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二)
临近巳时的时候, 鲁国公府的大驾才颤悠悠地停到了王府的门口。
国公夫人爱女心切,摆明了心思要替爱女撑场面, 这一通登门拜访不论是牌面还是气场可谓之顶顶的奢靡。
宝马香车,香飘十里,华盖马车前后都是列队了数以的家丁, 远远望去, 乌泱泱的全是人。一双洁白的素手轻轻撩起车驾前的锦帘,从马车上走下了一身粉色绣着莲纹衣裙的贵女。
南阮甫一落地便回过身子去搀扶晚出来的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在家中便是呼风唤雨颐气指使,被国公护了这些年,端是养的珠圆玉润,通身的贵气。
脚一落地,先是抬头看了看正正方方红底金字的汝阳王府大牌匾,这才把高扬的下巴屈尊下来,勉强赏了众人一个正眼。
老王爷领着王府的下人亲自到门口相迎,脸上端着得体的笑, 手里的翠玉核桃一下一下的把玩, 等人走近了才招呼道:“夫人远驾而来,让王府都蓬荜生辉。”
其实说句实话,老王爷身为当今圣上的亲胞弟, 贵为皇亲,断然是没有放下身段亲自到王府门口迎接别人的道理。今日这般, 已然是给了鲁国公府极大的面子。
国公夫人虽然在府上刁蛮任性惯了, 但怎么来说也是名门教养出来的贵女, 当即颔首婉回:“王爷这般才是真真折煞我们, 贱妇愧不敢当。”
她不着痕迹地抬头大致扫视了一圈,在看到陆绥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家爱女,勾唇笑了一声,挽着自家爱女的手道:“今日是贱妇上门叨扰,还望王爷莫要见罪。”
国公夫人方才那细微的表情自认没有逃过老王爷的眼睛,他狐疑地侧目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笑成一朵向日葵的陆绥。
仔细看去,老王爷才发现自己这平日里没个狗样的儿子今儿个竟然换了一身不错的行头,仔细地收整了一番,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度与风韵。
还真是在家是狗,在外是人。
陆绥的样貌观整个长安城,能比其出色的少之又少,两个手掌颠得过来。再加上陆绥毕竟年轻,又小小年纪上过战场吃过沙子,一身的贵气隐隐透露出的肃杀之气,的确引人。
国公夫人第一眼看过去,当即便被陆绥这一身好皮囊所吸引,自觉在心里存了个好印象——单从外貌上,倒是配得上自家仙姿迢迢的女儿。
老王爷腹诽完连忙开口请人进府,众人这才浩浩荡荡地朝着王府大厅走去。
一路上走过来,就连一贯见识过世面的国公夫人也不禁要赞叹一句汝阳王府的财大气粗。若说单单看王府的外面的确平平无奇,可是已进入王府大门,焕然一片新的天地。
精致的楼阁,清澈的活泉曲水,随意摆放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珍惜字画,还有飘逸在空中似有似无的馥郁花香,全然不似用香料熏染出来的味道。
等到了大厅,众人落座,国公夫人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皇家的待遇当真是常人所比不上的,便就算是皇后的母家人又能如何,终归是血统分割着,再有权有势也比不过人家皮肉里留着陆氏血脉的。
国公夫人这一番思索,却是生出了几分将女儿嫁给陆绥做妾的心思。仔细一想,只要女儿嫁到王府,等些时日诞下孩儿,这母随子贵,他一个生不出蛋的正妃还没有点乖乖退位让贤的觉悟?
打定了主意,国公夫人轻抿红唇,笑呵呵地开口撺掇这门婚事,拿出几分做媒婆的架势开口道:“这是小女南阮,自小聪慧懂事,这次听说贱妇要摆放贵府,央求着贱妇带上她,也好来见见世面。”
她说完回身催促道:“阿阮,还不快走上前来让王爷和世子殿下仔细瞧瞧。”
南阮闻言,攥着冰丝手帕有些为难,一抬头却看对面坐着的陆绥朝她递了个眼神,疑惑地望过去,半晌过后点了点头,这才提着裙角走上前去。
“南阮见过王爷,见过世子殿下。”她偷偷抬头打量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当初看见的那个温润男子,踌躇了片刻仍是没有了下文。
见女儿这个反应,国公夫人这才开始认真看了一圈,但见陆绥的身边空空的,只站了两三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当即秀眉微蹙。
这么重大的日子,连老王爷都赏脸给他们鲁国公府,这世子妃是有多大的排场,竟然没有到场。
她努努嘴,压下心里的不适,复又抬头,就见陆绥竟然离开座位,亲自将自家爱女扶了起来,开口夸赞道:“早就听闻南阮小姐端庄貌美,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才觉传言不可信。”
南阮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上下嘴唇轻碰,慢慢说道:“南阮小姐哪里只是端庄貌美,冰雪聪明这八个字就可以概括的。”
他慢慢伸手,南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彻底被陆绥的言行搞得如坠云雾之中,回头去看母亲的反应,当即就蒙住了。
母亲这一脸赞赏的表情,分明是对这桩婚事认可得不能再认可,恐怕若不是碍于面子,今日就想将她嫁给陆绥。
南阮回头悄悄瞪了陆绥一眼,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让把婚事搅黄吗,这是怎么回事?
陆绥也不着痕迹地比了个嘘的模样,微笑着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慢慢扶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还体贴地从身旁婢女那里为南阮接来一杯茶。
“好啊,世子殿下不仅生得仪表堂堂样貌非凡,性子也这般温润。”国公夫人转了转眼珠子,瞅向上座的老王爷,笑得合不拢嘴:“贱妇当真是喜欢极了世子殿下,恕贱妇多嘴,这两个孩子般配的很。”
老王爷端坐上座笑而不语,只一味玩弄着手里的翠玉核桃。实则是他也不明白这陆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下人连夜布置王府,准温庭弈不来,而陆绥本人却又对南阮表现得这么殷勤,摆明了是想告诉国公夫人自己愿意娶南阮。
老王爷摸摸下巴,心里越发好奇臭小子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他闻声爽朗一笑,点头道:“犬子无知,当是阿阮这丫头讨人喜欢。”
国公夫人闻声,心想这门亲事原先怎么看都看不上眼,如今才明白这是天大的喜事,心里乐开了花,低头端起座上的茶杯滋溜一口,险些烫到了自己。
陆绥低头也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心里盘算着时机差不多了,眼神向门口撇去,恰好看见那抹浅碧色的身影。
“臣来迟了,还请王爷和世子殿下莫怪。”清润中带着股淡淡疏离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众人闻声去看,但见一身浅碧色儒袍的温庭弈由下人搀着缓缓走来。
他还未走到大厅正中央,就见陆绥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低眉担忧道:“你身子不舒服,不是嘱咐你好好在房里休息了吗,怎么过来了。”
陆绥面对着眼前的男子,满眼都是掩盖不住的心疼和担忧,伸出手去试着探了探他的额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发热,不然今晚定然饶不了你。”
温庭弈勾唇浅笑,默默应下了他的“责怪”。
国公夫人的脸色自从温庭弈走进来的那一刻就不大好看,一抹笑生硬地挂在嘴角,皮笑肉不笑。
老王爷看着面前两人,突然挑了挑眉,一脸明白地看了看身边的老吴,轻声咳嗽了两声。
“咳咳,绥儿,大庭广众成何体统。”他顿了顿,眼珠子落在国公夫人身上,沉声道。
陆绥佯装恍然大悟,略微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才轻声对着自家媳妇道:“我先到一旁,等我。”
温庭弈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指间的对话都只有彼此才能听清,但是陆绥那满眼的柔情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再看看温庭弈满脸笑意,国公夫人的心里突然就犯堵,整个人上气不通下气喘得慌。
“珩萧,身体可好些了?”老王爷问道。
“回禀王爷,珩萧身体无碍,多谢王爷关心。”温庭弈微微作揖,毕恭毕敬答道。
老王爷勾唇一笑,这才道:“无事便好。”他停顿一下,复又说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既然嫁给了绥儿,便理应叫我一声爹,王爷来王爷去的,倒显得生分。”
温庭弈点头应下,这才打算退下去。谁想一转头却见陆绥的身边已有佳人作陪,不禁神色一黯。
陆绥见状,脸上几分后悔神色,看自家媳妇坐到了另一旁,四下看了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位置,坐到了温庭弈身边。
温庭弈有些吃惊,但见陆绥牵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国公夫人和南阮的面上俱是尴尬神色,南阮还好,只是疑惑陆绥的态度怎么忽冷忽热,国公夫人的脸直接就黑了。
她转了转自己手中的碧玉镯子,勉强勾起笑朝老王爷问道:“王爷,贱妇认为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应当尽早定下比较好,王爷以为如何?”
老王爷偷偷睨了一眼陆绥,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国公夫人见他思索,喜上眉梢,当即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当真是口若悬河,不仅谈到了下定纳亲,就连成亲之后南阮应该管什么都细分的头头是道。
老王爷只听着,也没急着发表什么言论,象征性地点头或蹙眉,还时不时给陆绥递眼色。
温庭弈听得昏昏欲睡,多亏了身旁的陆绥架着,这才没有睡过去。
陆绥见他这幅姿态,不禁庆幸坐的位置略微偏僻,南氏那对母女也没有注意他们,不然定然露馅。
国公夫人一口气地讲完,嗓子干,忙停下来喝茶润嗓打算再战三百回合,陆绥看着她终于停下来了,时机已到,手悄悄伸到身后,掐了身边人一把。
温庭弈痛的一个机灵,当即就醒了。不满地瞪了陆绥一眼后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连忙用手扶住额头,双眉微蹙。
“珩萧?”陆绥也适时地开口说话,众人才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两人身上。
温庭弈紧蹙双眉,轻轻晃了晃头,又因为刚睡醒,眼尾泛红双眼蒙着一层水雾,当真是我见犹怜:“殿下,臣略感不适,能否先行离去?”
陆绥本来觉得这不过逢场作戏,可是看着眼前人这幅小鸟依人的姿态,当即也像是失了魂一样,竟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放柔了语气:“珩萧,你先回房,我叫医官给你看看。”
他说完话,当即起身看向老王爷和国公夫人:“爹,珩萧身体不舒服,我先带他离开。”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搀着温庭弈离去。只是在门口快要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温庭弈突然戳了戳陆绥的胳膊,对着他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国公夫人本就对挡了自己女儿正妃之位的温庭弈心有不满,又因为方才陆绥自他出现就对他们母女变了态度而气愤,此时此刻看着他们离去,心里只觉有鬼。
眼看着陆绥和温庭弈离去,国公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啪啦响。
她主持国公府的中馈多年,整个国公府的内宅大权从来都被她牢牢地攥在手心,虽然鲁国公被她吓得不敢纳妾,可她对付小妾的手段也是有的。
温庭弈此人从一进来就把陆绥的所有精力全部吸走,坐了片刻竟然发病了。真是奇了巧了,怎么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就在他们快和老王爷定好成亲日子的时候发病。
国公夫人心下一沉,眼波微转,起身俯身道:“王爷,贱妇胸口有些烦闷,想必是在屋内坐得太久,想去屋外转转,您看……”
老王爷点了点头,应允道:“夫人客气。”
国公夫人笑了笑,在转身的那一刻蹙起双眉。
这两个人,一定有猫腻。搞不清楚他们搞什么鬼,如何放心阿阮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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