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笔
两人一张床将就一夜过后,卫箴天不亮就起床,独自去外面的水井边打了桶水,回来躲在院子角落,洗了脏掉的睡裤拧干,藏进了一个新买的乾坤袋里。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卫箴不打算选择逃避——他知道自己早在第一眼看见岑雪枝时就对他有感觉,但是这能代表什么呢?
感觉不是感情。
卫箴昨天见到边淮的妹妹边池柳时,甚至还淡然地看着她想:哦,这不是我给岑争写的官配吗?她居然这么早就出场了,而且看到了岑雪枝也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点了点头,很无动于衷……
按照原本的设定,边池柳应该先被岑争俊朗的面容吸引了注意,但现在雪枝长成这样,与其说是俊朗,不如说是绝美……反而是性别男取向直的魏影从、边淮等人,对岑雪枝多有留意。
所以卫箴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两点:
一,别再把剧情线走歪了,该谁的挂就给谁开。
二,岑争是直男!雪枝当然也……
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卫箴用冰凉的井水抹了把脸,扶着井口叹了口气,心想:如果他真的不直,老子也绝对不能看着他被别的男的吃干抹净!
岑雪枝倒是休息得不错,睡到自然醒,灵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才被卫箴匆忙叫起来,抱起猫出门。
“广厦来了个人,你快出来看看。”
卫箴道。
“什么人?”
“我们先走,”卫箴牵着他快步往边淮的院子去,“路上说。”
来的是个着一席天青色圆领袍、箭袖长靴、衣袂带血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单薄,容貌朴素大方,长发如侠客般束起,腰佩白玉牌与一把狭长佩剑,还挂着一支笔杆漆黑、狼毫洁白的毛笔,笔杆上刻着一个红十字星。
“玉京文如诲,”边淮为岑雪枝介绍道,“玉郎君麾下,文武双全,能书善画,尤善丹青,乃是一绝,一双妙笔名唤峥嵘,笔下功夫近千载无出其右。”
卫箴在路上为岑雪枝解释过:“玉京是江琛的地盘,也在广厦。”
边淮昨日也是这样吹捧魏影从的,这番话岑雪枝便只听了一半。
文如诲赶忙道:“边公子过誉,文某惭愧。”
边淮请众人落座:“我绝无夸张,只是文先生甚少提笔,我等实难有幸一窥真迹。”
这倒是真的。
岑雪枝想:否则这样的大家哪怕是在白屋也应当赫赫有名,怎么他岑雪枝也算是读过几天书的,却从未听过?
“除魔不尽、俗务劳形,不然承蒙边公子不弃,得闲后定为边府送几卷画来。”
文如诲语气诚恳,眼睛却黏在腓腓身上,非常喜欢的样子。
边淮直白道:“常听文先生这句话了,但若果真落笔,恐怕广厦魏家的匾额都恨不得摘下来、将文先生墨宝换上去。”
文如诲和他简单客套了两句,又听他介绍完岑、卫二人和边府近况,取出一封信。
“现在形势紧迫,广厦前日里便做了决定,集结好各门各派修士启程,即刻起程,可能昨日便到了。”
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岑雪枝与卫箴安静在一旁等着边淮读信。
边淮反复看了三遍,才将信递给了岑雪枝。
卫箴也凑过去看,是一整页铁画银钩的简书,除了落款处江琛的表字“怀昱”二字以外,几乎都不认识,只好问岑雪枝:“写的什么?”
“明镜散人携三位世家弟子前去焚炉除魔,请广厦与边家夜市、连家白石湾驰援……”
岑雪枝说完,又反问:“焚炉是什么?”
“明镜前的一条地裂,”卫箴解释道,“常年燃地火,住着一条修为达到化神、但是没有开灵智的魔蛇。”
“修蛇,”文如诲补充道,“又称巴陵之蛇,是那一带的魔兽之首,时常为祸沙洲百姓。”
边淮心有疑虑:“除魔之事并非刻不容缓,明镜散人怎么会突然急于求成、先斩后奏?”
如今在明镜前求学的,是魏、连两家最受宠的天才少年与段家的嫡长公子,如果不是卫箴与岑雪枝在明镜前杀人这件事事发突然,就要再算上边家的嫡长子边淮。
带着这几位公子哥前去跳坑,别说是焚炉地火了,就是地狱业火,几大世家也得前仆后继地下去救人。
“听说是因为南门家的学生没有按时赶到,失踪了。”
岑、卫、边:“……”
文如诲:“怎么了?”
“不、没什么。”边淮面不改色,“失踪就失踪,南门家一向不是这样摸不清踪迹吗?怎么会一路找到焚炉里去?”
“赶尸匠早就想去除魔了,边公子应该知道吧?”文如诲叹了口气,“他不是常说那些魔兽害人、连累了附近修魔的妖怪们总被百姓误解吗?”
岑雪枝:这么听来,魏影从还真是个对魔修、妖类毫无偏见的人,还肯为他们出头,着实优秀。
边淮却暗道事情不对:“影从才刚及冠,不知天高地厚,魏家宠他至此尚且要在整个广厦行限酒令,明镜散人却由着他来?”
文如诲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明白。
“算日子今天援兵应当才到不久,可能还没惊动巴蛇,我……”边淮犹豫片刻,见在场的也都是些聪明人,弯子都不绕了,“我府上一团乱,缪夫人也要扶灵,就都先不去了,派两个人探探情况。”
岑、卫、文:“……”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种事情当然能躲就躲,岑雪枝想,边大公子是聪明人,行吧。
“你想去看看?”卫箴问岑雪枝。
“嗯。”岑雪枝点头,“既然是除魔卫道,难免受伤或沾染魔气,我身为大夫,去看看也许能帮上点忙。”
“岑大夫高义。”
文如诲对岑雪枝稍一点头,开始表面上同岑雪枝讲解、实则暗示边淮应多出力:“修蛇已经达到化神修为几百年了,除了传说中南门家弃世的那位,向前数上千年,世间都未曾出过一个化神修士。如今明镜散人终于化神,又肯出手,人族也算是有了一战之力,终于有机会救沙洲百姓于水火,你我为之尽一份力,也是义不容辞啊。”
边淮叹气道:“文先生,你误会我了。”
他轻轻撩开衣袖,脉上一片青黑,一看便知是被人用毒锁住了灵脉。
岑雪枝与文如诲都吃了一惊。
“原本是不应说与任何人的,”边淮说,“但我知道文先生才高气清,卫公子、岑大夫也都是贤善侠士,对你们也就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如今我府上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全都身中剧毒,解药配方只有已逝的拿云手知道,三月之内若不能拔,必死无疑。”
众人沉默半晌。
文如诲回过神来,满面羞愧,拱手道:“边大公子,连神医碰巧与我一前一后从白石湾启程,应该很快就会赶到,我……我这就走了,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告辞。”
“等等,”边淮又道,“舍妹边池柳正巧昨日结丹,还未被下毒,是如今府上唯一的战力,带她一并去吧。”
卫箴:边池柳居然真的是昨天结丹的?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文如诲诚心谢绝:“边大小姐还是留在府上吧。”
边淮抬头看向绣楼:“她自己也想去,让她去。”
边池柳在窗后露出半张脸,点了点头。
文如诲又沉默了一会,而后解笔,右手从腕间摸出一卷卷轴,铺在桌上,左手持笔,为边淮写了四个字:
风光霁月。
岑雪枝感到惊奇:她居然是左撇子?
“边公子请务必收下。”
这四个字一落,连看不懂小篆的卫箴都呆住了:这工整程度……打印机?
居然真是位大家!岑雪枝抱紧跃跃欲试的腓腓,不让它上去捣乱,恨不得上前摸一摸文如诲的左手:开过光的吧?
边淮对身旁一看愣了的小厮道:“请最好的师傅,拓好后将大姑娘正厅的字摘下来,换这个。”
小厮双手颤抖,捧着卷轴走了。
岑雪枝又想:边淮已经同文如诲一个外人把话说到这里,又把边大小姐派出去,算是相当之君子了,可文如诲仍没送画,只送了四个字——到底什么样的人物,能值得她送一副画呢?
一想到人物,岑雪枝就想起了溪北:
溪北那样的容貌,若再配上文如诲的妙笔,画出一副丹青来,恐怕能称得上是千古绝唱了吧?
正想着,红裙如火的边池柳已经下了绣楼,仍蒙着面。
岑雪枝又想:画她,效果应当也是差不多的——
如果说溪北是岑雪枝见过的最标志的男人,那这位边大小姐就要在女人里排第一了,哪怕半张脸都蒙在红纱里,一双眼也足够倾国倾城。
文如诲见过后也爱惜颜色,劝道:“边大小姐人中龙凤,日后少不得救世立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留在府里吧。焚炉确实凶险,段大公子和连小公子都只在外围劫杀了几个妖兽,即使是明镜散人和赶尸匠魏影从,也受了不少的伤、耗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将炉坑附近的妖兽清理得七七八八。”
其他三人听过她这话,都听出了些别的东西,预感不对。
“你说耗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卫箴率先发问,“说的是魏影从吗?”
文如诲莫名其妙地答道:“是啊。”
“什么时候的一天一夜?”
“前天,”文如诲道,“我昨日去连家疗伤后替玉郎君送信来,御剑赶了一天的路。”
边淮也问:“文先生,我再同你确认一遍,你是说影从从前天刚到明镜山起,就去焚炉除魔了,一直到你昨天走,都还在那里?”
文如诲不解道:“他是主张除魔的那个,当然一直在那。”
岑雪枝只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前天在边府的那个魏影从……又是谁?”
文如诲愣了:“什么?”
卫箴又重复问她:“你是亲眼看见魏影从那一整天都在焚炉吗?”
“当然,”文如诲指了指自己带血的衣带与靴底,语气肯定,又惊又惧,“我随玉郎君在焚炉除魔时与他们一行不期而遇,共同浴血奋战了一昼夜,亲眼所见。”
——文如诲根本不是从广厦来通知的,而是从焚炉来的。
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两个魏影从中,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可如果是假的,这个冒牌货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边淮毫不怀疑文如诲的话,立刻道:“前夜子时来我府上的那个是假。”
岑雪枝皱眉:“从何得知?”
“其实当时我就有所怀疑,但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边淮双手交握,沉吟道,“影从平日里见到我,应当叫我一声边大哥,上次却只称边兄,也没有听我劝阻,我还以为他同我有了什么误会。”
文如诲左手不自觉地轻抚了一把腰间笔杆,问:“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边淮慢慢摇头:“变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很多妖都可以做到,不算难。”
“难的是它变的那个人是魏影从,”卫箴补充,“也是魔修,也要有相当强的搜魂术。”
“他只在这里停了一夜吗?”文如诲不敢再细想,即刻拔剑要走,“不行,我得赶紧回焚炉去——万一这个妖类现在去了焚炉使诈,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同你……”
岑雪枝说了四个字,又猛然刹住,改口道:“你先去,我们马上就跟上,你多加小心。”
“我也去。”
边池柳从腰间抽出一条软剑,捏好剑决,毫不犹豫地追文如诲而去。
院子里又只剩下岑雪枝、卫箴与边淮三人。
“卫兄……”边淮知道岑雪枝在犹豫什么,及时化解了尴尬,对卫箴道,“我这里有不少仙剑,你拿去用?”
卫箴摇头:“不用。”
岑雪枝戳他:“先用我手里的吧,我们慢一点赶路。”
卫箴筑基才不久,还不会御剑。
“昨天商量好了,”但卫箴指着手臂上挎着的枷道,“它也可以。”
卫箴把枷随手一扔,枷便浮在半空中,等他踩上去。
岑雪枝松了口气,一手递向卫箴,让他扶着,关切道:“站得住吗?不行就坐下。”
卫箴协调能力好,动作很快,已经迈上巨枷稳稳站着了,听到他这话,又伸出手去牵他的手:“不太稳,可能速度会慢点。”
岑雪枝的一双手看似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握起来却并不软,是双琴师的手,指尖一层厚茧,让卫箴很满意。
岑雪枝被他牵着手,也有些局促,低头同他小声说:“初学御剑都是这样的,慢一点没关系,听文先生的意思是连家也在,焚炉现在应该不缺医生。”
他这意思是默认卫箴只是为了陪他才去的,并不参战。
卫箴也没有否认:否则谁会去救一堆被自己写死的炮灰啊!
这段剧情是卫箴写过的,所以卫箴完全知道这次除魔之战中,很多人根本没救。
岑雪枝还傻乎乎的,同边淮辞行后,牵着卫箴缓慢御剑出门。
腓腓缩在岑雪枝怀里,回头看了一眼边淮,没有叫唤。
不想两人一猫刚出边淮院门,前院里一个红衣侍卫又带了一个白衣女子迎面而来,正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女子才十五六的年纪,身型却已经长成,结实挺拔,一身白衣胜雪,腰间挂一个紫色穗子以避不详,怀中抱琴,琴中藏剑,剑缑上缠着红线,坠了一枚红色同心结。
她头带一个由竹席所编的幕离,帽裙仅仅末过肩膀,檐上盖白纱,并不像边池柳那样层层覆面,只是为挡风纱的一层轻薄素绡,遮不住那张面色红润的秀丽脸庞——
柳叶的眉,眉梢的痣,与缪夫人极像的一双温柔眼,还有,与岑雪枝一模一样的唇。
“连神医来了。”侍从对院内的边淮说道。
岑雪枝在剑上站着,一动也不动,静静待那女子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卫箴见他这神色,已经猜到来者何人,低声问他:“不打声招呼?”
岑雪枝呼吸一滞,眼中忽然涌出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落。
卫箴略显惊慌,轻声说:“你……我说过我们回到了一百三十年前,你还不信,要和你说边、连两家的事,你也不听,现在……不去跟她说两句话?”
毕竟此人便是岑雪枝已逝五年的外祖母——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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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正常套路,这里就要开始回忆杀了,但是作者不太正常,所以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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