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有种

  天际边那一抹绯色渐渐发亮,由浅粉转成鲜红,与流火般的云霞交叠缠绕、舞动如纱。一缕早晨的阳光均匀地洒落下来,映着郭尚宫一潭深不见底的双眸。
  青柠色的衣袖底下,郭尚宫温软如玉的手并不抽回,而是重重压在流苏腕上,将那细白若瓷的皓腕勒出一道血线。
  她的笑容依旧浅浅淡淡:“不过一只荷包,姑娘过谦了。如今虽然是奴婢,早晚有出头的一日。主子难道没跟姑娘说过,这两日便会有人与姑娘联系?”
  被郭尚宫压住的手腕一阵战栗,那话又字字来得诡异,流苏眉头深深皱起,忍着腕上的疼痛,偏故做天真无邪状地接话:“郭尚宫赶紧松手,你这话越发奇怪。什么主子奴才的,到似是打什么哑迷。”
  因隔得太近,流苏柔软的发丝被郭尚宫吐气如兰,轻轻吹起:“流苏姑娘果然是心细之人,本尚宫奉命与姑娘接近,还要告诉姑娘,那金桂树下的树洞不能再用。这么说,姑娘听明白了么?”
  金桂树下的树洞,是自己与苏暮寒之间最隐秘的联系,流苏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尚宫依旧如水沉静的面容。
  苏暮寒曾告诉自己,他在宫内埋有暗线,这几日便会与她联系。流苏以为不过是些打杂的宫人,并不放在心上,谁晓得这掌着六部二十四司的总管尚宫,竟早为苏暮寒所用,要恭恭敬敬称他一声主子。
  或许苏暮寒许下的诺言并非全然不能兑现,一想到曾经听他描绘过的后半生时光,一抹奇异的感觉自流苏心肺间升起,缓缓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这一刻带来的希望如此强烈,流苏感到五脏六腑说不出的妥帖。
  有些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蠢蠢欲动,如天上红日一般穿透重重晨雾,喷薄而出。流苏脑中轰然回响的唯有方才郭尚宫那一句:“如今虽是奴婢,早晚有出头的一日。”
  荷包如烫手的山芋,又如灿烂的前景,被郭尚宫再次推到自己手中。
  流苏不如郭尚宫脸上云淡风轻,她抓着荷包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脊背因为紧张而挺得笔直。
  郭尚宫衣袖一抚,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细细的耳语如晨风一般飘渺:“荷包里有新的传递方法,姑娘好自为之。若有紧急情况,也可以去尚宫局寻我。只是你近日走寿康宫的次数委实太多了一些,白嬷嬷她老人家很不愿意。”
  时常借着寻白嬷嬷讨教制香的手艺,流苏频繁穿梭在璨薇宫与寿康宫之间,伺机将她想与苏暮寒说的话搁在金桂树底。
  郭尚宫方才的话,似是警告,又似是转达苏暮寒的不喜。更似是含着另一层深意,这处地方已然落入潜龙卫的眼底。
  无论哪一层,都足够让流苏夜不能寐。她轻薄的夹衣早被汗水浸透,背上是一阵阵刺骨的凉意。流苏激灵灵打个寒颤,命旁边的小宫女替自己将披风拿来。
  郭尚宫何时离去,流苏竟没有发觉,因为攥得太紧,那只嵌着青金与绿松石的荷包膈得她手疼。片刻的惶然后,流苏才想着应该将它装入袖中。
  “流苏姐姐,日头已经上来了,露水也采集得够了,咱们可要回宫?”伴着小宫女恬儿轻柔的话语,窸窣的脚步声由外向内,是恬儿欢快地踏进了亭中。
  流苏做贼心虚,拿着荷包的手一个哆嗦,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上头绿松的蝴蝶分外璀璨,映着水样的碧色缎子,在泥金方砖上格外夺目。
  流苏赶紧俯身去捡,恬儿已然眼明手快地替她拾起。虽是亭内洁净,没有一丝浮土,恬儿还是殷勤地放在唇边吹了吹,又拍打了两下,才递到流苏手上。
  瞧着细腻的刺绣与华丽的珠宝,恬儿满含着艳羡的神情:“姐姐这个荷包真漂亮,这般的好东西,一定是公主赐下,我们却没有这个好福气”。
  流苏微笑不语,算是默认,又敷衍了两句,这才匆匆将荷包收在袖中。装模作样地望了一下早晨金灿灿的阳光,点头应道:“即是出了日头,那露水便不好用,咱们这就回宫,这一早上采的尽够用了”。
  袖中的荷包重逾千钧,流苏哪有心情再采什么露水。她只想着快些回到自己房里,打开荷包看看,郭尚宫在里头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恬儿遵命告退,自去外头招呼那几个小宫女,几个人小心翼翼捧着瓷瓶,簇拥着流苏往璨薇宫走去。
  流苏回去宫中复命,慕容薇方才起身,正由璎珞服侍着梳妆。从镜中望见流苏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慕容薇只做不见,兴致勃勃地问道:“可曾采够了露水?”
  流苏捧着一雪白瓷瓶,深深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娇俏俏甜笑道:“小丫头们到也伶俐,有她们相帮,露水采得尽够。待公主用过早膳,咱们便可在花架子底下烧水烹茶了。”
  搁了瓶子,流苏殷勤地替慕容薇捡出一件雪青色彩绣缠枝葡萄纹的夹衣,配了水绿色绣青荷出水的罗裙,再取一件天青色瑞云如意纹的半臂,流苏这才小心回道:“方才身上沾了些露水,奴婢先下去更衣,再来服侍公主。”
  “怎不早说,若受了凉可该怎么好?”慕容薇亦嗔亦怒,状作十分关切,催她赶紧下去更衣,又吩咐红豆去小厨房要碗姜汤,送与流苏驱驱寒气。
  流苏道了谢,步履匆匆回到自己房里,战战兢兢拿出袖中的荷包,打开看时,里头果然有张薄薄的丝绢,上头细细密密写了几行小字。
  从头看至尾,非但有日后的联系方式,竟还有苏暮寒意图一箭双雕的授意。计划大胆而疯狂,流苏刚刚干透的背上又是一身冷汗。
  她将那张丝绢紧紧攥在手中,有些仓皇无措,也有些一不做二不休的果敢。天人交战中,终归是那颗虚荣与嫉妒心占了上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流苏自觉凭着自己的样貌与品性,不该是人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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