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白驹飒飒 骄客赠礼(1)

  吹面不寒杨柳风,正是春光明媚时。策马出城去,更得一片广阔天地。
  碧空万里,绿野无疆,岂非胜过四角高墙,层层围廊!
  蔚璃挥鞭策马,宛如一道劲风掠过青青原野,疾往水岸驰去。
  至水岸驻马,寻了块平坦岸石坐了,望一江春水东流,只恨不能就此入水泛舟,直往天涯去,再不回头。将那等宫廷喧嚣与朝堂纷扰尽抛身后,只此一身,独往青山,岂不妙哉!只可叹心下仍旧乱事翻涌,实实搅得心绪不宁。
  蔚璃空自惜叹半晌远道逍遥,又自怀中取出那枚木兰玉簪,赏玩于指间,渐渐又得红颜舒展,笑意嫣然。手指划过玉簪,依稀见有刻字,分辨着仔细看了,才知是“玉树琼花,风清月朗”八字。
  又是“玉”字当头!摆明了是他玉家器物!蔚璃实不知该笑该恼。此等物件若说是拿去换酒岂非要害惨酒家!他早料知她秉性,算透枝节圈她入牢。她纵有千般智慧百样机灵亦挣不出他五指掌心。她若俯首屈就偏他又若即若离,不置一诺,凭她飘零。
  又想起王兄所言:真当要护他到底吗?不计他天家玉氏覆灭青门之恨?岂会不计?泱泱万人性命,浩浩满门忠烈!此事想来便觉义愤填膺,岂能就此罢了?
  那一年天子大赦天下,她因而得返故国。他往洛水相送,依依惜别间,她仍当他是乐师云疏,仍如孩童般牵他衣袂,苦苦追问,“自此一别,何期再会?”
  “他日再来帝都,云疏仍为璃儿捧箫颂歌。”他素来寡淡,言语更淡。
  她不知为何此样人物独独待她情深义重。她拼命摇头,帝都险地,此生此世断不会再来。若来,必携三军将士,以雪青门之冤!
  ——“非引三军,不入帝都。”此是当年豪言,今时犹然在耳。蔚璃遥想不觉哑然失笑,想那时自己是何等疏狂,眼向高处,心向远方,竟不曾看清他底细。
  当时若知他是东宫太子,可还会有那等壮志雄心?可还敢那般豪言壮语?至当下也惟有暗自摇头,雄心犹在,只是藏了心事罢?与他可还能复当年情谊,如待乐师云疏那般待玉家太子以赤诚之心,坦言无忌?
  忽又想起程门三少主潜之辞赋:云疏风无计,心远意自得。
  当年那人以云疏为名,是他顺手拈来还是胸中早有丘壑?何谓风无计?如何意自得?眼见得乱世纷扰,他又怎得偏安!
  又忆起他曾有言:直修远道去!那么远道是往何方,修之岂是易事?
  她手把玉簪凝神苦思,一面感怀旧事匆匆,一面谓叹前路茫茫。举目苍穹,正见几缕浮云掠过天际,悠远轻淡,看得竟有几分心醉,索性躺身石上,头枕手臂,望着那浮去悠悠兀自发呆。心神驰骋间,渐有昏昏意,渐渐不闻水声澹澹,亦不知有鸟啼宛转,渐渐恍入梦境。
  就是身边有人走近她亦浑然不觉。只知这暖风拂面,艳阳灼肤,正是春光惬意时!
  放眼望去有碧水冲岸,白鹭衔波;着眼当下又有柳映霞芯,石栖云影。夜玄沿岸寻来,已被眼前所见迷痴了心境。诚如盛奕所言:她哪里又像个贵族公主,国之副君?分明蛮女一枚,游侠风范!
  他实不忍扰了眼下幽静,俯下身形悄步上前,慢慢偎近岸石之下,攀着石沿,悄悄举目,正看见石上女子合目休神,悠哉浅梦。艳阳灼照下,但见她羽睫沉颊,青丝淹腮,粉面如桃,笑靥藏娇,真真好一副美人春困图。只恨此身不得夜兰之技,未能将此美图描于丹青,以存万世。他屏息静守,生怕将她惊醒,不敢再有丝毫妄动。
  蔚璃浅睡蒙胧间,心神微悸,犹见恶兽,不觉惊醒,瞬时启目,惊惶未定,转目顾看,忽见一双灼灼星眸正虎视眈眈凝望自己,不由更是一惊,一个翻身坐起,才看清来人正是夜玄,愈添心慌,匆忙跃下巨石,直奔座椅,伸手摘下佩剑。
  自从淇水畔为夜玄所欺,她终于养成了随身携带佩剑的习惯。
  夜玄本还醉心于美人春困图,见她明眸乍启更觉欣欣,将要致礼问候,却见她惶惶兮兮,忙忙乱乱,奔那马前取了宝剑横在当前。方才睡时还是静若仙子,此间惊醒竟宛如脱兔,看她那般大梦初醒,又是惊慌又是懵懂,又要强自镇定,又难掩心下惶恐,实是又可笑又可怜,不觉追上一步,正欲出言劝慰,却听她一声呼喝,“夜玄!休要近前!”慌张之下又转目顾看四围,空空四野更添她忧惶,“你怎会在这里!”
  夜玄瞄了眼她手中长剑,愈觉她娇俏可爱,索性再迫进一步,嬉笑问道,“你怕甚么!光天化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蔚璃横剑在前,却是心慌无措,想那先前淇水相逢一条性命险就折在他手里,与生吞活剥又有何分别!
  “只你一人?”夜玄也寻看左右,稀奇她为何总会一人流落荒郊,不觉又上前几步,骇得她节节后退,终退到一株老树下再无处可去,正欲折身逃走,却被夜玄欺身拦住,慌得她急忙拔剑,却又不敢真得与他撕打。
  此人身形魁硕,蛮力过人,她是早有领教,只怕真打起来未必胜他,若此回再被他扔入水中,当真要一命呜呼了!“夜玄,你胆敢无礼,我当真杀你!”她几被迫入树干,仍强振士气,立目呼喝。
  自淇水畔与她有过浅浅相拥,以后相逢再不曾如今时这般亲近,夜玄倾身向前,与她不过一拳之隔,微微探首便闻得她衣领处淡淡香气,禁不住赞了声,“你衣上好香……”忍不得抬手要去抚她瘦肩。
  蔚璃大惊,迅疾还手,一掌掴在他面颊,怒斥一声,“放肆!狂徒!退后!……”
  夜玄被打也是一惊,怒气顿起,瞠目而视,恨道,“臭丫头,你敢打我!”伸手拎上她衣领正欲施惩,可是入手轻飘,触手清凉使他又是一惊,怔愣时忽觉臂上一痛,原是她惶恐之下当真提剑来杀,赫赫青锋划过手臂,一条血印染透春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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