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_70

  “哦?”曲舜略有些警觉,“里面有人没有?”
  “呃,”士卒顿了顿,“只有一个小孩子。”
  不待曲舜发话,尹翟已正了正腰刀:“带我过去瞧瞧。”
  那只是一顶破旧不堪的小帐篷,诚如士卒所言,帐篷附近只有个半大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脸似乎许久不曾洗过,积了不少泥灰,拖曳着两行鼻涕,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怯怯地看着曲舜和尹翟二人,将还沾着泥土的指头含在嘴里吸吮着。
  曲舜俯下身看了看他,那孩子更加胆怯,向后缩了缩,曲舜低声用北凉话安抚他:“别怕。”
  士卒在他身后道:“曲将军,既然是个小孩,我们是不是……”
  “不必管了,我们继续上路。”曲舜说着重新踩上炭火马的马镫,他回头看了眼依靠在帐篷门帘边的孩子,“进去吧,你家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们率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去,然而还没走出几十步,尹翟忽然向回看了一眼,右手抽出了鞍袋里的一架沉黑硬弩,远远地指向了那帐篷的方向。
  那是去年才装备的新弩,力道足以射穿百步外的三层铠甲,曲舜莫名地看着他这突然的动作,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声轻微的破风声响,帐篷外那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曲舜觉得头皮一麻,几乎是无法控制自己,尖利地喝出了声,“那还只是个孩子!”
  尹翟将弩装回鞍上的囊袋,神色倒是淡然许多:“那不是普通牧民的孩子,他刚刚在数我们的马蹄印,”他看着曲舜解释道,“如果不杀了他,他一定会把我军人马的数量报给北凉大军。”
  曲舜难以置信般重新看向帐篷的方向,炭火马的脚程十分快,转眼那里已经成为广袤草原中一个难以觉察的小黑点。
  第19章
  六月初三。
  转眼白凡已在城中安候了半月,北疆渐渐迎来了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节,前方的战报已有数日不曾传来,白凡站在城楼的最高处,眯缝起眼睛向极远处眺望。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来人一身布袍,广袖素带,在穿戴甲胄的步卒间格外显眼,他缓缓走到白凡身侧:“白副将在想些什么呢?”
  “苏……郎将,”白凡险些脱口又叫他苏主簿,想起苏漓前些时候已被提升为怀化郎将,连忙改了口,“我只是在想,不知前方战况如何了。”
  苏漓笑了笑:“我倒还是习惯你们叫我主簿,好歹算是名副其实的文职,现今封个郎将却连阵也没上过,实在没有意思。”
  他也向前方看了看,低声道:“五日前,不是有消息传来将军突袭那钦大帐,一场火绵延数里么?北凉重骑铁铠厚重,这把火燎过去必然人马大损,即使不被尽数歼灭,残军也只能败退奔命。”他低头想了一会,“况且那钦此次原准备与我们耗战,粮草备得充足,想必此时已被我军掳去,所以我军连补给也不必,径直取道拦劫克什库仑的兵马去了。”
  “苏郎将说得有道理,”白凡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没有确切消息,始终是不放心。”
  苏漓挠了挠头,也就没有再说了。
  “白副将,”来往的巡城队伍中挤出一名亲兵,急匆匆地奔上前来,“斥候来报,西北方向出现一支北凉军队的身影。”
  白凡和苏漓顿时都是一惊:“这是克什库仑的援军?他们来的路上不可能不与大将军的队伍相遇,莫非是绕道而行?那也断然没有这么快的道理。”
  亲兵额上的汗汩汩而下:“不是部族汗王的军队,听说打的是王旗,还有大汗的亲随黑骑,也许是他们的大汗亲自领兵向灵州而来。”
  “那位……乌兰公主吗?”苏漓看了看白凡僵硬的面容,有些感叹,“她竟然在此刻露面了,却是避开了将军的锋芒,直取灵州。”
  “苏漓,”白凡见他竟露出兴奋地神色,不由得苦笑,“我们这次算是迎来一个大麻烦么?”
  “恐怕是的。”苏漓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白副将,你听见了吗?”
  “什么?”
  苏漓一指他的腰间:“剑在鞘中不甘的鸣声。”
  白凡失笑:“苏郎将,眼下不是凭着热血冲锋陷阵的时机,城中剩余士卒不多,也不算是精锐,断断是不能出城迎敌的。”
  苏漓一怔,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颇有些不甘:“那便传令大柳营赶筑女墙,搬出库内的铁拒马,鹿角等物备用。”
  “他们既由西北而来,首先攻取的应当是启郡,”白凡低声道,“即刻加派两倍人马,驻守启郡。”
  接连的两日,天气骤然地阴晦了下去,烈日掩盖在了层层乌云的缝隙中,巨大乌黑的云层,像未知的敌手一样无形地盘踞在灵州的上空。
  六月初八这日,敌军终于出现在了启郡城墙的视野中,那支高举着王族图腾的军队出现得有些突兀,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来势汹汹。
  苏漓忍不住扯了一把白凡的衣袖:“有古怪,他们明知道我们不会出城迎战,为何却带了一支骑兵前来攻城,这么看过去,也没有其余攻城之器,难道是要跑进我军的射程里白白送死吗?”
  墙垛的缝隙里已经布满了弓箭手,只要那支骑兵再向前百步,立刻就会被射成草垛。
  白凡也显然很有些疑虑,他皱紧了眉,皮甲里闷湿的汗水顺着鬓角一滴滴落下,他压低声音道:“不管那么多,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如何。”
  城下的骑兵忽然有了动作,随着一声粗犷的暴喝,他们忽然纵马狂奔起来,直向着启郡城门冲来。
  “放箭!”
  传令官扬手挥下令旗。
  千余支箭飞蝗一般冲着城头落下,那支北凉王骑的士卒却十分灵敏,从鞍上取下皮盾,挡住后心向远处策马逃散。
  白凡怔怔地看着他们逃出些距离后,苏漓忽然惊叫了一声:“糟糕,中计了。”
  他说着,掀起衣摆就匆匆向城下跑去,却迎面撞上赶来的亲兵:“白副将,不好了,霍郡遭袭!”
  “什么?”白凡蓦地一惊,脊梁上冒出一股冷气,“他们是如何绕到霍郡去的?”
  苏漓伸手打断了他:“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转过头急匆匆地向那名亲兵道,“城内如今形势如何?”
  “敌军带了巨大的攻城槌,眼看城门就要被砸塌了。”小亲兵满面的惶然。
  “传令下去,霍郡内所有军民一概退入函厩郡,封锁其余城门,绝不能让北凉军队冲破霍郡。”白凡这时候镇定了些,连忙喝道。
  “是!”
  眼看传令的士卒骑上马飞快地奔去了,苏漓也忘了自己并不擅骑马,拉过城楼下一匹高大的黑马就爬了上去。
  霍郡与启郡都临着北凉原,分属灵州两侧,一西一东,距离不短,等到白凡带着军队赶到时,霍郡的北城门已是一片焦灼,几乎变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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