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书

  妙法低眉一笑, 整个人就好像是置身在了无限的春光里,依旧是当年绝色。
  她跪直身子, 将面前的蒲团朝着温庭弈的方向推了推, 示意他坐下来同自己说话。温庭弈依言坐下,抬眼瞧着母亲慈祥的面容, 勾唇笑了。
  “来这里寻我, 可是为了那件事?”
  妙法并没有把话点明,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温庭弈点了点头,低垂下眼帘, 根根分明的睫毛簌簌而动,忽闪忽闪的像是一把开合的小扇。
  他似有所想, 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儿臣这些时日便一直在思索, 父亲一生所求究竟为何, 直到温家落难王府遭灾,儿臣才总算明白。”
  他将目光放向远方,屋子里庄严肃穆, 身侧就是面目慈祥的观音大士,慈眉善目隐在袅袅的檀香中, 让人看不真切。
  他勾唇苦笑一声, 一句话九转十八弯地终于说出了口:“儿臣幼时只觉父亲一生忠贞傲骨,是儿臣心目中的英雄。可是直到父亲身死,儿臣却突然明白父亲分明是愚忠, 从未将家人放在心上一亩地。”
  “先帝再如何贤明如今也不过是皇陵里的一抔黄土, 祈帝再如何辅佐也不会是先帝那般的人物。固然先帝对父亲有知遇之恩和提拔之恩, 父亲也已然用一生的辅佐来回报……父亲忠于的皇室只是先帝一脉,珩萧忠于的却是整个陆氏皇族。”
  “儿臣不忘父亲临终嘱托,这么多年以来就算是受到祈帝诸多打压,哪怕王府岌岌可危风雨摇摆,儿臣也从未动过来寻母亲的心思。”
  说到此处的时候,温庭弈突然顿了顿,缓缓抬眼对上妙法的双眼,眸子里只剩了一种名为坚毅的情绪,浓郁得可怕。
  “皇帝不仁不义,宠幸奸佞,纵容妖妃,残害亲子,迫害忠良,一桩桩一件件儿臣都可以说服自己放过他,只是汝阳王为大楚征战多年,此番大将不能马革裹尸还而是被皇室活活逼死。”
  “母亲,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祈帝当真留不得了。”
  “父亲的忠心儿臣无能为力,儿臣只知道倘若再任由祈帝胡作非为,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温庭弈的声音不高,却卷携着吞并寰宇的气势,凌冽如此。
  妙法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半晌轻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眉眼温和:“孩子,母亲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而后一声不响地步入了另一边的房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妙法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暗红色的锦盒。
  锦盒上的纹路清晰精致美丽。细细看去就会发现这纹路之间牵连紧密,连起来看竟是一条云雾中翻腾的游龙。
  锦盒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妙法每日都会打理,看上去依旧一尘不染。
  她将锦盒递给温庭弈,抚摸着盒子上凸起来的纹路有所感慨:“这便是你要的东西,母亲知晓你的心思,也不会阻止你。”
  温庭弈默默点了点头,一声“啪嗒”声过后,温庭弈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有绵软的丝绸包裹,最中央则是一块明黄的布帛。
  温庭弈取出来展开了那块布帛,眼尾一扫,正巧扫到了左手边的那块方方正正的红印,上有八个大字,分外扎眼。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分明是一张无字诏书。
  这样一张诏书放在别人眼里恐怕早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可是温庭弈却异常平静,面部神色未变,只是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庭儿,忠君护君是你父亲一生的心愿,他也未曾辜负自己的赤胆忠诚。先帝临终所托他早已经做到,一条命赔在牢房里也算是了了先帝的恩情。”
  “所以——温家并不欠皇家什么,你若是想做什么便放开去做。”
  温庭弈略微颔首,半晌才点了点头。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温庭弈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长的时间,如今王府被人团团包围,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不在府中才叫陆邈扮做自己。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醒过来。
  温庭弈坐在马车里,还是有些恍惚,从来没有想过终归有一日他会走上这一步。
  先帝托付给温家的保命符终归还是用上了。
  祈帝并非明君。
  马车悠悠驶在郊外的小路上,温庭弈倚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一捧檀香恰到好处地充盈了整个车厢,只能听见耳边“哒哒”的马蹄声。
  他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情景,即使在睡梦中也紧蹙了双眉,面色有些苍白。
  马车“吱呀”一声缓缓停了下来,温庭弈也恰时地醒了过来,掀帘一看,四周分明还是在郊外小路上,还未到王府。
  “外面发生了何事?”温庭弈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但是过了良久,车外也没有小厮的回应。
  温庭弈心下一滞,连忙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层层包围后还有一辆马车挡住了他们的道路。
  一双手轻轻拈起珠帘,骨节分明根根优美,珠帘被轻挑起,露出了帘后的一双美人目。
  文妃的嘴角用团扇遮住,眼波流转间只有入骨的风情。凤眸微睐,眉目间都是意味悠长的笑意。
  温庭弈稳下心神,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世子妃,我家娘娘心中有惑,特请世子妃入宫为娘娘解答心中疑惑。”
  马车前站着一个面容阴冷的太监,温庭弈对他有几分印象,真是文妃的贴身太监宁山。
  面对眼前的情形,温庭弈默默在心中盘算了半晌,正想开口却看宁山抬抬手做了个优雅的请,打断了他的话。
  语气不咸不淡,透着一股狗仗人势的强硬:“世子妃,请吧。”
  *
  郊外的这座落寂别院外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院门紧闭,侧耳去听只能听见飒飒而过的风声,卷狭着无边的肃杀之气。陆绥在门口站定,只觉胸口一口气闷着,无端一种无力感。
  门没有上锁,一碰就开了。陆绥提脚踏入院中,眼前的一切未变,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处处都有时光的旧味道。
  陆绥微微颔首,再抬眼时掩去了眸中的情绪,稳下心神。
  避开了珩萧就是为了避免他看见自己事态,溜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去了城中的驿馆,毫不意外地,城中所有的驿馆都没有叶宝璋的身影。
  叶宝璋一直就没有在城中停留。
  陆绥现下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却是当年知心的交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当时年少无依,时时刻刻倚靠着他,每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缠着自己的小屁孩,一夜之间竟然成了心机深沉无所不用其极的幕后黑手。
  陆绥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西边的厢房门微微敞开,风一吹过,吹掀起一角素雅的门帘。陆绥抬脚走上前,“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屋内还算是整洁,可见有人居住,看来叶宝璋果然一直以来都待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叶宝璋身边竟然没有人,整个大院里空空落落的。
  帷幔后传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陆绥冷了神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屋中,不想刚走动了没两步就听床上传来一阵声响。
  叶宝璋满头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帘外的声响还以为是红锦,二话不说就拉开了床帘。
  “红……”
  和陆绥对视的瞬间,叶宝璋突然梗了一下,一双眼睛不自觉地瞪大,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乖乖吞回了肚子里。
  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看着陆绥的眼睛里全是破碎的光,鼻息粗重地喷洒出来,两人一时无言。
  良久以后,叶宝璋才攥了攥拳心,闭上了眼。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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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aq完结倒计时,突然舍不得温温和柿子,也舍不得花花和冰块,更舍不得叶宝璋和红锦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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