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太傅

  萧煜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中,猛不防背后传来明路的声音,手上一颤,只听得“刺啦”一声响,手中那张他足足画了一上午的宣纸,就被撕成两半。
  眼见如此,明路顿时一愣,脑中刷刷几个字浮上来:闯祸了!闯大祸了!
  明知此祸重大,必遭毒打,可他就是震得挪不开脚。
  萧煜愣愣盯着他左手右手各执一半的宣纸,心头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不!!!
  眼中火苗蹭蹭冒出,拳头一握,随着咯咯作响声,“明路!”两个字从牙缝挤出,如同被放在一柄钝刀上,来回的磨。
  与此同时,嚯的起身,伸手朝明路抓去。
  “看我今儿不打断你的腿!”
  一声咆哮,从萧煜书房上空飘荡而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得树上老鸦抖着翅膀颤着嗓子,嗷嗷叫着飞走。
  这厢,萧煜和明路在书房上演厮杀追逐大战,那厢,巍峨宫宇,一个年迈老臣弓着身子,直朝御书房而去。
  纵然宫中青石板路被内侍不住的用大扫把挥扫着,可耐不住大雪纷飞,路面上,总有一层薄雪积着,人走上去,稍不留神,就要摔倒。
  那老臣走的颤颤巍巍,他身侧,一个小內侍端着一脸凝重肃穆之色,眼睛一瞬不瞬,双手紧紧扶着他,仿佛扶着一件易碎的花瓶。
  行了不多久,对面就见内侍总管打头,一脸急色行来,他身后,跟着一顶软轿。
  及至老者跟前,内侍总管躬身弯腰,一脸陪笑,“这样的天气,您怎么就来了,要是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一面说,一面招呼那老者跟前的小內侍,“还不赶紧扶了韩大人上软轿。韩大人要来,你也不知提前通报,这么滑的地面,若是韩大人有个闪失,我看你有几条命。”
  严厉的呵斥声让那小內侍原本就低垂的头,愈发低到胸前,声如蚊呐,不断重复,“奴才错了。”
  坐上软轿,那个被内侍总管格外恭敬称作韩大人的老者一挥手,“你骂他作甚,是我要来,他还能扭着我不成!”
  内侍总管当即住口,转头道:“陛下知道您来了,急的不得了,当即就让奴才抬了软轿过来,此刻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备下了您最爱的大红袍,正好今儿下雪,从梅园的梅花上让人采了雪,煮上一翁。”
  说着话,软轿被款款抬起,一行人,直奔御书房。
  这位韩大人,乃皇上恩师,太傅韩朝恩,如今不过五十岁,却是不涉朝政已有七八年。
  素日不过在家读书作画,以诗会友,闲暇之际,也会进宫与皇上闲谈几盏茶,学富五斗,品行端正,极受皇上尊敬。
  更兼他年轻时,被人下毒暗杀之际,及时夺下那碗要命的汤羹,自己仰头喝了。
  那碗被投毒的鲜汤,虽然在御医倾尽医术之下,竭力将他救活,可他原本挺直的后背,却永远的弯下去,再也无法直起,这一弯,便是一生。
  只尽管如此,这件原本任谁都是天崩地裂之事,对他影响却是泛泛,毒素解除,病好之后,他照样谈笑风生,并从此之后,在皇上面前,不论是对着当年尚未登基的皇上还是对着已经坐拥江山的皇上,再没有将此事提及半句,更不要说以此讨得恩赏荣耀。
  当年,皇上不是对那件事没有过怀疑。
  一碗毒汤,他若知道有毒,直接拦下便是,即便不好相拦,出言相告也好,他乃太傅,皇上恩师,那是皇上还是皇子,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何须将那碗毒汤送入自己喉中。
  可他却是那样做了。
  只是,再浓烈的怀疑,也抵不过日后漫漫岁月的验证,他的腰从此长弯不起,他这一生,从未干预朝政,从未向皇上举荐过任何人,从未插手过任何事……
  这一切,足以打消皇上所有的疑虑,即便至今他都想不通,当年韩朝恩究竟为何要自斟毒汤。
  从昨天夜里就开始的漫天大雪,越下越大,等到了御书房门前,内侍总管头顶已经白花花一片。
  拂了头顶雪片,软轿落停,亲手扶了韩朝恩从轿中下来,几步行到门前,内侍总管正要推门而入,被韩朝恩一把拦住,“总要先通报的。”
  内侍含笑道:“陛下知道是您来。再说,哪有让您候着的道理。”
  韩朝恩摇头,一脸执拗,“总要按规矩来。”
  内侍总管陪笑,不再多言,伸手叩门,“陛下,韩大人到了。”
  话音落下,里面当即传出一声热络的回答,“快进来。”
  随着皇上话音传出,内侍总管将门推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迎韩朝恩入内,待韩朝恩跨过门槛,他才紧随其后,跟着进去,双手将门合掩。
  只是在转身之际,眸光划过韩朝恩的一瞬间,在他低垂的面上,看到一抹笑意,笑得极其的诡谲,让他原本平静的心,登时漾起汹涌波涛。
  这个笑,他曾经见过,一定见过。
  眉头微蹙,关门之际,脑中思绪纷飞,却是浮光掠影,什么也没有抓住。
  再转头,韩朝恩已经双膝跪地,恭敬行礼,“臣叩见陛下。”
  内侍总管从他身边经过朝皇上身侧走去之时,正好韩朝恩礼毕起身,目光匆匆瞥过韩朝恩的嘴角眉眼,却是一如平常,并无半丝异样,只内侍总管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皇上含笑,伸手虚扶,“快起来,这样大的雪,怎么今儿就来了。”说着,又道:“赐座,上茶。”
  随着皇上语落,当即有小內侍上前,扶了韩朝恩一把,引他到皇上所赐座位,另有内侍捧了热茶上来。
  “今儿一早让人煮的梅花银雪,你尝尝味道可好。”皇上一面说,一面自己端起跟前茶盏,享受般,品上一口。
  韩朝恩刚刚落座,便又起身答谢,姿态恭敬。
  这些年,韩朝恩不管如何得他重视恩宠,这规矩从不肯乱一点,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实在太过繁琐客气生分,却也只能由着他。
  皇上不觉如何,立在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在方才心头掀起巨浪之后,此刻再看韩朝恩,怎么看,都觉得他的动作,极其别扭。
  可究竟哪里别扭,一时半刻,却又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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