貌。谢秋皱眉。
  请问你找哥哥有何贵干?
  好像并没有更礼貌。
  白衡长长睫羽一落,说:昨夜是我迷路了,误闯了这里,才知道今天是他生辰。
  你算什
  诶,小冬,你过来。谢秋在他说出更过分的话至少截下话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糕,给他顺了顺毛,给你,别生气了。下次给你买更多。
  看到了桂花糖糕,三尾猫总算开心了。
  谢秋扶好了木头,摸准了位置,再次抬起斧子,准确地将其一劈为二。
  我来吧。
  不由分说,白衡接过那人手里的斧头。
  碰到了他手背。
  像秋雨一样凉。
  白衡劈过一根木头,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啪。又劈开一根木头。
  谢秋倚靠在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上,双手圈在袖子里,一片竹叶落在他发间。
  你是位仙修,是吗。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些许:是。
  又补充了一句:我叫谢秋。花谢的谢,深秋的秋。
  很好听的名字。
  他抿了下嘴,道:谢是我师尊的姓氏。秋,是因我在深秋出生。
  湖水倒映着一玄一白两个身影,偶有鸟雀掠过湖面,划开一片波澜。
  模糊了二人的神色。
  谢秋,你一定要成仙吗。
  他下颚微抬,先是怔住了,然后嘴角才由僵硬变松泛,依旧扬着笑意: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白衡:是为了庇佑三界生灵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伟大吧。谢秋摩挲下巴,扑哧一声笑出来,非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我能飞升,我要飞升。
  说完这句,他整个人又消沉了些: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什么是天道,什么是魔,什么是仙可能我半点都没想明白。居然就在这里妄谈飞升哈哈,我好像想得有点太远了
  可是对方没有一点要附和他自嘲的意思,反而一字一句反驳道。
  谢秋。你想飞升就一定能飞升,我相信你。
  湖畔涟漪平复,再次如镜面倒映出二人身影。
  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有的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想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我的一些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天道的准则,道法的规律我想了好多,万物生灵,是非对错我想不出一个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无比地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可白衡只觉得冷。
  就好像走在一条路上,你坚定那是对的,可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痛,那么难。一个人在旷野走了很久,很久,始终都只听得到自己的足音。我甚至再听不到任何人跟我说
  小秋,你是对的。白衡接过他的话。
  呼吸刹那凝住。
  谢秋喉头一动,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他才找到呼吸,抬起手撑着自己的头:是的吗。我是对的吗。
  你是对的。我很确定。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动摇。
  谢秋鼻尖有些红。
  谢谢。
  九天玄仙,秋冥君。君子如玉,白衣无暇。
  这个人的温柔里,藏着他百劫难渡的剧痛,和踽踽独行的孤勇。
  第52章 十七佛莲
  三尾猫吃完了那块糖糕, 一脸餍足,禁不住化了原型。忽然闻见一丝怪异的气息,凑近了些, 忽然炸毛。
  竟炸成了一只巨兽。
  谢秋动作十分迅速, 立刻拦在了白衡面前:小冬, 住手。
  是他!
  白衡不知所以,却见到谢秋心口处烧出一团火焰, 正是那猫尾制成的灯芯。
  灯芯再次被掐灭。
  谢秋神色肃穆:小冬, 你阿姊的魂魄我一定会为你拼回来。我保证, 会将一个完整的阿姊还给你。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哥哥, 你早就知道他杀我阿姊的人。三尾猫竖起了全身的毛,也对,早在他昨夜敲你门时, 那灯芯便亮过了是不是!
  谢秋笑得有些尴尬:我那只是
  原来你是当年那只三尾猫的妹妹。白衡手搭在谢秋肩上,轻拍了两下示意不用担心, 你阿姊当时魔气肆虐,我也是一时情急, 出手重了些,抱歉。
  骗人, 我阿姊温柔得很,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
  三尾猫眼光在谢秋和白衡之间反复跳转, 最后狠狠一跺地:你们是一伙的!
  哪里哪里,我与他也只有过两面之缘, 这是第三次见面
  其实是三面。白衡抿着嘴没打断他。
  两面之缘?两面之缘你拿我们最后压箱底的钱给他买米吃?!三尾猫炸毛成刺猬,气急了一口就要咬过去,谢秋眼疾手快地拾起一块未劈开的木头挡住那一口尖锐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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