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

  乌山雅苑是陆绥在京郊置办的别院,远离尘嚣,平日里也没人打扰,只留了两三个下人负责扫洒庭院。
  别苑内环境清幽,栽种着成片的翠竹,九曲回廊弯弯曲曲隐在风海碧涛中,连绵不绝,似是没有尽头。
  温庭弈行了片刻便坐在水廊下等待陆绥,看着廊下流经的潺潺清水,一抬头就见陆绥嗔着笑意向他走来,少年意气,突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珩萧走的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了。”陆绥轻挑了挑眉忍不住打趣道。
  珩萧二字太过亲昵,陆绥又喊得太过自然,好似他们已经是相识许久,知交莫逆。可事实上,就在不久前,陆绥还厌他至极,辱他至深。温庭弈微微蹙了眉,也便由他去了。
  “世子带臣前来,所为何事?侯府中尚有诸事积压……”
  “嘘…”陆绥止住他的话,眨了两下眼睛,颇感委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珩萧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给我吗?”
  也不待温庭弈回答,陆绥牵着人的手就将他领着往一处假山上的楼阁走去。离得近了,空中便泛起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混着雪的冷冽味道。
  陆绥伸手雕花木门打开,扑鼻而来的花香彻底地笼罩住了两人。温庭弈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禁呆住了。
  只见满屋载满了各色花卉,深红的杜鹃妖娆妩媚,洁白的白玉牡丹高洁淡雅,淡紫的蝴蝶兰花开灼灼……明明数九寒冬,寒风呼啸,一墙之隔的屋内却是万紫千红,潋滟无边。
  温庭弈失神的向前走了几步,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抚上了一朵牡丹花,指尖竟微微颤抖。
  陆绥观他反应,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虽然不是原来的那个,但看样子珩萧还是喜欢的。也不枉他这几日不眠不休两府奔波地布置花室。
  汝阳王府财大气粗,陆绥就用金山银山追媳妇。为了让百花寒冬齐放,陆绥命人在花室外埋烧了数以千计的金丝暖碳,生生将这一间屋子温成了潋滟春日。
  千金散尽,只求珩萧欢心。
  “殿下这是何意?”温庭弈回身,缓缓开口。
  陆绥咬咬舌尖,一咬牙一狠心,豁了出去:“珩萧,前些时日是我气糊涂,枪挑侯府也是我混蛋。后来我被我爹关在屋子里全都想明白了,你卑躬屈膝大雪中苦求一天一夜只为了与我一处,我不应该…不应该那样…折辱你。”
  陆绥还想说什么,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明明来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想求得珩萧原谅,想要让他嫁给自己,想要看他笑,怎么关键时刻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珩萧…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我害你受辱…我…”陆绥结结巴巴,只能无助地狠命挠着后脑勺。
  温庭弈静静看着陆绥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急待得到原谅一般手足无措,目光逐渐变得温柔,心里也是暖暖的。
  他是天之骄子吗?他从来都不是,相反,陆绥才是他的天之骄子,是他毕生的光。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走一步,看十步,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自父亲过世,他苦苦维持文毅侯府,过早的失去了天真与自我,只能抓住自己那最后一点的可笑的尊严来安慰自己——
  没事的,至少他还有一身文人傲骨。
  温庭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一身红衣的人影重合,一直都没有变。前些时日的不愉快是因为他太心急了,他太鲁莽了,换做任何人突然要娶一个男子都会受不了的。
  果然,他还是把他那可笑的傲气看的太重要了。
  “殿下。”温庭弈正视着陆绥的双眼忽而便笑了,停顿了一下,继而就垂下眼睫,“多谢殿下费心,臣,很喜欢。”
  他不称自己为本侯了,他叫自己臣!陆绥的脑子轰的一下就被喜悦挤炸了,险些冲过去抱着温庭弈不撒手。这么说,珩萧原谅他了!
  “珩萧,你原谅我了!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了!”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十足的肯定,他知道,珩萧原谅他了,不然,他不会那么温柔地唤他殿下,叫自己臣。
  陆绥冲过去把人搂在了怀里,贪婪的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珩萧,我会待你好的,我要娶你。”
  温庭弈将头埋在陆绥肩上,闷闷地应了声嗯。
  他信的,他很久以前就信的。
  大概是置备花室的确累到了,陆绥心中大事了结,整个人力气就被抽光了,靠着墙壁也能睡的憨香。温庭弈心疼他,就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休息一会。
  花室里暖意融融,温庭弈坐在花室的地上静静看着枕在自己腿间睡着了的陆绥,修长的手指不知不觉抵上了陆绥的下嘴唇。
  这时,陆绥突然睁开眼睛,张口舔了一下温庭弈的手指。温庭弈便好似被火舌舔过一样,连忙把手抽开。
  “珩萧!”陆绥从地上起身,直接一手扣住温庭弈的后脑勺将人摁在了地上,擒住他的唇与他深吻了起来,唇齿之间,尽是说不完的爱意与疼惜。
  一吻毕,两人俱是气息紊乱胸口起伏不止,温庭弈眼角微红,一双眸子泛着朦胧水汽,像是被人欺负狠了。陆绥咽了咽口水,心里一阵邪火,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连忙将人搂在怀里一块躺在地上。
  “殿下准备的这些花卉,用的可是宫中的红泥?”温庭弈也是觉得尴尬,忙扯开话题。
  不说不要紧,一提陆绥就一肚子气,愤愤道:“的确是司卉坊的红泥。说来我就生气,不就是几斤烂泥巴吗,我都把嘴皮子磨破了,那老妖婆就是不给,幸亏有皇奶奶疼我。”
  “崔姑姑的确不好说话。而且红泥是御用之物,的确不可僭用。”
  陆绥自然知道这是御用之物,可为了讨珩萧欢心,他才不管这些。也幸亏,他的珩萧回来了,他还有一生去疼他。
  他知道,珩萧其实是喜欢花的,上一世老爷子死后,他领兵在外,他母妃的花圃暖室就是珩萧帮忙打点的。也幸亏珩萧喜欢的花,若是珩萧喜欢的是树,他还得给珩萧栽个树林子,也不知道要栽到猴年马月。
  “珩萧,你可喜欢这里?等你我成亲,就搬到这里来住,你喜欢清静,这里没人打扰,我觉得不错。”陆绥睡意正浓,将脑袋埋入温庭弈颈间,轻轻蹭弄。
  “喜欢,以后这里便叫做红泥小筑,如何?”陆绥点了点头,缠拥着他沉沉睡去。
  两人在红泥小筑住了一晚,第二天陆绥便启程回了王府,毕竟他一连消失几天,老爷子还不得把王府翻个底朝天?
  陆绥驾马回府,一路心想老爷子一定急得上蹿下跳满京城找人,不禁加快了脚程。
  一回府,陆绥直奔老爷子住的东院,一进院门,好家伙,老爷子在屋顶上躺的展展地晒太阳,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看见陆绥回来了,摇了摇手,懒懒道:“臭小子,知道回来啦。”
  陆绥:“……”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他翻身一跃,跳上屋顶,坐在老爷子身边,没好气地道:“爹,您心可真大,也不怕你儿子被山贼给绑了。”
  老爷子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上一次出门,端了一个山贼寨子;上上次,灭了两帮流寇;上上上次,解决了五场走黑镖。臭小子,山贼碰到你都还得绕道走,谁敢绑你?”
  陆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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