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半个小时后,已经彻底醒酒的吴肖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冲头。
  为什么要跟莫匀吵?骂那几句是痛快了,了不起了,可是一个月之内要如何还清本金?!
  然而让他去向莫匀低头道歉,他一样做不到。
  用冷水狠狠的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进门时被他撞散落在地上的设计图还静静的躺在地上,被他鞋底的水浸出氤氲的一团团印记。
  他退回去,将图纸一张一张捡起,用手抹去水渍,再小心放回书桌上,再次怀着期翼的心情打开了电脑邮箱,挨个查看自己发出去的应聘信件。
  没有回复,什么都没有。
  呆呆坐了许久,他猛地起身扑到床上,从脱下的衣服里翻出一张名片。
  名片的主人叫刘逯森,备注的是“夜”工作室摄影师。他已经记不清那个摄影师的模样,却神奇的记住了男人说可以联系他的话。
  名片背面有一排小字,标注了工作室的网站地址。
  现在打电话过去明显太晚了,他便照着名片上的地址输入了网页搜索。
  深蓝色的背影,中英文混杂的工作室简介。如果说,可以毫不容情的称为低俗的文字和画面,瞬间打破了他的期待想象,那么其中无法忽略的“同性”“gay”几个名词便是将他的心情砸入了更深的谷底。
  他在期待什么呢?
  连咖啡馆都要挑剔经验和手艺的这个世道,走在路上随便碰到一个递出名片的人,就以为可以抓住生活的希望吗?
  他将名片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又狠踢了一脚。
  垃圾桶翻倒,废纸碎片滚了一地。
  赵晓龙细细擦拭着量杯,偏头看看抱着托盘站在吧台前的吴肖,道:“你这样每天上夜班到三四点,白天还兼职的话会不会太辛苦了?”
  赵晓龙是吴肖的高中同学,高考落榜后就去了酒吧上班,从一开始的服务员混到现在,已经是酒吧有名的台柱子调酒师。这些年吴肖忙着赚钱还债,跟以前的同学朋友基本断了联系,来来去去,身边就只剩了赵晓龙一个好哥们。
  吴肖不愿再去向赵晓龙借钱,赵晓龙已经帮了他太多,而且明年赵晓龙就要结婚了,年底前要还清新房尾款也需要钱。
  一天前赵晓龙打电话来问他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委婉的问他要不要考虑先来他们酒吧干一阵子时,吴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拒绝,当天下午就去酒吧见了酒吧经理,即时上岗。
  有赵晓龙照应着,吴肖服务员的工作也相对轻松的多,每天只需要给客人点单送单和打扫,一个月固定工资两千三。
  然而这点钱远远不够。
  吴肖笑笑,“趁着年轻,累点也没什么。”
  “建筑公司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赵晓龙没上过大学,但他知道的吴肖专业成绩非常好,他一直觉得吴肖以后会成为优秀的设计师,可惜造化弄人,如果没有······他没再想下去,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但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
  吴肖打断他,“你就别替我操心了,你那房子不也要每月还贷吗,明年不想结婚了啊?”
  赵晓龙拍拍他的肩膀,“行吧,我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成,如果真的不行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闷声扛着。”
  “嗯。”大概是没睡好,吴肖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吴肖刚一走开,旁边的收银林秀就凑到赵晓龙跟前,挤眉弄眼道:“哎,你跟这个新来的感情挺好啊,我听经理说人是你介绍来的?”
  赵晓龙警告的瞪了林秀一眼,“你别打他主意,他是我最好的哥们,人非常单纯,跟你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林秀自然听得懂,吴肖不是gay。其实不看他胸前的黑色名牌也猜得到,吴肖整个气质完全就是笔直的,混在这满座的人群里,也充满了鹤立鸡群的格格不入之感,甚至与那些同样戴着黑色名牌的服务员也不一样。
  “问两句也不行啊。”林秀讪讪的举起双手,又朝不远处给客人添水的吴肖看去一眼,感叹道:“话说挺可惜的,你没看见好多客人都在看他吗?刚刚听你们说话,他好像着急用钱,如果他愿意的话,肯定能成为咱们这儿的······”他竖起大拇指示意了一下,又用下巴指指某处卡座,“你看叶子,最近得了李二少的青眼,还没一个月呢立马就换了辆小跑。”
  “你够了!”赵晓龙把帕子一扔,“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在吴肖面前提起,否则吴肖不跟你计较,我也要翻脸!他是个特别纯粹,特别努力的人,你少拿你那些龌龊的思想给别人上色!”
  “发什么火啊,我又没真的要怎么他,说说还不行啊。以后见了他我就把嘴封上总行了吧。真是的!”林秀气咻咻的站到另一边,离赵晓龙远远的,又不解气的瞪着赵晓龙小声道:“要不是知道你是直的,真怀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哼!”
  赵晓龙不是gay,他有喜欢了许多年的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吴肖对他来说是铁子,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们,也是让他心疼的弟弟。
  如果七年前,他像现在一样有一点点本事,也会毫不犹豫的拿出钱来帮吴肖垫付母亲的医药费,绝不会看着莫匀以施舍的姿态,将投靠无门的吴肖从此扯入无底深渊。可是那时候他只是个每月拿一千来块钱的小服务员,全部积蓄加起来也不足一万块。
  也是从那时起,莫匀在他心中的好大哥形象彻底的崩塌。
  那个人,就是个恶魔。
  从酒吧上班的第二天,吴肖向经理预支了一千块薪水,经理很好说话,甚至没问他为什么,直接就把钱数出来给了他,只说发工资的时候的会扣出来这一千。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赵晓龙把一个饭盒塞给吴肖,“这是你嫂子包的饺子,那会儿太忙忘了给你,你拿回家热一下吃吧。”
  吴肖掀开盖子闻了闻,“真香。”
  他这三天只吃了冰箱里仅剩的三个鸡蛋,现在只是闻着水饺的香味,胃都已经开始剧烈的抽搐。
  “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他笑着捶了赵晓龙胸口一把,在被发现眼角的水光前,背过身挥手大步离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拿着钱去了莫匀的公司的外面等着。
  莫匀现在做的非常大,自打接手了上任老大的位子,就开始慢慢洗白,虽然私下里还是做着肮脏的勾当,明面上却已经是上市企业的大老板,名下酒店,餐饮,房产无数。
  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着数不清的财产的人,却因为他眼中微不足道的“小钱”将他一步步逼上绝路,仍不肯罢休。
  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积累出现在的财富。这本就是莫匀的生财之道。
  他特意等在这里便是知道莫匀不是个早起的人,他不想与莫匀碰面,把钱交给他的小弟就离开是最好的方式。
  靠着墙从饭盒里捏出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塞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味道便两口吞咽下肚。饺子因为凉透了,吃起来有点硬了,他却吃的浑身发烫,鼻头都酸了。
  一句玩笑的话,却是出自不想被看见的真心。
  如果没有晓龙这些年的不离不弃,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也许,他会变得比莫匀还恶毒,憎恶着这个世界的同时,狠狠的报复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人。
  七点的时候,大楼的保安来开了门。
  八点的时候,公司里开始陆续来人。吴肖每个月都来,对莫匀的几个小弟早已面熟。他在楼下拦下了莫匀身边一个叫大张的小弟。大张从以前就跟着莫匀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张现在也已经是莫匀公司人事部的主管。
  大张看到吴肖,有点惊讶,“你是来找莫总的吗?莫总大概九点左右才到公司,要不先进去等等?”
  “不了,我是来还钱的。”吴肖把信封交给大张,“麻烦你帮忙把钱转交给莫哥,我先回去了。”
  大张眼神微微闪了一下,“我给莫总打个电话问问吧,今天刚好有个会议,莫总也许会来的早一些,这钱还是你亲自交给莫总比较好。”
  吴肖转头看着大张,“张主管会私吞这点钱吗?”
  大张愣怔了一下,怒道:“我至于嘛!”
  “是啊,张主管一顿饭的花销也不止一两千,怎么会私扣我这点钱。我相信张主管会把钱转交到莫哥手上,所以,麻烦张主管了,谢谢。”吴肖说完,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信封轻飘飘的,却有点烫手。大张原地瞪着吴肖的身影喘了好几口粗气,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句,赶紧掏出手机来拨了莫匀的号码。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莫匀还因为宿醉在床上睡着,直接暴躁的按了挂断。直到手机持之以恒的第三次响起,莫匀黑着脸才接起来。
  “什么事儿,赶紧说!”
  大张片刻也不敢停顿,飞快汇报,“刚刚吴肖来公司了,是来还钱的。”
  “还了多少?”
  大张扯开信封用眼睛数了数,“一千。”
  莫匀“呵”的冷笑了一声,一千块,还真是吴肖干的事儿。
  大张清楚莫匀这声笑的含义,他对吴肖倒是没什么同情之心,至于莫匀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折磨吴肖,大张是知情的。
  吴肖的爸爸去的早,吴肖是被妈妈一手带大的,那时候莫匀和吴肖两家住的很近,莫匀的爸妈很照顾吴肖这一对孤儿寡母。吴肖长得很像他妈妈,都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美人,同样温柔而倔强性子。而多年照顾的结果,便是最后莫匀的爸爸对吴肖的妈妈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为这,莫匀的妈妈吞药自杀,被送进了医院,莫匀的爸爸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之后莫匀就带着妈妈搬走了。
  直到两年后莫匀再回来,成了和他一样的街头混混。而这一切,那一对孤儿寡母都毫不知情,甚至对归来的莫匀表现的冷酷而鄙夷。
  大张还记得,吴肖的妈妈被查出癌症晚期时,需要的大笔手术费,是那天莫匀浑身染血兜着肠子带回来,差点搭上命才换来的“报酬”。
  大张道:“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没可能把钱全部还上,工作都没着落的人呢。我估计着他是又找谁借了这点钱。”
  莫匀仿佛睡着了,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没说话。
  “下个月,他要是拿不出钱,就找人去把他那房子收了。”
  “真收啊?”
  莫匀声音一冷,“怎么?你要替他还吗?”
  “不不不,我哪有那个本事啊······”大张后知后觉的抹了把冷汗,“要我说,这点钱都拖了这么多年,早该拿他那房子抵了,还让他住了这么久,便宜他了!我会提前联系好律师和中介,期限一到就把他赶走!”
  莫匀“嗯”了一声,“如果他闹,就随便揍几下,把人赶走就行了。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把人打死了可不好,总要留一口气继续还钱。”
  “是。”
  莫匀抓了抓额前的乱发,又道:“你找人去跟一下,看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
  大张会意,“要再给搅了吗?”
  莫匀不置可否,扔下一句“你看着处理吧。”便挂了电话,把手机随手扔到了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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