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钧侯[重生]_19

  ——“自本朝始,诸位,可有哪一天像今日,半个大燕国,都握在某些人手里?”
  卢俅话里的“某些人”,无疑是指厅内的人,这话无异于指责他们有不臣之心。
  室内顿时寂静,呼吸可闻,屋外暮光褪去,苍穹渐渐积蕴起云层,遮蔽了星辰和月色。
  林熠望向林斯鸿,林斯鸿高大的身影巍然如山,锋锐眉目平静。
  而顾照清和林斯伯脸色愈发沉下去,萧桓只是搁下酒杯,拾起茶盏抿了一口。
  “卢大人,此言何意?”林斯伯抬了抬手,“还请明示。”
  “既是林老爷先开口问,那么……”卢俅看向林斯伯,“林氏的木材生意,单在赣州三岭的奇峰山场和恒道坞,年伐几何?”
  林斯伯蹙眉:“卢大人是要查账?”
  卢俅摆摆手:“钱不是问题,木材也……不是问题,林氏麾下典当、布庄的经营,足可占行内六成。”
  林斯伯脾气直,便道:“若不是林家在中间,皇木采办便形同徭役,林氏做这生意,于百姓、于朝廷,皆是好事,怎会垄断独大、危害社稷?”
  卢俅笑笑,手势示意安抚林斯伯:“林老爷先别生气,那我再问问阮氏公子?”
  萧桓正是以江州阮氏公子之名前来,闻言抬眼看他,温雅一笑,容色清俊,姿态间却比平常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度。
  “卢大人便问吧。”
  卢俅垂眼想了想:“阮氏,单说钱庄,泰恒昌在沪海一带分号,年兑银这个数有了吧?”
  他伸手比了个七,是说七百万两,这只是兑银数,卢俅没把利润直接说出来,或许该夸他有礼貌。
  萧桓看了一眼,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在意卢俅拿到了阮家龙门账上的数字。
  卢俅点点头,又看向顾照清:“那么,淮南运河四洲的漕运承船,半数归于顾氏,年三百万石可有?”
  这数目不需从顾家账本上看,顾照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点点头:“概为此数。”
  如此一看,三氏族当真掌握了燕国大半的商业命脉。
  卢俅笑笑:“不愧是我燕国三大豪商,说话就是痛快。”
  林斯鸿一直在旁听着,此时便直言开口道:“卢大人,陛下究竟什么意思?”
  林熠疑惑,这是觉得三氏族风头太盛,要除之而后快吗?
  他倒是不担心,今日就算犷骁卫发难,也对付得了,只是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动机。
  萧桓从桌下伸过手来,不动声色拍了拍他按在膝上的手背,林熠微微侧目看他,清朗的桃花眼在灯烛下目光澄澈,令他放松下来。
  卢俅笑容恢复了一贯的和蔼,狐一般的眼睛细长斜挑:“陛下的意思——诸位手里的生意,须得交由官家监办,监办若还不够,便直接交由官家经营!”
  接管?说得真好听,明明就是抄家!
  “荒谬!”顾啸杭忍不住开口。
  林斯伯闻言险些气得开口骂他,顾照清也冷下脸色。
  林斯鸿笑了笑,剑眉星目,气度卓然,道:“陛下若真这么想,卢大人此刻就不会和林、阮、顾三家好声好气地谈,直接让犷骁卫围了诸位府邸即可。”
  卢俅却眼睛一闭,摇了摇头:“诸位,陛下是真的这么想。”
  屋外暗夜沉沉,闪电划破大地,天际一道惊雷,暮春的一场雨瓢泼倾盆,瞬间浇下来。
  几人听了皱起眉头,卢俅这个人很不简单,一身书生长衫,却能统领犷骁卫。
  他仕途坎坷,但很会钻营,大燕国最刚正不阿的老宰辅——于立琛,总是看卢俅不顺眼,很多人也就跟着觉得卢俅是个奸臣。
  这样一个人掌了权,领了皇帝抄家的命令,岂不是要痛痛快快、大抄特抄?
  林斯鸿抱着手臂,也并不担忧,看了座下一圈:“打仗我可以,生意的事,还是你们谈罢。”
  林斯伯和顾照清对卢俅印象并不好,此刻很是不悦,一时没有开口。
  萧桓一手搭在案上,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微微一笑,开口道:“卢大人,这些生意,官家恐怕接不起。”
  林熠不禁转头看他,萧桓一身浅青衣袍,明明笑得温润、言语平和,此刻却有一种威势,仿佛平日里的他只是敛去了锋芒。
  “接不起?素来只有官家不想接,哪有接不起?”卢俅一笑,更像狐狸一般。
  林熠一挑眉,开口道:“阮公子所言非虚。”
  卢俅睁开眼,望着他们二人,开口道:“阮公子和小侯爷倒讲一讲。”
  林熠笑了笑:“便先说林氏,木材采办交由官办,即便不论百姓徭役之苦,前朝也有教训在先——单单正德九年,乾明宫工程在木材采办上动费百万,国库耗用巨大,比起商办毫不划算。”
  林斯伯听了,有些惊讶他侄子竟能这么正经,点点头:“姿曜记得没错。”
  林熠看了看萧桓,二人对视一瞬,似有默契。
  萧桓稍一向前倾身,桃花眼里带了些清寒,接着说道:“再说我们阮氏,不说钱庄,只说票号,锦亨润在南阳的分号,去年借予该处州府一百二十万两……卢大人,若交由官办,票号怕是连备银都留不住,这生意还有必要做么?”
  卢琛明看见萧桓此时气度隐隐逼人,仿佛换了个人,却更加夺目,不由得在叔叔身边低声附和一句:“阮公子……说得有理。”
  卢俅不置可否,狭细眼睛仍是似笑非笑。
  萧桓又敛眸片刻,道:“至于顾氏,官家漕运司掌管两淮运河,管的是物资调运、水利布防,商户承船既不妨事,又交税银,何必非要收拢到官家手里?”
  顾照清再赞同不过:“正是此理,何况官家如今根本消化不掉这么多运力。”
  林斯伯蹙眉道:“若真要强行‘接管’这些生意,到时一片烂摊子,社稷才当真危矣!”
  屋外大雨如注,沿着房檐廊角瓦当发出劈啪声,院内梧桐枝叶飘摇,想必落花皆随雨水流入了城外漉江。
  没人觉得卢俅会关心什么社稷,他一路爬到这个位置,靠的是狠心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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