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前,仲秋,蒋家静湾别墅
月轮应景地挂在天边,很大很亮,中秋节已经过去了两日,月满则亏,因此不是太圆。
蒋孝期还是第一次到这边来,早上司机开车送他,那车很漂亮,黑漆锃亮,脑门儿上装一个金闪闪展翅欲飞的b,跑起来稳且快,还是跑了一个来钟头才到。
宾利车是大哥蒋孝腾的,司机也是,把他送过来便走了,这次是过来给祖父母认看的。
蒋孝期二十二岁,半年前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丹旸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蒋柏常。
以前他叫蒋期,随母姓,他母亲是蒋桢,家在碧潭市,碰巧也姓蒋。
蒋孝期从前没什么亲戚,和母亲蒋桢相依为命。
他知道自己即便不清楚父亲是谁、在哪,但总该还有外公外婆甚至舅舅姨母,但蒋桢从来不提,他也就不问。
蒋孝期很小就开始猜测那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那个关键的父亲形象从城堡里被诅咒的孤僻暴君到阴沟里蜷着嗑药赌博输掉裤衩的人渣败类,都想过一遍,却是这么一种狗血烂俗被影视剧玩坏了的豪门梗。
他没想到自己认回个爹,需要认的亲戚竟多如牛毛,有个把月一直都在有意无意见各种亲友。
不过那些都是非正式的,今天,他才终将在蒋家的祖宅正式以蒋柏常三子的身份面对所有人,甚至给八卦网媒提供了一则劲爆素材。
蒋孝期还不适应这种热闹,他从卧室出来,走了佣人的通道穿过偏厅,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各处都有人在忙碌,鲜甜的蒸蟹香气从大厨房里溢出来,这没什么新鲜,碧潭市临海,吃蟹不算稀罕,只是蒋桢身体弱不太受得住螃蟹的寒性,所以蒋孝期也很少吃。
他上午过来这边,见了祖父祖母。
祖父蒋白儒九十多岁,早年曾在丹旸大学任教,还是建筑系的教授,碰巧蒋孝期是丹大建筑系的应届生,这个秋天刚好升研一。
仿佛天赐的巧合,让这对年龄上相差七十多岁的祖孙相谈甚欢,祖父比他想象的要好相处,老人家半点不糊涂,谈及专业仍旧神采飞扬。
祖母也年近九十,毕业于丹旸大学,那阵子富家子流行出国深造或镀金,二老难得碰到晚辈校友,还是失而复得的幼孙,自然非常疼爱。
陪着老人用过午饭,蒋孝期被带到后宅一间卧房休息。
静湾别墅外观古朴,内里空间却很可观,分为会客区和居住区,圆塔形状的会客区与矩形居住区楼体相连。
这栋建筑是蒋白儒亲自设计改造的,蒋家直系的子孙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专用于临时留宿休憩,蒋孝期也照例得了一间。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就在房间里看书,晚宴要在七点,蒋孝期头疼这回不仅要认识拖家带口的蒋家人,还有交好的世家亲朋需要认脸。
而且他身份尴尬,倒不是因为自己是私生子,而是他的辈分。大哥蒋孝腾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他儿子蒋宥年都十八/九了。
无论是让他管一个半老头子叫哥,还是让一个小不了自己两岁,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些的同龄人管他叫叔叔舅舅,都相当尴尬。
“小舅舅!”
说尴尬,尴尬就来。
一个圆圆脸带着婴儿肥的女孩儿突然蹦出来,短发压了卷也并没有多显成熟,嘴角还挂着刚在厨房偷吃姜饼的糖霜。
这女孩蒋孝期见过,是大姐蒋晔的女儿,名字叫……“宥圆。”
胖乎乎的肉圆儿,挺好记的。
“对啦!”女孩穿着雅致的紫色小礼服裙,光着两条胳膊也不嫌冷:“他们都在水池那边玩,飞镖、遥控机、狼人杀什么都有,你也一起来玩呀。”
“肉圆儿!”
蒋宥圆给另一个高个儿姑娘叫走了,还不忘朝蒋孝期眨眼摆手,指了指水池的方向。
蒋孝期才不想去凑一群管他叫叔的中二骚年的热闹,何况他们玩的他也不会。
蒋孝期沿着木连廊往僻静处溜达,靠墙一片元宝枫红得正艳,像要将夜空燎着了。
他举起大哥新买给他的手机拍了一张,发给蒋桢。
“三带二,还剩一张!”
廊下有人压着嗓音叫道,胜利在望地抖着腿。
“王炸!”
“哈哈哈哈,狗地主!干死他!干得漂亮!”
“卧槽!”
“嘘!”
斗地主的三个人里,刚刚祭出王炸那个朝另外两个嘘了一声,用气声说:“豪华喷气式飞机!一个4!给钱!”
叮叮咚咚的微信红包声。
“再来!”
趁着前任地主洗牌,裴钦将盖在身边青年身上的衣服掖了掖,才去摸牌。
蒋孝期这会儿才看清廊下还有第四个人。
那人蜷在藤榻的软垫上,头枕着王炸的腿睡着了。
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大概不到二十岁,身上盖了一件殷红色西装上衣,很纯正浓郁的红,反衬他在月光下的面色透光般地瓷白。
男孩合着眼,眼睑下被灯影温和地投射出眼睫细密的蝶影。
他的头发微微凌乱,像柔软的云,淌在额上鬓边,一定有很好的手感,且是时下流行的“睡醒感”,每一个弯儿都乱得恰到好处。
五官被光影掩着看不真切,巴掌脸,下颌的线条很漂亮。
蒋孝期的第一反应是——精致,那种从小养尊处优、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才会有的精致,是他这种半路暴富的“幸运儿”永远都学不来的。
男孩没穿鞋,两腿并排曲叠在藤榻上,西裤是黑色的,露出的衣领也是黑色,显然他身上盖着的外套不是自己的。
蒋孝期朝王炸腿上扫了一眼,果然,骚气的红。
王炸穿了件黑衬衫,把外套脱了给男孩盖着,还不时提醒别人不要吵他睡觉。
感觉怪怪的,也许是纨绔子弟的特别爱好。
就像他们几个不梭/哈、不桥牌、也不德/州/扑/克,竟然躲在这儿斗地主!
周未倚在裴钦腿上睡得昏沉,半点没感应到来自几米外不着调儿的腹诽。
他微微张着嘴,双唇看起来柔软又干燥,蒋孝期的视线在上面停留少顷,忽然生出莫名的尴尬。
他们在明,他在暗,哪里值得尴尬。
蒋孝期转念觉得,他可能是感冒了,鼻子呼吸不畅,所以在睡着后嘴巴张开一点补偿呼吸,看着傻傻的,像对危险毫不觉察的幼兽。
蒋孝期移开目光,转身走了。
同时,周未似有察觉地张开眼,对着廊外刚刚有人驻足的暗处怔然看了一会儿,裹着那件红外套蜷了下身体。
裴钦举着牌,立刻俯身看他,“睡冷了?怎么困成这样?”
周未翻了个身变成仰躺,大喇喇地将后脑勺在裴钦不甚粗壮的大腿上拱了拱,带着鼻音:“不冷,出汗了,难受。”
“别脱,”裴钦看他起身,将红外套裹回周未身上:“吹了风感冒要重,等汗散了的。”
前任地主调侃:“卧槽,你们俩!要是一男一女就好了,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周未反裹着裴钦的外套,伸脚过去踹对方膝盖:“滚蛋。”
裴钦嬉皮笑脸:“竹马竹马怎么不行?我哥说当年周裴两家就是要指腹为婚的,等我攒够老婆本就娶他过门!哈哈哈哈——”
神经病!周未搓脸:“我想洗个澡,见到宥廷了么?”
蒋宥廷是蒋柏常已故大哥的长孙,在他们这群熊孩子里算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岁,还有蒋孝朝的次子宥莱,是蒋家这辈儿里和他们玩得比较多的。
蒋宥廷是温良随和,蒋宥莱是缺心少肺。
这会儿缺心少肺这位正在掰着手指头算牌,忽然反应过来,瞪着周未:“末末,你找他不找我,当我是死的么?”
周未这名字起得剑走偏锋,百分之九十的人第一眼看见,反应的俩字儿是“周末”,于是得了个昵称“末末”。
这昵称叫着听着都过分可爱,周未也不计较,由着他们乱叫。
周未舍近求远找蒋宥廷借浴室,近在眼前的蒋宥莱自然不高兴。
周未抻了个懒腰:“受不了你那身香氛,我鼻塞都熏得够呛。”
前任地主再发红包,眼皮往不远处角廊一斜:“就那个,是你三叔?”说着用膝盖磕了下正往红包备注里敲“爸爸赏你的”聊以自/慰的蒋宥莱。
“啊?”蒋宥莱脸哈到桌几上歪头看:“嗯,比我大不了两岁……小样儿给谁当叔呢!我是他爸爸!”
裴钦用扑克扇他脑门:“能的你!他爸爸是你爷爷!”
哈哈哈哈,大家心照不宣,蒋柏常快七张儿的人了,突然冒出个二十来岁的私生子,别说儿子难以接受,孙子都别扭得慌。
周未人没醒透,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们正在说谁,顺便扫过去一眼。
蒋孝期立在角廊下的暗影里,绰约一个高挑的身形,很板正,跟他们这群成天没正形儿的废材公子哥儿不是一卦。
他两手插兜,从肩颈到脚跟绷成一线,峭壁一般孤拔,仿佛下一秒就会吟出“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同志们辛苦了!”这类的句子。
周未心说,嗯,这个装逼的姿势,我给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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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孤且直?你?
蒋孝期:想改变我?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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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钦内心os:凭什么同一套衣服,在他身上就是殷红,我穿着就是骚气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