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古风]_179

  这其实也算不上一个问话。
  “殿下筹谋周到。其实不必问我。”甄贤愣神半晌,觉得自己嗓音沙哑。
  也许只是海风吹得太过了。
  他听见殿下柔声唤他,“小贤——”欲言又止。
  心里似有一根细小却尖锐的针,正不断穿刺琢磨,疼得他止不住得哆嗦。
  甄贤无力地长叹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起眼,深深看住嘉斐。
  “三娘他们……这么走了,就真的没事了么?”
  嘉斐沉默良久,未开口先将他拥进怀里,紧紧环起双臂。
  “东厂的人不会追到海上去杀她的,冒死追杀这么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头去父皇那儿告我一状‘纵虎归山’呢。或者添油加醋说我治军无方,临战之际还跑了一艘船和几十个逃兵吧。万一再被那些番子察觉了陆澜的身份……你有心替他们担忧,怎么不多心疼心疼我?”
  殿下的声音里也有许多委屈,是真真切切的。
  甄贤又是好一阵愣神,良久,到底软下身子,仿佛怕冷似的蜷缩进嘉斐怀里。
  第99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1)
  清宁宫一向是历代储君的居所,因其方位所在,又被称作东宫。只不过今上迟迟未立太子,才空置多年。
  而今入主其中的,却是今上的幼子,昭王嘉绶。
  贤妃刘氏病故次日,皇帝未朝,命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世钦上殿代为宣诏,赐昭王嘉绶暂居清宁宫,以便随侍君父与嫡母。
  诏命即出,满朝震动。
  圣体欠安不朝,昭王赐居清宁宫,这是要变天的先兆。
  而此时的靖王嘉斐却还在海疆清剿倭寇,除非即刻扔下东南诸事不管,否则一时半会儿很难赶回北京。
  可若此时靖王嘉斐不回北京,只怕将来便是木已成舟,即便侥幸不死,今生今世都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一时之间,从前向着靖王殿下的,或焦急愤懑,或惶惶不安。身为靖王嘉斐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曹阁老府上的门槛已然快被踏破了。
  但始终见不到人。
  曹阁老,诸位阁臣,连同万贵妃之父工部尚书万梁,全在安康郡王嘉钰的郡王府里,已然一天两夜没有合眼。而东厂以“护卫”为名的搜查才刚结束未久。
  竟敢公然上郡王府追查崔夫人和小世子的下落,陈世钦扶立昭王之意已算是彻底摆明毫无顾忌。
  圣上所谓“龙体欠奉”还未知真假,昭王嘉绶身在东宫实则形同圈禁,而众位阁臣竟然全被拦在宫墙之外,真可谓山雨欲来。
  众臣之意,应该立刻传信东南,请靖王殿下赶回北京。
  如今靖王殿下已经肃整了浙江都司,剿倭之事可以交给胡敬诚收尾。毕竟比起区区倭寇,大位更迭才是头等的大事。
  但久久没有得到曹阁老的表态。
  曹慜行动时略佝偻着背,已现出许多老态,但面相却依然威严肃穆。
  他在众臣争议吵闹中清了清嗓子,转脸询问一旁的安康郡王嘉钰。
  嘉钰侧身半靠在一张贵妃榻上,裹着张厚绒毯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已是一脸十分不适的模样,但眉眼间的神色仍是清冷孤傲的。
  他也不太给这些“国之栋梁”面子,就掩着口,皱着眉,嗤笑:“二哥在南直隶有兵有将,回来做什么?造反还是送死?父皇还在呢,你们先慌什么。”真真不掩嘲讽。
  这些人想要二哥回来,不是为二哥想,而是怕陈世钦接下来就要弄死他们,想要二哥回来救他们的命。
  但二哥若是此时回来,就只能被迫与七郎正面一争。
  那便是要逼宫政变了。
  杀陈世钦,逼父皇退位,将七郎软禁或放逐……甚至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二哥被人念了恁多年的“玄武门之忧”一朝坐实,这辈子都再洗不掉谋君父害亲弟的恶名。而二哥心里又如何能当真舍得这样对待父皇和小七儿呢?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定要为此伤怀懊恼一世。
  这一件事,不是做不到,只是代价太大,伤筋动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
  何况,父皇也不是个死人。
  以父皇的性情和手腕,是不会轻易让陈世钦得逞的,如今看似受制,多半是蛰伏,以此安抚那老阉狗。
  父皇心里,一定还是想着二哥的。
  二哥的上策,非但不是舍弃父皇,相反是要设法为父皇解围。
  而今能解京中之困者唯东南尔。
  倘若二哥真如这群懦弱文臣之言弃东南而还京,那才是舍利剑而取鸩酒,大错特错。
  “父皇的诏命自然会通传到南直隶,各位大人的公文往来仍照旧就是了。这种时候,不必要多有私下书信往来,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二哥那边,我自会去信细说。”
  嘉钰说了一会儿话,便捂着嘴咳嗽起来。
  他此时身边也没有婢女侍人伺候,便只能自己伸手去摸茶案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嫌冷地放下了,不痛快地拧着眉。
  这一番话,众臣闻之反应各异,倒是颇得曹慜的心意。
  曹阁老当即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又开口:“圣上的龙体与昭王殿下在东宫的情形——”
  嘉钰早有预料,摆摆手道:“我已派了人进宫去,再等等就该回来了。大人们操劳多时,不如先去用些茶和点心。招待不敢说,一点水食,我这里还是有的。我也乏了,想先歇一会儿。”
  他大概是当真累得厉害,脸上浮现出厌倦不耐之色,不等众人退出屋外,已闭上眼。他外祖父万梁巴巴等着人都走光了,想上前和他多说两句悄悄话,他也没搭理,竟当真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一时竟然作起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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