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必须死

  “其一,姚家永世不与秦家结好;”
  “其二,姚家后人务必代代铭记,没有曾经的世家姚家,就没有今日的京都姚家;”
  “其三,只要秦家屹立在世一日,便不可将兆丰沈家的历史公诸于世。”
  “以上,是我对下一任家主姚鼐的嘱托。此外,便是对于遗产的安排:我名下所有住房,将由姚西合继承;其它不动产,将由余下的孙子、孙女平分;手中关于姚氏企业的股份,以及流动存款五千万,则留给姚清远之外孙、沈铎之子沈晗。”
  在父亲的口述下,姚鼐将内容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尽管最后那条遗产的分配,让姚鼐既吃惊又不解,但他并未急着追问原因。
  “就这些了,拿来给我签字吧。”姚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姚鼐如言将遗书拿到老爷子跟前。
  签了字后,姚忠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子无力地往后一躺,靠在床头闭眼平缓呼吸。
  “鼐儿,你要记住,这封遗书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拿出来。”姚忠沙哑说道。
  姚鼐将遗书收好,方才走回来,压低声音询问父亲。
  “爸,你为什么突然要立遗嘱?而且这遗嘱里,怎么还把沈晗给算进去了……”
  虽说沈晗昨天把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在姚鼐心里,沈晗纵然是恩人,却也始终是个外人,他实在无法理解父亲的决定。
  “在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们是兆丰的沈家,这一点你可还记得?”
  听到父亲的话,姚鼐点了点头,“鼐儿不敢忘,父亲一直说我们的根在兆丰老沈家,有朝一日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回去,认祖归宗。”
  “当年你姑婆因为误信歹人,最后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还连累了我们老沈家。曾经的兆丰沈家,族人足足几十个,是兆丰最庞大的一个家族。然而,在一个强大势力的恶意打压下,族人接连被害,偌大一个家族竟只剩下我们这一脉。”
  姚忠双眼逐渐湿润。
  姚鼐内心担忧,低声安慰:“爸,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兆丰沈家已经改姓,也在京都站稳了脚跟,不必再过度伤怀。”
  姚忠却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啊!秦家!都是秦家!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我们族人的鲜血,这个仇,我是报不了了,只有寄望于你们这些后人!”
  “爸,说起来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家是堂堂的第一世家,又怎么会对我们地方的小家族下手?”姚鼐问出心中的困惑。
  姚忠抹了把脸擦去泪水。
  随后,姚忠便将当年的历史详细道来。
  姚忠有个妹妹沈嬛嬛,年轻的时候,沈嬛嬛是兆丰出了名的美女,为人又很聪明。
  后来,沈嬛嬛考上了京都的大学,成为了大学的校花兼才女。当时秦家的大少爷,也就是现在的秦家家主,因为看上了沈嬛嬛,所以主动追求她。
  秦家大少爷风流倜傥,又是第一世家的继承人,沈嬛嬛自知双方家世差距过大,并不敢接受他。
  为了躲避秦大少爷的追求,沈嬛嬛甚至还休学回家。当时,沈嬛嬛只将这件事告诉了哥哥姚忠。
  见沈嬛嬛为了秦大少爷茶饭不思,心疼妹妹的姚忠,便鼓励她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没想到的是,秦大少爷在知道沈嬛嬛休学后,竟然直接跑到兆丰找她。因为他的这个举动,以及哥哥姚忠的鼓励,沈嬛嬛终于决定接受秦大少爷。
  之后的两年,两人一直在暗中交往。秦大少爷对沈嬛嬛许诺毕业了就和她结婚……可是万万不料,毕业那一天,秦家却公布了秦大少爷和卜家千金的订婚喜讯!
  当时沈嬛嬛怀了孕,知道这个噩耗,她第一时间去找秦大少爷求证。结果,秦大少爷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自己对她只是“玩玩”。
  因为秦家权势滔天,聪明如沈嬛嬛知道不能与秦大少爷硬碰硬,而且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家族带去麻烦。于是沈嬛嬛隐瞒了怀孕的消息,黯然返回兆丰。
  之后沈嬛嬛诞下一子,并让儿子跟自己姓,为其取名“沈铎”。
  随着沈铎的长大,越来越多的兆丰人知道未婚的沈嬛嬛有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然后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京都秦家耳里,秦大少爷立刻派人来调查。
  最终,秦大少爷确认了沈铎的身份。
  那一天,秦大少爷带着一帮人来势汹汹,直接要沈家交出沈嬛嬛母子。
  沈家见秦大少爷来者不善,不肯答应,甚至连沈嬛嬛母子的面都没让秦大少爷见着。
  秦大少爷含怒离去,并且放下狠话,会让沈家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之后沈家就遭到了莫名的打击,不断有族人失去产业、工作甚至是房子,还陆陆续续的有恶徒找上门来,使得沈家族人们不堪其扰。
  最可恶的是,秦大少爷见沈家迟迟不低头,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陷害沈家,甚至还用极其恶劣的方式,引诱沈家族人的后辈走上一些不归路。
  短短的半年,沈家族人的生活就被彻底毁掉。
  有人因为无法忍受而自杀,也有人在踏上不归路后不久,便被捕入狱……兆丰沈家就此支离破碎,族人们的小家庭也纷纷崩溃,年纪大的人因受不了打击而离世,也有族人因抑郁而死。
  在整个过程中,秦大少爷设法联系上了沈嬛嬛,不停地给沈嬛嬛施加压力。
  终于有一天,刚烈的沈嬛嬛不想再承受秦大少爷的折辱和报复。在她用谎言将所有人都骗出沈家后,她带着孩子关在屋子里,一把火烧掉了一切……
  “我们只从余烬和废墟中,找到了面目全非的嬛嬛和一具烧焦男童的躯体。秦大少爷知道嬛嬛和孩子被烧死的消息,起初并不相信,以为这是我们为了瞒天过海而使用的诡计,便到嬛嬛的葬礼闹了一通。”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撬开棺木,亲自验了尸体,这才相信嬛嬛真的死了。本以为嬛嬛的死,能让秦大少爷罢休,然而事后他却更加疯狂地报复沈家,直到把沈家彻底摧毁,沈家的族人也相继因各种意外离世。”
  “在最后一刻,是姚家出面,阻止了秦家的疯狂行径。否则,恐怕我和沈森也要步上其他族人的后尘。”
  在回忆沈家历史的期间,姚忠的心情便如同那六月的天气,阴雨连绵。
  尽管姚鼐未曾参与过家族往事,但是听着父亲的叙说,他也能够感同身受,涌出强烈的愤懑之情。
  如今的秦家主,在当年竟是如此卑劣的小人!
  但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秦家主如此执着于一个孩子,甚至就为了姑婆母子二人,便大动干戈地毁掉沈家?
  姚鼐如此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当初的沈家在兆丰的确颇有名气,但是跟秦家比起来,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弱小存在。对于那时的秦大少爷而言,毁掉沈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花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只要他稍微表露一下态度,便有无数人会为了讨好他,而出手对付沈家。”
  姚忠指出了姚鼐的错误之处,而姚鼐在听了父亲的话后,方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想岔了。
  “那姚家为何又要救你和二叔?”
  姚忠忆起往昔的恩人,面上的神色才稍微有了些人情温度。
  “当时的姚家还是三大世家之一,只不过因为姚家子嗣单薄,清远早早就继任为姚家的家主。但清远继任前,是和嬛嬛同一所大学的。他是嬛嬛的学长,并且也认识嬛嬛。当年嬛嬛被秦家逼得走投无路,绝望中想起了曾经助她良多的清远学长,经过一番曲折后,才得以向清远求助。”
  姚鼐一听,便明白了缘由,“也就是说,姚家家主是看在姑婆的面子上,才救下你和二叔。就连姑婆的儿子沈铎,一定也是被姚家主偷梁换柱救走了吧。”
  姚忠叹了一口气。
  “其实最开始姚家主认为秦大少爷不会对嬛嬛太绝情,所以不想轻易掺和其中。毕竟当时的秦家远强过姚家,姚家主也有许多的顾忌,他一举一动都不只代表了自己,更会影响到姚家的未来。因此在嬛嬛求助时,姚家主并未答应,而是劝嬛嬛忍一时之气,先遂了秦家的意再做打算。”
  “可是姚家主没有想到,嬛嬛的性子竟然如此固执。心有不安的姚家主悄然到了兆丰,找到沈家的时候,正赶上了嬛嬛放火烧房子……事后姚家主告诉我,那个时候如果他去的早一点,嬛嬛或许还有救。但最后,他只救下了沈铎,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附近的医院找到一具病亡的男童躯体替换。”
  姚鼐听得连连惋惜,“大概是天意如此吧,沈铎一个孩子都能撑到姚家主到来,而姑婆却……”
  姚忠摇头,沉声说:“你姑婆那时已经心存死志,就算姚家主当时去的更早一些,恐怕她的结局也不会改变。连姚家主都说了,嬛嬛之所以找他求助,只是希望他能保住沈铎那孩子。”
  “姑婆的性格确实刚烈。”姚鼐叹息道,“如果她肯接受姚家主的建议,也不至于早早的香消玉殒。”
  姚忠的情绪忽然激动不已,厉声道:“这根本不怪你姑婆,全都是秦家逼的!他们将我们沈家害得那么惨,不管是死去的族人还是活着的族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怨恨嬛嬛。就算族人不怪嬛嬛,看着那么多家庭因为自己的缘故家破人亡,嬛嬛心里也过意不去!”
  “原本因为被爱人抛弃,嬛嬛就已经心如死灰,直到生下孩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她才重新快乐起来。可是这个时候,秦家的人找来了,秦家逼迫嬛嬛交出孩子,而且秦大少爷还不肯放过嬛嬛,觉得她私自生下自己的孩子是欺骗了他,那个人渣……咳咳咳!”
  姚忠猛地剧烈咳嗽,姚鼐正惊慌之际,只见他一弯腰,“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爸!”姚鼐大惊失色!
  姚鼐连忙为父亲擦去嘴角的血迹,焦急地说:“我看我还是让小四把沈晗带回来吧,算起来他还是咱家的亲戚,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个舅老爷出事的!”
  说着姚鼐便要掏手机打电话。
  姚忠一把按住他的手,声音十分虚弱地道:“不许说。”
  “爸?”姚鼐愣住了。
  姚忠急促地呼吸着,迫切地对儿子叮嘱:“鼐儿,关于沈家的事,你现在还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沈晗!”
  姚鼐不能理解,“爸,沈晗医术好,如果将这些事情告诉他,沈晗才会更加尽心地为你治疗……”
  姚忠的声音陡然严厉:“当初姚家被设计,导致清远的夫人丧命,清远带着女儿和沈铎逃往外地隐姓埋名,为的就是躲避仇家的追杀。现在清远和沈铎夫妇都死了,只剩下沈晗一个人,他就是我们要拼了命保护的人!”
  “当年我改姓,一来是想要谨记清远的恩情,二来也是希望能够吸引一下秦家的火力,让他们不再对清远一家赶尽杀绝。这么多年来,我们京都姚家之所以能够屹立,就是因为秦家还想利用我们,来吸引清远出现。如果我知道小四在黎安市认识了沈铎的孩子,那么我绝对不会允许他将沈晗带来京都。”
  听到这里,姚鼐才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对啊爸,沈晗又没说自己的父亲叫沈铎,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沈铎的儿子?”姚鼐疑惑道。
  姚忠脸色一沉,“因为韩彦也找上了他。”
  “昨天小四提到沈晗认识韩彦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怀疑——沈晗既跟沈铎一样姓沈,又能身处黎安市而结识韩彦,这一听就不同寻常。直到小四说了韩家的主子,我便更加怀疑沈晗的身份。”
  “本想着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晗送走,韩彦便找上门来。”
  姚忠的表情突然间充满了憎恶之色。
  姚鼐看到他这番神态,小心翼翼地问:“爸,韩老跟沈晗究竟什么关系?今日早上,我看韩老对沈晗也颇为的恭敬,这显然不太正常。”
  “韩彦,是姚家的叛徒!”姚鼐恨恨地道,说到“叛徒”二字时,他目光凶恶,仿佛巴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
  姚鼐则是彻底懵了。
  韩彦跟姚家的关系,除了那三个世家和几个从家之外,别人似乎不知道的。
  所以姚鼐乍然听见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愕然。
  姚忠深深地呼吸,待得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方才继续往下说。
  “当初清远看中韩彦的能力,留他在姚家当管家,对他十分的厚待,宛如友人一般。哪知,韩彦后来竟然会为了利益,而将姚家的商业情报以及其他重要信息,卖给了想要对付姚家的势力。”
  “我怀疑,就连清远夫人之死,也跟韩彦有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为了搜寻到韩彦的罪证,也为了监视他,我故意做出相信他的样子,与他结交。”
  “但就在今天,韩彦闻风而至,一来就问我是不是见到了沈铎的儿子。我冲动之下,直接责问了他,为什么要去找沈晗。谁知韩彦竟说,是秦家让他这么做的!”
  提到秦家,姚忠的怒火又再度上扬,几乎难以抑制。
  姚鼐担心父亲又会气得吐血,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所以今天早上你和韩彦争吵,就是为了沈晗?”
  “韩彦说姚家有一样东西,是秦家想要得到的。当年姚家出事,秦家本想出手相助,前提是清远要将那样东西交给秦家,但清远拒绝了。秦家一怒之下决定袖手旁观,这么多年过去,秦家仍在觊觎姚家的至宝,于是他们才派出了韩彦。”
  姚忠忽然落泪,语气酸涩。
  “我那苦命的妹妹被秦家害死了,连儿子沈铎也英年早逝,如今只剩下一个孙儿,秦家的人仍旧不肯放过他,特意让韩彦那样狡诈的人去接近他、欺骗他。”
  “爸,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把韩彦的真面目告诉沈晗?”姚鼐沉着脸问。
  如果真让韩彦取得了沈晗的信任,使得韩彦为秦家如愿得到了姚家至宝,估计他也会无比愤怒。
  秦家作恶多年,却还能过得如此滋润,真是天不长眼!
  姚忠面露悲哀,望着自己的儿子,满怀伤痛地道:“鼐儿,韩彦已经跟我摊牌,你觉得他会任由我破坏他的好事吗?一旦我说了,那么不管是沈晗还是你们,都会遭到秦家的致命打击!沈晗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这反而是他的保命王牌。”
  “只要沈晗一直不知道真相,那他的生命就是有保障的,秦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可如果沈晗实力太强,比如让秦家的人知道他医术如此好,又像你猜测的那样是个灵修者,那么秦家必定会立即对沈晗斩草除根!”
  听罢,姚鼐彻底明白了父亲的顾虑。
  同时,他也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突然要立遗嘱。
  当下,姚鼐的眼中就涌出泪水,痛苦地望着父亲:“爸,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姚忠却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韩彦走之前提到了你二叔,看似是善意的解释,但其实,他是在提醒我,一个韩家就有足够的能力让姚家覆灭,更别说是韩家背后的秦家了……只要我在世一日,韩彦对我、对沈晗乃至对你们的防备都不会弱,他早晚会忍不住动手的。”
  “为了姚家,为了沈晗,我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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